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六年九月下旬,我终于在众多的竞争者中脱颖而出,搭乘上"工农兵学员"的末班车,到曲阜师范学院(曲阜师范大学的前身)中文系学习。踌躇满志地坐在颠簸的汽车上朝向往已久的大学进发,一路憧憬编织大学生活的美好图景,掩饰不住内心的幸福和激动。令人高兴的是,入学不久又有一件好事不求自来:我被山东省委宣传部委托曲师院《破与立》学报编辑部开办的"编辑学习班"录取,说是"毕业省委另有所用"。谁说"福不双至",这不,在不到一个月里好事接踵而来。 我们六个被选中的幸运儿,恋恋不舍地离开刚刚安顿下来的班集体,告别刚刚熟悉的新同学,满怀期望地来到学院党委办公大楼的新教室,也就是《破与立》编辑部隔壁的一间大屋子,开始了新的学习生活。拨乱反正,教育的春天来了,大学校园岁月静好,同学正值青春年华,我们这伙编辑部里的年轻人,清贫,但快乐着,演绎了很多妙趣横生的故事。 戴艳华是我们编辑学习班唯一的女同学,她不光有军人范儿:漂亮文雅,气质不俗,还有一手令人羡慕的钢笔字,这在我们中文系七六级是独家新闻,令很多人刮目相看。我的钢笔字就是临摹她隽秀字迹脱胎出来的,硬朗中含有清秀飘逸的风骨。特别的是她出身军队干部家庭,又是复转军人,还是徐州铁路子弟学校带工资上学的,在我们五个农村学生里鹤立鸡群。摆脱家庭油盐酱醋柴的烦扰,没有两岁孩子的拖累,学习生活惬意轻松。她经常因为睡懒觉而耽误早餐,于是在课间操时间买炒花生米、饼干之类的零食吃,而这些零食多数成了我们男同学的战利品,她争抢不过我们,就会尽量妩媚风情地央求给她留点,说真的有点饿了。有时候,淑女做派的复员军人会喊冤叫屈:我吃饭要自费,不像你们享受国家发放的14、5元的生活费和29斤的粮票,求求大家别再"斗地主,分果实"了。哈哈,我们高兴得相视大笑,颔首深表同情,但过后还是照样胡闹腾,她也还是照旧掏钱买零食给我们吃。 可是,我们这个唯一的女同学很胆小,很多事不能纾尊降贵。我门的自习时间不受作息时间限制,往往到夜半子时,她怕黑,往往要我们男同学绕路送她回宿舍。有一次去曲阜驻军礼堂看电影,路遇城郊居民的大黄狗,她吓得花容失色,两股战战,一把搂住我的后腰不松手,把我拥在前面抵挡黄狗,幸亏我们几个男同学齐声吆喝吓跑了狗,不然,我一定被狗咬伤。我们男同学经常利用工作机会到学院中间的大苹果园里摘青苹果吃,酸酸的略有甜味,很开胃的。她很喜欢吃,可是她清高,不入"偷瓜摸栆"的俗流,不肯辱没身份进园子摘取,就央求我们多摘一些带给她。我们调谑的说:"咱们两讫了,你多次买零食,我们经常给你摘苹果,两不相欠啊。"在物质极度贫乏的年代,我们的课余生活就是这样风趣有味,笑声不断。 我们不仅仅是风光得意地到中文系、政史系听课,很多时候要停课参加院直部门的劳动,分配给我们编辑部的劳动任务都是比较繁重的清理垃圾、整平地面等活计。我们的老师年纪都不小了,再说体力劳动也不是他们的强项,反正几个老院长都知道编辑部有几个年轻人,凡是脏活累活,就吩咐一声:"让编辑部那几个小子去干得了!"干体力活,我们男同学大显身手,就是苦了戴艳华了,她拿不动铁锹,铲不动垃圾,更不要说推小车了。拿铁锹的手很快就有两个大水泡,她皱眉痛苦了。看看她窘迫难受的样子,我们就开她的玩笑,说她"干活三分钟,出来两个泡",真是资产阶级娇小姐,正需要这种劳动锻炼,等等。