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初秋,孙幼萍又一次随巡回医疗组下乡。每到一处都要打听姨妈的下落,不放过任何星星点点的线索。一天下午,在一个乡的卫生院里,给一个患者看病的时候,顺便问这个人:"你们村有没有一个叫余二兰的女人?"患者说;"没听说过这个名字,找她干啥?" 孙幼萍:"认亲,她是我的姨妈,我妈的亲妹妹,早在五十多年前就来新疆了,据说就在咱们这个县。可我多年来利用下乡串村的机会和委托亲戚、朋友到处打听,至今杳无音信。"患者问:"她是怎么来的?""是卖给骆驼商做女儿的,不知道是不是改了名?"说到改名,这个患者好像想起了什么?他沉思了一阵,自言自语地说:"莫非是她?"孙幼萍惊喜地问:"你认识她?""你姨妈现在有多大岁数?""现在应该是六十多岁。""我有个维吾尔族朋友,听说他妈原来是关内来的汉族。不知是不是?""有这样的事?"" 你等等,我去找那个朋友来。"说着就跑了出去。 不多时,他领来一个约四十岁的维吾尔族男子对她介绍说:"他是供销社主任苏来曼,你问问他。孙幼萍把找姨妈前前后后的情况讲了一遍,激动地问:‘苏主任你认识余二兰吗?她是我姨妈。""她老家在甘肃吗?""是的"。 "是卖给汉族人的吗?" "是的。"苏来曼沉思起来,半天没说话。然后又问:"肯定叫余二兰吗?"'"是的,我妈是长女叫余大兰。"苏来曼说;"你们一定是在汉族人群里找汉族人,我们这一带过去有不少汉族姑娘嫁给了维吾尔族,你们怎么没有想到这一点?"孙幼萍说:"的确没有往这方面想过。" 苏来曼明白了,他妈就是她姨妈。于是他给孙幼萍介绍说:"我妈原叫余二兰,是汉族人,和我爸结婚后,改名叫热孜亚,她也在到处打听老家的亲人哩。她今年64岁,已经当奶奶多年了。根据你提供的情况,我妈可能就是你姨妈。"孙幼萍一下呆住了,只是不停地抹眼泪。苏来曼说:"不要发呆了,下班后我陪你去见你姨妈。" 那天下午下班后,孙幼萍跟随苏来曼去了姨妈家。进院门后,一个戴花帽、身穿长衫装束的维族老奶奶坐在葡萄架下和孙子玩。孙幼萍走向前一看,那模样简直是妈妈的翻版。还没等苏来曼介绍,她就叫了一声 "姨妈"。一声"姨妈"叫得热孜亚楞了半天,这可是她从来没听过的称呼呀!一个汉族媳妇叫我姨妈,是出于礼貌还是......只听苏来曼说;"她是大姨妈的女儿孙幼萍,专门找你来了。""姨妈,我找你多年今天总算找到你了。"孙幼萍说。 热孜亚回过头来问儿子:"是真的吗?""真的。""哎呀!这不是作梦吧?"她泪如泉涌地再也说不出话来,猛地扑过来抱住侄女:"我的亲人呀!没想到这辈子还能见到你们!"这时苏来曼才好像梦中醒过来,赶快把客人让进屋里。姨侄俩坐定后,畅叙离别后的想念之情许久、许久。 不多时苏来曼把热孜亚所有的子孙都叫来了;两个儿子、两个女儿、六个孙子孙女,前来看望没见过面的汉族亲戚。晚间,以维吾尔族特有的方式宴请和招待了孙幼萍,并商定择日由苏来曼和孙幼萍去邻县接余大兰来此团聚。 接余大兰的那天,苏来曼家异常热闹,全家人做了迎亲的准备。附近的维、汉、回村民们也闻讯赶来庆贺两个老姊妹半个世纪的重逢,他们都怀着激动地心情在等待着。当汽车开到门口,孙幼萍和苏来曼把余大兰扶下车的时候,人群里立即响起了掌声、唢呐声、手鼓声,祝贺两个饱经风霜、经历传奇地老姊妹重逢和团聚,以此洗去她们不幸的记忆,场面十分热烈,十分感人。 老姊妹在 "大姐""二兰"的呼喊声中见面了。今天她们兴奋、激动地相拥而泣,放声嚎啕。这时,热孜亚的家人都迎上来欢迎这位未曾谋面地汉族亲戚。在场的人们为她们的不幸流下了激动的泪水,也为她们有幸相会流下了喜庆的眼泪。 半个世纪的重逢,悲喜交加,五十四年的悲欢离合,酸甜苦辣说不尽,道不完。哭吧!让悲伤的眼泪彻底流尽;哭吧!让幸福地眼泪源远流长;哭吧!让苦难的历史永远不再重演。 老姊妹重逢有说不完的话,流不完的泪,热孜亚告诉大姐:"她进疆后的几十年一直在想念家人,永远忘不掉离家时那个撕心裂肺的情景,永远忘不掉那走新疆路上受的罪,无时不在回忆童年的苦难。活了六十多岁,盼亲人盼了五十多年,眼泪都哭干了,可就是没人来找我。"