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人到中年

24、创业

徐玉明进军房地产业是三年前的事。

那时，他开店的生意不错，大概也赚了不少钱。他从走出校门就跟人跑江湖，跑得习惯了，就再也很难坐得住。他觉得开店赚小钱不过瘾，就想到做些别的事。而那个时候，房地产业刚起步没多久，市场也不规范，政府又十分支持，出台了许多优惠政策。可是，即使这样，涉足房地产业的人也很少，人们习惯了等着分房子，或等着单位集资建房，对商品房这个概念并不十分认同。一些人懵里懵懂地听从了政府的号召，从政府拿到一块地，做成商品房，也很难卖出去。

不过，商品房卖不出去的只是短暂的现象。人们左等右等，再也等不到政府分房子的好事，单位集资建房的现象也被禁止。人们就像一夜之间睡睡了似的，开始相信政府的话，房子就卖得很火了。

徐玉明马上看清了形势。他看到的不仅是住房制度改革的趋势，而是房地产业日进斗金，一本万利的暴利行为。他开始蠢蠢欲动。他把我们几个在江城的同学叫在一起，畅谈他的伟大理想。

“同志们，我准备进军房地产业了。”酒还没开杯，徐玉明就忍耐不住激情飞扬，“你看那些平时不起眼的家伙，才建几套房子就赚了个盆满钵满，太让人眼红了。”

“房地产？建商品房？”周国平对徐玉明能不能成为一个正经的商人心存疑虑，“你去建？”

徐玉明不满地说：“我怎么不能建？你不要老是戴着有色眼镜看人。自从开店以来，你看我什么时候耍过奸使过滑？”

“我倒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要是别人知道你过去的经历，谁还敢买你的房子？”

“别扯远了。做生意靠的是什么？质量！信誉！又不是经历。谁吃饱了饭没事还去查人家的家底呀？难道摔过跤的人就不能去跑步，做过妓女的就不能嫁人吗？你小子得多鼓励支持我们创业才是，别一天到晚把人当作罪犯好不好？”徐玉明对周国平揪住他的旧事不放，很是不快。他指着王国维说，“秀才，你是宣传部的，你懂的政策多。你说，我能不能做这事？”

王国维说：“现在政府鼓励房地产开发，谁都可以做。”

徐玉明得意地向周国平扬扬头：“看到没有？还是秀才说的在理，你得学着点，别一天到晚只知道仗势欺人。”

“不过，”王国维又说，“投资房地产业还是存在一定风险的。首先，要有一批不少的资金投入。其次，要考虑到市场需求。再次呢，当然就是质量了，这个我相信你能做到。”

“看看，看看！”徐玉明眉飞色舞地对周国平说，“这才是秀才说的话！你周国平只能当警察，你比秀才的水平差多了！哈哈哈！”

周国平说：“老兄，你听明白点！秀才是说风险，你得有风险意识！”

徐玉明道：“我既然想做，肯定想到了风险，风险与机遇共存嘛。”

我一直在听他们说话，也一直在心里琢磨这件事。按说，政府支持和鼓励的事情，十有八九是很有前景的，按现在流行的说法，叫朝阳产业。就是说，政府严令禁止单位集资建房以后，得通过另外一种形式，让人们住上房子。而商品房无疑是一种趋势，这也是市场经济的必然产物。沿海地区搞房地产开发早已是风生水起，如火如荼，内地城市迟早也会这样。只不过，徐玉明从来没涉足过这个行业，他懂不懂这个呢？我向徐玉明提出了我的疑问：“玉明，是不是去外地看看，看看人家是怎么做的？”

徐玉明说：“这还用你说？我早就出去考察过了，北京上海都跑了。我还去了深圳，找了文宗保，他带着我去深圳的几个工地看了，那才叫……叫……叫红红火火，一个楼盘上千套房子，差点没把我眼珠子掉下来。他妈的，那才叫过瘾！老子要是能开发那样一个楼盘，这一辈子吃香的喝辣的，就什么都不愁了。”

我觉得徐玉明虽然鲁莽，却也粗中有细。我说：“那，资金问题怎么解决？做房地产，动辄几千万上亿的投入，你有那么大的家底吗？”

周国平嘲笑道：“他家里一定还藏着几只汉代的玉枕，或者秦朝的兵马俑呢。随便牵一只出去，资金不就来了？”

徐玉明并不着恼，哈哈笑道：“要真有那样的好事，老子就去北京上海或者深圳做了，还猫在江城这小地方干什么？”他指着身旁坐着的一位50来岁的中年人说：“这是我表叔，姓陶。早些年我就是跟着我表叔一起闯江湖的。他愿意和我一起做。”

