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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人说"文似看山不喜平"，"跌宕起伏显文采"，其实，做人又何尝不是这样呢！我在农业学大寨工作队的日子，所经历的人和事对我的成长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使我终生难忘。 一九七五年初秋的某一天，早饭后刚上第一节课，我又一次接到紧急电话，放下手头工作立即去城关教育组报到。我这个民办教师有点不务正业：担任英庄学区初中带帽班初二班的班主任，还代语文、化学两门课，可是，在课堂上正儿八经上课的日子却很少，经常被城关公社党委和教育组抓公差做些文字宣传工作，短则两三个月，长则一年半载。这次，教育组长孙敦勤老师在办公室郑重地向我交代任务：全县农业学大寨工作团成立，城关工作分团今天进驻我们公社，公社党委研究让你到驻城关农大工作分团做文秘宣传工作，现在报到，马上开展工作（和我一同到秘书组的还有孙葛庄的民办老师孙绍林，城关中学后勤的吕老师和于老师）。生活的角色变化真快，我立即成了农业学大寨工作队的一员。 我们这个秘书组，衙门不大，事情不少，是上传下达的中心枢纽。领导经常坐在这里听各个农大工作队的负责人的工作汇报，定期来这里向请示工作的负责人面授机宜，传达上级的指示。我们除了做好秘书工作以外，还要积极主动跑工作点，收集第一手资料，发现和创造典型榜样，推动农业学大寨运动上台阶上水平。我在这里的最大收获，不仅仅是让党委和农大工作分团的领导正确认识了我，关爱培养我，还在于零距离接触秘书组另几位同事，他们每个人身上都有令人捉摸不透的内蕴，我还真的从中学到不少东西。 于老师是教育界的"老资格"，经历过反右、四清社教和文化大革命各项政治运动洗礼，社会阅历极其丰富。虽然工作上嘻嘻哈哈，能躲就躲，但他为人极好，就是有个嗜好，喜欢喝两口。在拿紧俏商品需要凭票供应的年代，他有本事弄来好吃的好喝的，每每在我非常疲劳的时候，总能够给我一个惊喜。 一天傍晚点灯的时分，老于有点臃肿的身影裹着一股寒风急匆匆走进办公室，从包里掏出一包东西，屋里立即散发出一股浓浓的肉香味，接着一瓶老白干酒也放在桌子之上。他看看我依然伏案刻蜡纸，关爱地说："休息一下吧，一天到晚伏案工作，对身体不好，我买了狗肉，陪我喝两口！"我赶紧说没有喝过酒，我是怕喝酒耽误完成工作任务。但是，老于不由分说地把我拉到桌前坐下，启开瓶盖，将酒咕噜咕噜全部倒进一只大白碗里，酒香四溢。 尽管不胜酒力又没有酒瘾，但还是禁不住狗肉的诱惑，装模作样地陪老于喝了两口酒，面红耳热，心跳加快，要不是狗肉的吸引，早又会逃避了还别说，东关老刘家黑市捣鼓出来的狗肉确乎是货真价实，入口齿颊生香，回味长久。之前我从没有吃过狗肉，也没没想到狗肉是这样的诱人。老于一边喝酒一边自夸絮叨他和卖狗肉老刘家的深厚交情，很得意老刘家每天都给他留着物质贫乏时代十分稀罕的酱狗肉。天南海北地将陈年旧事胡侃一阵之后，他终于结束了回忆往事的龙门阵，也喝光了那碗酒。他醉眼朦胧地看着我说："小吴，党委一班人都对你有很高的评价，觉得你是个人才，有意培养你，你一定给咱秘书组争光啊！"话没有说完就蒙上被子酣然入睡。我不知道这位神秘人物从何得来的信息，但是听到这样的话我还是很振奋，干劲更足了。有意思的是，他特意给我买的那块喷香的锅饼和剩余的狗肉就成了我的美味夜餐。 年长我五岁的孙绍林老师是"农村大众"的特约通讯员，他文笔优美，通讯报道经常刊登在大众日报、临沂日报上，在我们城关公社也是小有名气的人物。只是他的生活境况很是困顿潦倒，衣着也显得比较寒碜。看着孙老师缺乏营养面呈菜色的脸，我萌发恻隐之心，从家里拿给他约五十斤大米，让他调剂一下生活，这使他非常窘迫和不安，他很想回送我东西，但是家徒四壁，心有余而力不足，一直耿耿于怀。 从那以后，他投桃报李，发挥他最大的优势--坐功，经常足不出户的埋头修改整理上报来的资料，用这种方式来减轻我的工作量。