大姐告诉热孜亚:"爷爷、奶奶、爸妈已先后作古,他们生前和弟妹们没忘掉你这个亲骨肉,都在设法找你。为找你我在1970年就来到邻县农村落了户,就是一直没找到你。 甘肃民勤县最北缘的一个村子,是一个非常贫穷的地方,多数人家少衣无食难以糊口,上年收的粮食早已寅吃卯粮,所剩无几了,过着有上顿没下顿的日子。有些人举家逃难去了内蒙、新疆......由于贫穷的原因,这里的人们祖祖辈辈都在砍挖灌木、锯树割条当柴烧。树木、植被严遭破坏,引来无数次沙袭地埋、沙进人退的恶果。这些,人们并不认为是由于自己的行为而遭到自然界的报复和惩罚,而是骂老天不睁眼、不留情。 1931年春忙季节,村民们刚刚播下种子,一夜之间全被黄沙覆盖,全村人惊呆了,绝望了,家家户户嚎啕连天。 余家祖孙三代九口人,上有老父老母,下有未成年的五个子女,就靠沙化了的几亩薄地养家糊口,遇上这样致命灾难,这日子怎么过?怎么养这个家?余二兰她爸余栓急得昏了头,也没想出办法来。望着全家人,思绪万千,心如刀绞。既感到自己无能,无法对付老天的戏弄,又觉得不能等死,还得负起养家的责任。他突然做出一个惊人的决定:不能就这样等死,大人们逃荒,娃们能卖的卖,能送人的就送人,活一个算一个,活着总比死了强。他不顾家人的劝阻,跑到县城找门路去了。 三天后,他和一个陌生人各骑一峰骆驼回来了,余栓对家人说"为了活命我把二兰卖了,换了五升黄米,二兰今天就要跟着这人走。" 余栓指着陌生人对全家人说;"他姓杨,是一个骆驼运输商,从包头驮货过来,回新疆去,想买个女娃当闺女,。"十岁的二兰听到此话,哇的一声哭闹起来,喊着:"我不去!我不去!"爷爷不停地求情:"儿呀,这使不得呀!多造孽呀!"二兰妈生怕失掉女儿,死死的搂着二兰不放,直喊:"不行!不行!"余栓硬着心肠大吼一声;"使不得也得使,不行也得行!"说完,他痛苦地蹲在地上双手掩面大哭起来,硬汉子哭成了泪人。可怜的二兰,哭着来到她爸跟前说;"爸爸不哭,我去。"余栓顺势把二兰搂在怀里说:"爸对不起你呀,走吧,不走咱们都得饿死,你先走一步,随后我们都去找你。" 全家三代人哭成一团,二兰草草吃了点东西,就要上路了。余栓把二兰抱上骆驼,二兰娘扑向前去,抱着二兰亲了又亲,摸了又摸,迟迟不肯松手。就这样,二兰看着哭死哭活的家人,听着揪心的哭声上路走了,不停的回头,不停的哭,不知道哭了多久。谁知这一去就是五十四年不见亲人呀! 走西口上新疆,遥远而艰辛,漫长的戈壁驼道,日行夜宿没有尽头。那个驼商不是自己买女娃,而是一个人贩子,这次共买了三个女娃,一个十四岁,一个十二岁,余二兰最小只有十岁。驼商牵着六峰骆驼,为了多驮货,他不让三个女娃都骑骆驼,规定每天一人骑骆驼,二人跟着走。十几岁的女娃们,不堪忍受长途跋涉地折磨。一路上,除了走路还要干活,每到宿营的地方,三个丫头就忙活开了,大丫做饭,两个小丫拾柴提水,吃的是搅团、糊糊、拌汤、风干馍,这是每天不变的食物;一身薄衣一穿到底不离身,既是衣又当被,应付‘春夏秋冬一日来'的天气;鞋底磨通,脚上打了水泡,痛得钻心啼哭没人可怜,还得一瘸一拐地走路。那姓杨的驼商还嫌她们光哭不走路,骂她们是贱骨头。还说,再哭就扔了喂狼去。只有到了水草好的地方,才停下来放牧几天,给骆驼养养膘,她们才借机休息几天。在那兵荒马乱的年代,晚间还要轮流放哨,看护货物,防土匪乱兵抢人抢货,真苦呀! 六十天以后,终于到了新疆东部杨的家乡,不几天他就把三个女娃转卖出去了。余二兰卖给了一个姓马的人家当了童养媳,家在郊区一个维吾尔族聚居村庄。这人家对余二兰不错,能吃饱穿暖。可是三年后马家的独生儿子得急病死了,马家只好把她当闺女。十六岁那年,马家征得余二兰的同意,把她许配给牙合甫.司马义。在那年的古尔邦节前夕,由宗教人士主持为余二兰举行了入教仪式,宣布了伊斯兰教规、赐名热孜亚,并举行了婚礼。从此她融入了一个她完全陌生地维吾尔族的生活环境,成了一个地地道道地"热孜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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