周国平眯着眼睛看陶表叔，大约在他的眼里，陶表叔和徐玉明一样，也有过盗墓掘坟卖文物之类的“前科”似的。陶表叔看出了周国平的意思，微微一笑，说：

“各位领导好！我早听说，玉明有一班同学，好得跟亲兄弟似的。今天一见，果然不假。兄弟真是羡慕！”

大家听他说得文绉绉的，有点想笑。后来听到他说“兄弟羡慕”时，便忍不住笑出声来。徐玉明纠正道：“表叔，你说错了，他们是我兄弟，不是你兄弟。你是我表叔，他们也该叫你表叔。”

陶表叔点头哈腰地说：“不敢。我和各位领导年龄相差不大，不敢妄称表叔。再说，在社会上混，讲的是一个情字，重的是一个义字，只有兄弟之间才好讲情义，如果是长辈跟晚辈之间，就会觉得有代沟，就不好沟通，就犯生分了。俗话说，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今后我们在江城地面上混，还靠各位领导多多关照。”

我觉得陶表叔并不像刚才所说的文绉绉，而是油滑。我说：“陶表叔，你不要一口一个‘领导’了，这里都是同学，没什么领导。——你还是说说，你怎么解决资金的问题吧。”

陶表叔说：“是，这位领导说得对，我还是拣关键的说吧。是这样，我这些年一直在外地发展。玉明以前就跟着我在外地混，从他出那一档子事后，我就金盆洗手，做起了正当行业，在浙江、广东等地开酒店、办厂，手头也积累了一些资金。不过这些资金要想拿来投资房地产业显然是不够的，加上玉明和一些朋友凑的也不够。我们在一起商量好了，现在各地都在大力发展房地产业，地方政府出台了很多优惠政策，有的还到外地招商引资，引进外资进行房地产开发。这是一个很吸引人的政策。”

陶表叔有意顿了顿，并利用这个空隙扫视了我们大家一眼，然后胸有成竹地说：“我现在在浙江还有一个工厂，我想利用浙江客商的身份，回来进行投资。我了解过，政府对外商的扶持力度是很大的，不仅可以拿到廉价的地块，而且还可以用这些地块去银行抵押，进行贷款。说到底，政府就是我们贷款的担保人。我们手头上的钱，再去问朋友借一些，可以凑到差不多五百万资金，我们用这五百万去拿地，按政府的优惠价，可以拿到一百亩土地。我们再用这一百亩地去银行抵押贷款，通过政府担保，可以贷到将近五千万的资金。有这些资金，我们可以先开发出一部分楼盘，然后再用这些楼盘去抵押，再从银行贷款。通过这样的资本运作，资金上基本没问题。”

资本运作，是我从媒体上听到的一个概念，没想到被陶表叔解释得这么具体。我不得不佩服陶表叔了。我看了看另几个同学，他们也是听得出神，看来，他们对此也是头一回听说。

周国平惘然道：“你们这是投机倒把还是投机取巧啊？说到底，你们就是拿政府的地，用银行的钱，建出房子卖钱，卖到的钱进自己的腰包嘛。”

陶表叔正想回答，徐玉明抢过话头说：“你啊，哪里有小偷你往哪里去吧！你去外面打听打听，哪个做房地产的是从自己腰包里掏出钱来的？谁又能拿得出几个亿的现金？现在不都这样吗？这叫资本运作，你懂不懂？”

周国平说：“不懂。”

徐玉明说：“不懂就别开口。”

王国维说：“我也听说，现在的几家房地产商，都是这样运作的。”

徐玉明说：“就是。再说了，我拿政府的地，是政策允许的。我用银行的钱，也是要还利息的。老疤，你的思想落伍了，我看你棚户区也别住了，干脆回到原始社会住山洞得了。”

我笑道：“你们也别抬扛了。我觉得玉明的想法还是不错的，陶表叔又见多识广，房地产也是大势所趋，我觉得这个风险值得一试。”

徐玉明说：“不是试，是正式干。别人能干的我为什么不能干？要是政府说的不变卦，我不仅要做，我还要做大，做出江城最大的楼盘，让所有人都住进我徐玉明建的房子。”

王国维说：“政府的政策不会朝令夕改，你就大胆做吧。到时你给我们几个一人发一套房子得了。”

徐玉明说：“我看可以。不过老疤嘛，就免了，他喜欢原始社会，就让他继续过他茹毛饮血的山顶洞人生活吧。哈哈哈！”