说归说,大家催促她赶紧到医务室放血泡抹药,安排她干辅助性的活,免除体力劳动之辛苦。工农兵学员的"三大革命实践活动",在一些人身上,真的很不容易。 经常劳动会耽误听课学习,但我们也有意外的"收获",那就是经常吃病号饭。学院医务室设置在西区老师的家属院那里,我们经常要去那里清理文革期间武斗弄出来的建筑垃圾,休息的时候多数去医务室里喝开水,时日已久就成了熟客,来去自如,医生临时有事出去就叫我们看门守户。我们发现经常有同学来医务室看病,临走时候医生给开病号饭。我和朱殿柱趁看门的机会,从办公桌的抽屉里拿出病号饭介绍信,飞快地盖上公章,每人撕下来几张。这样在我们不想吃全麸面黑馒头的时候,就把饭交回去,拿出一张病号饭条子,领回一大碗诱人的面条,外加两个煮鸡蛋。戴艳华同学放下矜持,把朱殿柱碗里的面条一下子倾倒进自己的碗里,边吃边说:"你们真不自觉,经常吃病号饭,也不给我们分享,不能让你们这样吃独食。"呵呵,老祝惨了,白忙活了一阵子,还是吃黑黑的馒头。我赶紧护住面条碗,生怕再被别的人抢了去。更多的时候,我俩主动拿出病号饭条,请没有胃口的女复转军人吃面条解馋。现在大学校园,吃的东西应有尽有,再没有人稀罕吃面条了,可那时候却是我们的美味珍馐,那香喷喷的味道是没法形容的。 最有意思的是一次彭老师带我们去泰安、济南约稿的惊险遭遇。那还是刚粉碎"四人帮"不久,各单位宣传喉舌的"理论组"和"大批判组"还在正常活动,因而我们也在编辑部的安排下,由老师带领到各个兄弟单位、省各大部委组稿体验生活。 夜半凌晨两点,我们在兖州站登上北去的列车,逢站必停的绿皮车咣当咣当地爬行,在天刚拂晓的时候喘着粗气停在泰安站,我和戴友福急急忙忙下车去厕所。泰安老火车站的厕所黑黢黢的,男女厕所各占很长的一面,不像一般单位的布局一头是男厕所,另一头是女厕所。我们犯了一个常识性的错误,以为这一头进女的,那一头就是男的,没有细看厕所的标志,大踏步的从另一头窜进女厕所,还没有来得及解手,就听见女人惊恐的叫声,抬头一看,里面全部是女人,我们这才大惊失色撒腿往外跑,唯恐人家把我们当做流氓抓起来,那可是狠抓阶级斗争的时代啊。我俩狼狈不堪地跑回集合地点,彭老师看见我们状态不对,问我们到底发生了什么情况,听到我们的惊险遭遇,五十多岁的老教授笑得岔气了,坐在地上不能站立。同行的其他人一直拿上错厕所的事贬损我俩,一直嘲笑到毕业分别。 往事历历在目,如数家珍。毕业36年了,再也没有见过朝夕相处的同学。不知那位风韵绰约的徐州女同学过得怎样,也不知曹县梁堤头农中的李庚和境况如何(毕业时他得肝病住兖州解放军91医院治疗,早就好利索了罢),或许早已在84年全国机构改革中走上仕途,只是和滨州医学院的朱殿柱在十年前见过一面。那些不能复制的激情岁月,那些上苍赏赐的火热生活,镌刻在心灵的丰碑上,时不时飘逸出来撞击心灵。不管见与不见,同学的友情就在那里,随着岁月更迭,时日越久,其情愈深。
【附录】 我们编辑学习班六个成员,来自临沂地区农民的竟然有三个:临沂市郊个子高高的戴友福、平邑县复原军人的朱殿柱、还有来自郯城县的鄙人。另外三个就是淄博市的陈新颖、曹县梁堤头农中的李庚和,徐州铁路局的子弟学校的戴艳华(女)。五男一女,团结得像一个人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