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30、利用 我把跟徐玉明谈话的情况跟程主席说了。程主席表现得有些迟疑,说是要回去跟家里人商量一下。我知道他不大满意,他一心想让女儿进行政事业单位,要是进企业的话,现在就是在企业里头打工,这跟进房地产公司不还一个样? 我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开始想紫娟的事。徐玉明的话让我想了好多。凭心而论,徐玉明的话说的还是在理的。自打转业回来,我只顾着上班,只知道维护自己可怜的清高,很少顾及紫娟的感受。我甚至对她的合理要求表现出鄙夷的神态。紫娟也知道我做不成什么事,所以不惜年纪一大把,成天和科主任、科里一些年轻小护士一块唱歌跳舞,努力拉近与科主任的关系,并最终不用上夜班了。 我突然理解了紫娟前段时间的行为。我知道她也不容易,一个女人,靠不上男人,便只好靠自己了。她正是凭着自己的努力工作,以及牺牲业余时间跟科主任套近乎,才达到不用上夜班的目的。而那时,我还一味地嘲笑她,不理解她,给她冷脸。现在想来,我真是太不应该了。我连自己的老婆都帮不了,还有什么清高可言? 我决定放下架子,好好帮她这一次。我不知道徐玉明跟医院院长怎么去说,不过我有我的优势,我会写文章,我可以当一回吹鼓手,去帮医院写一篇歌功颂德的文章,给院长脸上贴金,然后讨得院长一个回报。这种事并不是不是可能。经常有熟悉或不熟悉的人找上门来,请我给他们写经验材料,并许诺给一笔润笔费。这也是许多所谓“作家”赚取外快的一条途径。俗话说,蛇有蛇有龟有龟路,这些“作家”利用自己笔杆子优势,长期给某个单位或某几个单位写材料,成为他们的御用文人,一年下来,倒也收入不菲呢。我很鄙视这种行为。我不屑做这种事,我觉得这是对文人的侮辱。 现在,我也要去做自己不屑的事,当一回“御用文人”了。 我认识医院的一位业余作者,她叫春晓,二十几岁,是个挺丰满的女孩。春晓偶尔参加市作协组织的采风活动,并很快就能写出一篇风花雪月般的文字,然后跑到我的办公室来,老师长老师短地粘在我身边,向我请教。我对她的文章并不是很满意,她属于有激情没文采的那一类,我只好鼓励她的写作激情,然后耐着性子跟她讲一些写作方面应注意的事项。 我并不是想讲春晓的坏话,而是通过她引出另一个人来,这个人就是医院的刘副院长,春晓的父亲。我想,通过他也许能找到解决紫娟当护士长的办法。 正好我手头上还有一些作者的文章,其中就包括春晓的。我给春晓打电话,约她过来。她果然应约而至。 “尹老师,找我有事吗?”春晓一进门,就迫不及待地问。 我正想着怎么通过她找到她父亲。我含笑说:“也有事,也没事。——来,小刘,先坐。” 春晓诚惶诚恐地在我对面坐下。她的呼吸急促,满面通红,看来是一路小跑上来的。这让我觉得有些惭愧。 我又笑着说:“小刘,最近写了文章没有?” 春晓红着脸说:“写了,可是我写的文章您都不满意,所以我就不敢拿出来给您看。” 我和蔼地说:“不要紧。不管写得怎么样,都要大胆拿出来给人看。谁也不是天生会写文章,好文章就是改出来的。” 春晓受到鼓励,果然从口袋里取出一叠稿纸,毕恭毕敬地递给我:“尹老师,这是这段时间写的几篇文章,请您帮我看看,还有哪些地方需要修改的?” 我约略看了看,就放到一边,然后拿出她前次放在这里的文章,递给她:“你上次写的文章,我帮你看了,改动了几个字,你看看有没有改走样。” 春晓拿着文章,认真地看了一遍,又看一遍,然后激动地说:“尹老师,改得太好了,真是太好了!