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帮助

我用将近一个礼拜的时间，好不容易拿出了一个医院经验材料的初稿，我把初稿交给王国维，让他去润色。王国维写材料功底比我好，他是真正的材料专家。而我一向对这种空洞的八股文没有兴趣，我知道有他把关，准错不了。

程主席终于回了我的话。他苦着脸说：“秋石啊，我跟你说实话吧，本来我是不大想让乐乐进什么企业的，可她非要跟我对着干，说什么铁饭碗泥饭碗，能在工作体现自己价值的就是好饭碗。她答应去徐总那里试试，干得好就继续干下去，干不好就走人。你看这孩子！”

我很理解他的想法，不过我对乐乐的态度更是赞赏。她是真正有主见的女孩，这样的女孩真是太难得了。我说：“乐乐愿意去试，就让她去吧。别的忙我真是帮不上，也请您谅解。”

“秋石你说哪里话！我知道徐总也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答应接收乐乐的。他那里的情况我多少也了解一些，听说从来不接收领导干部子女。我虽然算不上领导干部，可我们这种身份，他也是很反感的。”

“他那个人就是怪，您别理他。乐乐要是在那里干得好，徐总一定会重用的。现在就让她当经理了，说明看重的还是乐乐的专业和才干，乐乐有真才实学，到哪里都吃得开，您就别担心了。”

“也只有这样了。让你费心了秋石！”

程主席走出我的办公室，又折回来说：“秋石，有句话我想说又不想说，不过我还是说了吧，省得一直放在心里难受。”

我忙起身，客气地说：“主席有话就请直说吧，我也不是什么外人。”

主席鼓足勇气说：“是这样。我马上就要退休了，也一直在考虑我们这里的人事问题。不过你也知道，我考虑也是多余的，最后还是要听组织上的。我是说，我一直在向上面推荐你，希望你能有机会再上一个台阶。”

我的心剧烈地跳了一下，不过马上平静下来：“主席您可别这么说，上不上台阶我无所谓，我觉得现在挺好的。”

程主席掩上门，小声说：“我跟你说实话吧，好几个副主席都在盯着我这个位置。我倒是希望能从他们之中产生一个接替我的人，如果真是这样，我们内部就活了，你也就有机会。我担心的是上面从外面塞人进来，这样就堵死了我们内部的路，大家就都没有机会。”

我装做满不在乎的样子说：“顺其自然吧。不管谁当我们的领导，我都会支持工作。”

程主席说：“我知道你是个与世无争的人。可总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我们毕竟活在这个世界上，开门就是柴米油盐，你不能不面对这个现实。虽然说领导和群众是平等的，可毕竟待遇不一样，工资也能多几个。再说，凭你的能力，就是当主席也没问题，为什么非要甘居人下呢？”

我沉思着。

程主席又说：“秋石，退休之前，我会努力向上面推荐你，可你也应该去做做工作。我上次说让你去找找你同学，让他跟市里领导打个招呼，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希望你能有个好的前途。你还是好好考虑考虑我的话吧。”

我笑道：“谢谢主席关心，我知道了。”

要说我一点也不想进步的事，那未免矫情。我也是个普通人，按程主席所说，“开门就是柴米油盐”，我没那么超脱。不过，想归想，我并没有付诸行动。我没有也不想去找杨斯如。我听天由命好了。

程主席的推荐也没有起到作用。两年后，程主席光荣退休，接替他位置的是外面“进口”的。我继续原地踏步。我虽然郁闷，可我并不气馁。仕途的失意，更激发了我的创作热情，我有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去写作。有时，我不免想，如果真让我成为一个日理万机的领导，我真不知道我还有没有时间和精力去写作。这么看来，我还是值得庆幸呢。

王国维把我交给他的初稿润色过后，亲自拿到我的办公室来。我约略读了一遍，不免大笑。

“好你个秀才，几句平常不过的话，被你弄成一篇花团锦簇般的酸文，连我也看得心动了！”

王维也跟着大笑：“吃这碗饭，玩的就是心动。”

我说：“文章是好，就是把医院写得这么好，读起来叫人肉麻。”

“这还不是为了你？你在夫人那里交不了差，我也不好过。要不，我才不费这个心思。”

“好，算我欠你一顿。这下我可以交差了。保不准，刘院长读得要把眼珠子掉下来了。”

“那就达到效果了。他一激动，你老婆大人的事就好办了。”

我叹了口气，说：“唉！这种事，做起来就像做贼一样，总觉得心里发虚。”

王国维理解我的心情，他宽慰道：“别想这么多了，仅此一次嘛。”