徐玉明正式进入房地产业。两年后，首期开盘的108套房子仅仅一个月不到就销售一空。这令他大受鼓舞。他再次把我们几个同学邀到一起。说起房子销售情况，徐玉明不禁眉飞色舞。

“老疤，怎么样？我说的话没错吧？”徐玉明首先把矛头对准周国平，“我的房子还没封顶就卖完了。”

周国平对徐玉明的看法已经有些改变。不过他嘴上不饶人，非要跟徐玉明抬抬扛。他笑着说：“得意什么？你徐光板不过是走了狗屎运，碰到好机会罢了。你要是能继续做下去，并且不出任何问题，我周国平才佩服你。”

徐玉明嘿嘿一笑，又说：“说实话，我自己也没想到，人们对商品房的需求这么旺盛。你们没看我们开盘时的情形，那哪里是买房子？简直是在抢！有的还一气买了好几套。”

我对这种现象很是疑惑。江城的工业并不发达，人们经济条件也不算太好，哪来这么多钱买房子？一套房子少说也要十多万，这可不是小数目啊！

王国维沉吟道：“这说明市场刚性需求大。现在是工业化、城镇化时代，大量农村人口往城里涌进来，他们总得有地方住。政府禁止集资建房，人们就不得不买商品房了。”

徐玉明由衷地说：“还是党的政策好！要不是搞这个市场经济，我哪里去找这么好的生意？”

周国平笑道：“你是感谢党给了你当暴发户的机会吧？”

徐玉明说：“是又怎么样？我做的生意符合政策规定，顺应市场需求，赚的钱光明正大，干干净净。我有什么不能承认的？不像你，又眼馋人家有钱，自己又没本事赚，纯粹一种仇富的阴暗心理。”

我笑道：“你们俩到一起，就闹个没完没了。说实在的，我还是很佩服玉明这种敢想敢干的精神。这要是换作我们当中任何一个人，恐怕都没有这种魄力。”

周国平说：“秋石，你拍他的马屁有什么用？他赚到的钱还能分你一半啊？”

王国维马上笑道：“对了，玉明，你可是答应过的，做好了房子要送我们一人一套。现在该兑现了吧。”

徐玉明也笑道：“都说你秀才厚道，原来也是个见利忘义的家伙。你没听我刚才说的？一开盘就抢购一空了，哪里还有你们的？你们就是用钱买，也买不到了。”

王国维说：“那你说的话总不能不兑现吧？”

“兑现兑现，当然兑现。我的二期楼盘正在上马，我给各位同学一个优先挑选的机会，你们想要哪个楼层、什么座向，随你们挑。我保证不赚你们一分钱？”

周国平笑嘻嘻地说：“送我们？”

徐玉明说：“不关你老疤的事，送他们！”

王国维笑道：“真送我们啊？”

徐玉明说：“当然，成本价。”

王国维说：“不是送吗？”

徐玉明说：“这不就是送吗？我用成本价给你们，不赚你们一分钱，这还不叫送啊？我可告诉你们，即使市长批条，我也顶多给他九折，其它的关系，最多九五折。你们就不一样了，是我兄弟，咱做人得厚道点是不是？一分不赚你们的。怎么样？”

我们几个相互对望。徐玉明说：“你们可得想清楚了。现在的房价处于起步阶段，价位是很低的，我二期楼盘的房价马上就上调了——别人的房子已经涨价了——你们要是再不抓住这个机会，就再没有这么好的事了。”

王国维说：“好，我要一套。”

陈小东说：“我也要一套。”

周国平说：“我不要。”

我也心动了。看目前的样子，房子涨价是迟早的事。我现在住的是旧房子，房子质量差不说，周围环境也又脏又乱又差，住起来很不舒服。我还有一个想法，我一直想把父母接到城里来，即使紫娟不乐意，我们也可以分开住。

我正在考虑，徐玉明说：“秋石，还在犹豫啊？你们真是不开窍。我告诉你，我的这一个面子，你知道值多少吗？至少四五万！”

“怎么讲？”

徐玉明说：“我按成本价给你们。你们实在不想要，拿到房子以后马上转手卖掉，就能赚到这个数。如果你拿在手上捂几年，也许就要翻番了。”

我并不想拿他的面子赚钱，我只是想给父母进城提供一个栖息之所。我马上下了决心：“行，我也要一套。”

徐玉明认真地说：“今后，只要是我们班同学自己购房，我都按成本价给。不过，由于房地产业势头很猛，各类建材的价格也在不断上涨，今后再想要到这么低的价格，就不可能了。老疤，你小子以后别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