我怎么就没想到这几句话该这样写呢?经您这么一改,整篇文章就生动起来了,真有画龙点睛之妙!” 我含笑道:“慢慢来,你还是很有写作潜力的。这篇文章我会帮你推荐到《江城晚报》上去,让他们帮你发表一下。”我知道,像她一样怀揣着文学梦想的青年,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够让自己的文字变成铅字,哪怕只有火柴盒那么大的一小块。 春晓眼里闪着光,既激动又高兴,整张脸再次涨红了。接着,她忸怩起来,嗫嗫地说:“尹老师,要不是您孜孜不倦的教诲,我哪里能发表文章啊!我有个想法,不知尹老师能不能……” 我不知她有什么想法,总不会是写长篇小说吧。真要是写长篇小说,并且让我来“斧正”的话,那简直要我的命。我说:“你说。有什么想法就大胆说出来,我们一起推敲。” “我想加入市作家协会!” “加入作协?”我有点意外。我是市作协的秘书长,吸收文学爱好者入会正是我的份内之事。可是,凭她的文学底子,实在不符合我心目中的“作家”的标准。但我马上推翻了我的所谓标准,这年头,人家愿意加入作协,看是算得起你了,你还有什么架子好摆的?何况春晓还算是比较勤快的作者,她的这种对文学的追求值得鼓励。我爽快地说:“这个没问题。你自愿加入作协,对我们也是一种支持。” “真的?”春晓喜出望外,马上从椅子上弹了起来,走到我身边,抓着我的手高兴地摇晃着:“太好了!太谢谢您了!” 我想,要不是我一直在她面前装着高深莫测的样子,她一定会抱着我的。我示意她安静,我说: “你不用谢我,这也是你自己刻苦努力的结果。以后外出采风的时候,我还会安排你去,让你跟别的作者多一些学习交流的机会。你也要多向其他同志多请教,共同探讨,才能不断进步。” 春晓的心情已经很难用文字来形容。她一会儿严肃,一会儿激动,一会儿充满神往。我笑了。我觉得我像是做了一件功德无量的好事。不过,当我想起这是为了利用她时,我还是有些愧疚。我不该对一个纯真的文学青年使用如此见不得人的手段。 春晓还沉浸在激动之中——准确地说,应该是幸福。是的,能够做自己想做的事,本身就是一件幸福的事。 我说:“小刘,你父亲很支持你写作吧?” “是啊。他说,现在的女孩子光知道穿衣打扮,结交朋友,不愿意静下来学习,不注重提高自己的素养。他每次看到我写作都很高兴,可以说对我非常支持,也经常鼓励我要好好写,不耻下问,将来当一名真正的作家。我发表了文章时,他还拿出去向别人炫耀呢。” 这倒真是个颇有见地的好父亲。我说:“我想见见你父亲。” “真的?那太好了!”春晓喜出望外。她兴奋地说,“我爸也想见您!他也很喜欢您写的文章呢。每次我看您写的文章时,他就会拿过去看,还说您写的好,有深度,让我好好向您学习。——我这就给老爸打电话,让他安排时间见您!” 这倒是我没有料想到的。我愉快地说:“行!不过,我得晚点才能过去,现在还有些工作上的事要处理呢。等快下班的时候,我约一个作家朋友一道过来。” 春晓走后,我马上打电话给王国维,叫他到我这里来。我把我的想法毫无保留地告诉了他。 王国维笑道:“好你个尹大作家,学会耍手段利用人了。” 我苦笑道:“我也是被逼无奈。紫娟成天跟我闹,我没办法啊!就不知能不能成。” 王国维说:“你就直接跟刘院长提出来嘛,干吗要给他写什么东西?医院里那些事你也不是不知道,黑得很,患者意见很大。你给他们歌功颂德,不是助纣为虐吗?要是人们知道你写这种文章,不知要怎么看你,你的文名也许就毁于一旦了。你看那些专门给人家当枪手的人,表面上人们对他们客客气气,背地里都戳他们的脊梁骨,说他们没骨气,把文人的脸都丢尽了。” “为了紫娟,就违心做一次吧,仅此一次!” “还有,你想过没有?