我看到标题下面写着我的名字，说：“算了，把名字改成刘院长的，让他臭美去吧。我可不想卖这种狗屁名声，说不定有人要拿砖头拍我。”

“这样不好吧？他自己吹自己，他好意思吗？要么用她女儿的名字，让他一家人臭美去。”

“别！春晓是个很纯洁的女孩，不要让她卷进这种名利场。”

“你还知道怜香惜玉呢。”

“不是怜香惜玉。如果春晓真正想写一些纯文学的东西，还是不要让她卷进去的为好。还是用刘院长的名字吧，他是名利场上的人，好这一口。我们就成全他，让他名利双收吧。不过，下不为例！”

我们把材料送给刘副院长。刘副院长看后大加赞赏，连看了三四遍，看一遍就叫几声“好”。我在心里暗笑不已。不过我表面上还是很客气。我说：“刘院长，这些思想和观点都是从您这里来的，所以我擅作主张，署了您的大名。”

刘副院长早就看到了他自己的名字，并没有提出异议。听我这么说，他故作谦虚地说：“我还没注意到呢。这怎么行？这可是您这位大作家的手笔，我哪里写得出这么好的文章，又怎么好窃取您的劳动成果呢？”

我笑着说：“您本来也是一位老作家，算得上是我们的前辈，您要这么谦虚，我们就无地自容了。再说了，这些思想和观点的确都是您提出来的，要不我们哪里了解医院的情况？我们只不过动了动笔，根据您意思整理了一下而已。其实很多领导都是这样的，提一下思想和观点，然后叫秘书写出来，然后署上自己的名字发表，这也是惯例，没有人会说什么的。”

刘副院长听我说这是领导的惯例，更加高兴。一边笑一边摆手说：“我还怕别人说三道四的呢。既然这样，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我等下就拿去请院长亲自审阅一下，然后送到省里去发表。——两位辛苦了，今天就别走了，在这里吃顿便饭。我这就让人安排一下。”

我实在不喜欢这种虚伪的应酬，忙推辞道：“不了，我们还有别的事，今天就算了。下次再来讨扰刘院长。”

刘副院长见我态度坚决，有点惋惜，他亲热地拉着我说：“尹老师啊，关于您爱人的事，我真是惭愧，没有关心到位啊！不过您也得体谅我，我虽然是副院长，可人事方面的事必须经过院长亲自批准，我也得服从组织啊！我已经跟院长汇报过您爱人的情况了，院长也很重视，说会认真研究一下。我还会去做些工作，希望趁热打铁，趁早把这事落实下来。”

“那就麻烦刘院长了。”

“不麻烦不麻烦！应该的嘛。作为领导，就是要关心和爱护下属嘛。要不然，我不是太失职了吗？”

我不知再跟他客套什么，只好再次提出辞行。刘副院长亲自把我们送到走廊的尽头，然后马上转身，急冲冲往院长办公室奔去。

走出医院，我和王国维相视大笑。

一个月后，紫娟如愿当上护士长。我乍一听到这个消息时，对刘院长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感激。我自言自语道：“这个刘院长，还真是个能办事的人。”

紫娟心情很好，伏在我肩上，温柔地说：“秋石，说什么呢？”

我忙回过神来：“没什么。”

“秋石，我知道这次你出了很大的面。你不知道我们科里那些人都是怎么议论的呢。”

“他们说些什么？”

“他们说啊，你老公真是了不起，竟然找关系找到院长身上了。他们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都绿了。”

我有点糊涂，我说：“找什么院长？”

紫娟点着我的额头，佯嗔道：“在我面前还装！不是你找了杨斯如，杨斯如跟市里领导打了招呼，市里领导直接给我们院长作了指示吗？”

“是……这样？”

“怎么不是？要不，为什么院长亲自找我们科主任谈话？我们主任叫我去他办公室时还莫明其妙呢，说一个护士长值得劳动院长的大驾吗？”

我真是搞不懂了。按说应该是刘副院长去找她才是，为什么会是院长？

不过，既然事情办成了，我的那一番心思也没有白费。我没有说出我跟王国维唱双簧在刘副院长面前演戏的事，更没有说出我写材料的事。我继续摆出孤傲清高的样子。不过，紫娟从此对我的态度确实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

很久以后，我才明白，我以为我和王国维玩了一把刘副院长，其实是我们被他玩了。紫娟的事并不是刘副院长帮的忙，而是他们院长。院长之所以肯帮这个忙，是因为徐玉明在卖给他一套别墅时，给他打了九折，整整优惠了十万块钱！徐玉明的条件，就是给紫娟办成这件事。这是一次跟徐玉明喝酒时，徐玉明亲口告诉我的。

当我知道真相时，我真不知说什么才好！

徐玉明，我的好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