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业合作化运动之前,我家有三四匹马,其中有一匹騍马(母马)。膘肥体壮昂首翘尾,漂亮得像一个窈窕淑女一样,,它是我家小马群里的姣姣者,也是全家人的宠儿。由于偏爱,它的“伙食”几乎全是精草精料,这是别的马享受不到的待遇。它基本上不干农活,是全家人的骑乘马。我家常走的长路有四条,向西北进县城到舅舅家、向北去到姑妈家、向东到小镇、向南进山,这些路蒙着眼睛它也不会走错。 这匹马是父亲在马市上买来的。一天,父亲在马市上闲溜,无意买马,但被一匹枣红色白鼻梁、体态好看的小马驹所吸引。上前一看是伊犁马种,就想买下它。卖主介绍说,它是一匹好走马的后代,长大后肯定也是一匹好走马。父亲就把它买了下来,长大后果然有出息,四腿修长,体态越发好看,不用调教就是一匹好走马,它很少奔跑,一贯走快碎步,骑着它像坐船一样平稳,不颠不晃,舒服极了。 有一年春节,我骑它去 60公里开外的姑妈家拜年,往回返的那天早晨,本来天气晴朗,可走出20公里后,突然下起了来势凶猛的鹅毛大雪,仅仅几分钟就看不到路了,大地被大雪覆盖得严严实实,没有给我留下一点路的痕迹,能见度很低,仅能看五米左右。茫茫雪原没有村庄,没有任何可供辨别方位的参照物。找不到路回不了家,这可是个大麻烦,弄不好要漫游荒原冻死人呢。经过一阵考虑,我决定按我判断的大概方向往前走,可我的判断和马的判断不一致。我叫它向右前方走,它死活不走,犟着往左前方走,而且走得飞快,我逼着它改变方向它不从,在那里转圈就是不往前走,它和我就在这茫茫雪原里闹起了别扭。别扭了很长时间,没有走出半里路,这怎么办?就在这时我突然想起了老人们说的“老马识途”这句话。我想可能它执意要走的方向是对的。没办法,就信马由缰让它走吧。我的小命交给枣红马了,祸福难测不管了。事实证明枣红马坚持要走的方向是对的,一直把我驮回家,使我免受了一次灾难,我判断的方向却是错的,马识途,我服了,枣红马比我高明。 农业合作社成立时它姓社了,在那里吃大锅饭,没人宠它,拉车、犁地、磨地、磨面、碾场,样样都是重活,时间不长它的俊样就荡然无存了,成了“年老色衰,半老徐娘”。 一天傍晚它竟跑到我家来了,在院里咴咴地叫,并用前蹄刨地咚咚响。母亲出去一看吃了一惊,原来是咱家枣红马来了。它走来用头蹭着母亲的胳膊,这动作表达了两个意思,一是亲昵,二是讨食。 “你回娘家看我来了?”母亲摸着它的身子 竟为它的惨像难过的流泪了。母亲赶快拿来一捆干苜蓿让它吃,它竟然吃得那样香甜。它吃着苜蓿,不时抬头看一看母亲,那眼神分明是在感谢母亲的犒劳之恩。母亲抚摸着它说“你嫁出去归公了,吃饱就回去吧,我不能留你。” 又过了两年,终因积劳成疾的原因,它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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