找副院长有没有用?玉明不是说了,要亲自找院长说说吗?要么你就再等等,看看他那边的情况再说。” “也不能什么事都麻烦玉明。玉明老是帮我们,我心里有愧。我们什么时候帮过他?” “也是。那就试试吧,不行再说。” “嗯,见机行事。” 临出门的时候,我突然想,不如把程主席也叫上。程主席兼任市作协主席,出过几本文集,在文学界知名度很高。如果刘副院长真的对文学感兴趣,那把程主席也叫上,不是更能活跃气氛吗?可我想到这是去找刘副院长帮忙,要是他联想到乐乐的事,又不知作何感想。我只得打消了这个念头。 我和王国维一起来到医院。春晓早就站在院门口等,接到我们后,直接引我们进入医院酒店。 刘副院长我是见过的,只没怎么打过交道。见面之后,不待春晓介绍,刘副院长就紧握着我的手说:“尹老师吧?久仰久仰!” 我谦虚地说:“刘院长客气,打搅您了!” 刘副院长哈哈大笑:“打搅什么!您尹老师能到我们医院来,真是蓬荜生辉!” 我听他说出一句酸话,觉得有趣。我指着王国维介绍说:“这是宣传部的王科长,王国维,也是个作家。” 刘副院长说:“欢迎欢迎!王科长我是认识的,只知道您的材料写得好,没想到也是个大作家。” 王国维也客套了一番。 刘副院长说:“怎么,就只有你们两位?” “是的。本来想多邀几位作家朋友来,可又怕给你们添麻烦,所以就没叫。” “多邀几位嘛,也让我多认识一些咱们本地的作家。” “行。既然刘副院长这么热情,那下次我再多邀几个来。” “好好,欢迎欢迎!” 与刘副院长一起陪我们的,除春晓外,还有五六个人。大家依次落座。刘副院长又说: “我最崇拜的就是你们文人了。年轻的时候,我也做过文学梦,只可惜后来工作太忙,冗务缠身,没时间继续写。不过我还是很喜欢读文学作品的,尹老师的作品我经常拜读,写得可好。——这都是春晓介绍的,要不我也不知道我们江城还有尹老师这样一位大作家。” “哪里哪里。春晓写的文章也不错,将来也可能成为一名著名的作家。” 我知道刘副院长不过是应景的客套,我便也与他虚与应付。不过,令我没想到的是,春晓后来果然成了一个小有名气的专栏作家,看来,“好孩子就是夸出来的”这句话果然没错。当然,这都是后来的事了,且按下不表。 刘副院长看着春晓,眼睛里充满了慈爱:“我很支持春晓走文学创作这条路。我觉得现在的孩子太浅薄,太现实,不大考虑以前或将来的事,这样的人没有深度,我是看不惯的。要是这孩子今后也能成为作家,那我可要好好感谢尹老师您了。我知道是您手把手地教她写文章,又不厌其烦帮她修改的。对了,您同意让春晓加入市作协了?” “是啊!春晓有理想,有追求,又有创作激情,我当然要支持。现在年轻人喜欢写东西的人太少,我们更有责任扶持和培养年轻人,让更多的年轻人充实到文学队伍里来。” “有道理有道理!”刘副院长爽朗地笑道,“哎呀,我跟尹老师真是相见恨晚啊!有尹老师这样的领路人,哦,还有王科长,我相信我们江城的文学事业一定会越来越兴旺。今天我心情特别好,我们可要好好喝几杯。” 说话间,酒菜都上来了。刘副院长硬逼着我和王国维喝了几杯酒。他的兴致很高,也很能侃,让有我点难以应付。不过,好在话题都是围绕春晓和文学,我还对付得来。 酒到正酣,我看了看王国维。王国维会意,笑着说:“刘院长真是卫生系统不可多得的人才,能力强,水平高,真是令人敬佩!” 刘副院长哈哈大笑:“哪里哪里!” 王国维朝我挤挤眼,又说:“刘院长真谦虚啊!凭刘院长的能力和水平,我相信一定治院有方。刘院长应该好好思考一下,认真总结出您在医院管理方面的经验,把咱们医院的成功经验推出去,既可以扩大咱们医院的影响,也可以让其它地方学习借鉴一下。” 