另外，他还经常带给我些许好吃的零食，譬如几把饱鼓鼓的花生，几块窖藏甜如蜜的地瓜，几个鲜亮红皮的萝卜等等。这些东西在当时是稀罕物，特别是炒花生，我们产稻区是很少见的。我理解他的良苦用心，他不能忍受别人的怜悯，也不想拖欠谁的人情。我也知道他所送给我的东西都不是他家的，而是向要好的朋友或者邻居讨要来的。因为他曾经向我透露过，他的家属脑子有毛病，不会理家治家，麦收秋收生产队分的东西，只要一分到手，她就会毫无节制地很快吃喝一空，然后就是挨饿的日子。为此，他需要把有限的度日救命的粮食藏到他弟弟家去，不然，春荒时节会把儿女饿死。 农大工作队秘书组的直接领导是公社党委副书记老彭，他军人出身，一身的豪爽朴实。我的宿舍和他紧挨着，每每公社招待完上级领导或客人，就会听到他一连声地喊我名字，不要看，一准有青岛啤酒和许多水果，他喊我也是陪他喝酒。副书记也和普通工作人员一样，自己到公社食堂买回两个菜，喝闷酒没意思，我就成了陪酒员。 元旦后的一天，全县农大工作团进行检查评比，我们城关分团名列前茅，党委招待检查组。一把手从不喝酒，那晚彭书记成了陪酒主力，大约客人文雅，酒兴意犹未尽，送走客人以后彭书记兴奋地喊我进他的宿舍，要我再陪他喝几杯，恭敬不如从命，那就喝吧。彭副书记从他挨饿受冻的童年，说道投身军营艰苦磨炼，积极进步最后提干复原，以及参加工作后的各种坎坷经历，他情感潮涌，两眼泪光婆娑非常动情。他温和柔声地说，你很正直能干，工作能力出众，一把手经常背后表扬你，党委一般人都对你很满意，好好干，以后前途无量等等。我很受感动，副书记能推心置腹的向我吐露心迹，是对我极大的信任，不需要我说什么，唯有在工作上不给领导添麻烦就是最大的支持。其实我也知道，彭书记经常叫我过去会餐，是看我生活艰苦，工作又认真负责，有意叫我去他那儿改善生活。 有一件挨罚受批评的事至今还记忆犹新。那是一天晚饭后，彭书记急急忙忙地来到我们的办公室说，今天下午油印的《三秋战报》第二版有一个错别字，一把手王学庆书记很不满意，要求连夜返工，明早按时发到各个工作队和指挥部。我们最害怕的事还是发生了，大家都知道主要领导平时对文字工作的要求是很严苛的，有一个错别字或者某点失误，就会要求返工重来，所以刻好蜡板后我们要仔细校对两遍，确认没有错讹以后才会在油印机上印刷。这样小心竟然还是出错了，今夜就别想睡觉了，重刻两张蜡纸需要时间和精力。我和孙老师立即投入紧张的工作，集中精力，一点也不敢马虎，生怕再有点闪失就不能在规定的时间里完成任务了。凌晨四点，重新油印出来几百份《三秋战报》散发着墨香，整整齐齐地摆放着桌子上。 彭副书记体恤我们辛苦，他专门叫食堂的韩师傅给我们准备了馒头和两个炒菜，孙老师在办公室的煤球炉上熬上一锅大米稀饭，神通广大的于老师自告奋勇地买回来一大块狗肉、五香花生米，还有一瓶采莲玉液老白干酒：好丰盛的夜餐啊！我们几个人吃肉喝酒，大快朵颐，等我们醉眼迷离地和衣躺倒床上小憩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 就这样，我没日没夜地全心身投入宣传报道工作去。有时骑着自行车来往逡巡于东西南北片的"三秋生产指挥部"，采集宣传材料；有时风雨不动地坐在办公室里刻印红蓝两色套版的《三秋战报》；还要经常听汇报，写总结，组织先进典型材料，布置会场宣传栏和会议标语等等，整个工作做繁忙琐碎而有规律，我一天到晚乐呵呵的，就像是上足了发条的摆钟，不知疲倦地勇往直前。 丰富的人生经历是一笔宝贵的财富，它教会你在波诡云谲的社会大课堂里怎样做人，理性看待世态炎凉和复杂的人际关系，适应丰富多变的生活角色，锲而不舍地追求自己的人生理想。后来的事实证明，那段"农业学大寨工作团"的经历使我受益匪浅：积淀了社会经验锻炼了工作能力，为推荐上大学积累了人气和资本，也为以后教学工作取得不凡的业绩和走向教学领导岗位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