刘副院长说:“是啊,我早就有这样的想法。现在做得好还不如说得好,何况我们医院的确管理有方,在全市算得上最好的,我们的一些科室在全省也有名气。不过,我们这里缺少这方面的写作人才,办公室几个人写出来的总结材料没有特色,抓不住重点,深度也不够。这样的材料拿不出手啊!” 春晓一直在旁边忙上忙下倒酒,这时插话说:“爸,您为什么不请尹老师帮您写呢?” 刘副院长马上两眼放光:“对呀,我怎么没想到呢?你看我这脑子!总是直来直去,不会拐弯。我听说,好多单位的材料都是请外面的人写的,我们为什么不学学人家,请专业的作家来写?——尹老师,可不可以劳您大驾?” 我知道他上钩了。不过我还是假意推辞说:“不行不行,我写不来这种东西,您还是请王科长写吧,他可是写材料的专家,部长那里的材料,大多是出自他的手。” 王国维说:“秋石,你就别谦虚了,你的笔杆子谁不知道?你要是不帮刘院长这个忙,就说不过去了。刘院长,我告诉您一个秘密……” 我笑道:“国维,你就别说了。让你帮忙写个材料,干吗要扯到别人?” 刘副院长满有兴致地说:“尹老师,今天咱们都不是外人,有什么秘密也不能藏着掖着对吧?王科长,你就直说吧,尹老师不会见怪的。” 王国维说:“秋石他是你们医院的家属!” 刘副院长好奇地说:“是吗?我怎么不知道呢?——尹老师,您夫人叫什么名字?在什么科室?干什么的?” 我和王国维演起双簧来,真是配合默契,我不由得在心里暗暗赞叹,国维这小子,真不愧是机关的人精!我故作毫不在意地说:“她叫林紫娟,是普外科的一名小护士。” “噢!”刘副院长若有所思。他看看我,又看看王国维。我有点紧张,担心他看穿我们的“阴谋”,便朝他笑笑。刘副院长忽然笑了:“好啊!尹老师不够意思啊!您夫人在医院工作,也不告诉我。要是我早知道,应该叫她一起来吃饭。” 我忙摆手说:“不用不用,我们谈我们的,跟她有什么相干?再说,她还要上班呢。” 王国维继续说:“刘院长,您说这个材料是不是该让秋石来写?” 刘副院长说:“那是那是。” 我无奈地说:“好吧,我是医院的家属,既然您这个‘父母官’有令,我不能不照办。我就勉为其难吧。” 王国维神秘地笑了笑,又说:“不过刘院长,我也要给您提个意见。” 刘副院长说:“王科长请指教。” 王国维说:“指教谈不上。刘院长,今天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我斗胆说一句,秋石的爱人在医院工作也二十多年了,据说表现还是很好的,一贯默默无闻任劳任怨。像这样的好同志,你们院领导应该多关心关心她啊!” 刘副院长陪笑说:“是应该关心。” 王国维说:“可我觉得你们关心得还不够,还可以进一步关心嘛。” 春晓一会看看我,一会看看她父亲,不知该不该插话,不过她还是忍住了没说。 我佯嗔道:“国维,别喝了点酒就说胡话。医院的事自有院领导作主,我们外人不该瞎掺和。” 王国维笑道:“我是酒醉心明。刘院长,我虽然喝了酒,可我觉得,小林当个护士长一点问题都没有。您说是不是?” 他说得这么直白,我脸上倒有点挂不住。我抱歉地对刘副院长说:“刘院长,别听他胡说。他喝醉了。” 刘副院长有点尴尬。不过,他毕竟见多识广,马上遮掩过去,端着酒杯说:“这事啊,我心里有数,回去我了解一下情况再说。来,咱们再喝。” ※※※※※※ 夜夜随笔(http://jxdax.blog.tianya.cn/) 千秋邈矣独留我,百战归来再读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