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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房间里,孔非耀被点了昏穴趴在床上,光溜溜的背上密密麻麻插着银针,有十个大穴却是更粗长一些的金针,每根金针针尾都系着一根织成发丝粗细的雪蚕丝线,线的另一头则分别绕在沈清蓉的张开的十指上,微颤。 武馨芸趴在桌上望向那一片颤颤的针尾,目光无神而散漫,连声音都软趴趴的:"师傅,我们不喜欢那风无双便罢,怎么其他人好像也对他很不待见的样子?" 季云瀚瞪她一眼,皱眉道:"都叫你先回去休息了,看你这样,真是碍事又碍眼。" 见她只撅着嘴不吭声,只得翻着白眼无奈道:"你又不是没听说过,风无双自诩风流,到处勾引良家女子,惹了不少桃花债。不过他也就会讨女子欢心,恐怕没几个洁身自好的男子会待见他,今夜来的人都还算正直,他受冷落不是很正常的事?这也要你耗心思多想?" "是这样吗?我还以为有什么深仇大恨......"她把脸转了个方向,对着门那边唉声叹气,"师傅,我不想泡那个药水澡嘛!听起来就臭死人了!明天我还要出门呢,这让我怎么见人嘛!" "我最后说一次,"季云瀚捏着她的耳朵,咬牙切齿,"不可以!谁让你不知死活吃了那蛊毒?连我都差点没发现还有残卵,要是孵出来了怎么办?你以为你是苍明那家伙啊?!" "疼!疼疼疼!师傅轻点儿!"武馨芸挣扎着救出已经捏得发红的耳朵,委屈道:"那把卵除掉不就行了,干嘛还要费事留着它?想想都怪恶心的......" 季云瀚哼道:"那蛊卵既然落到了我手里,又怎能轻易放过?好歹是应声蛊,养在你体内,对你的音灵功多少有些帮助,不要白不要。" 武馨芸一脸苦色,这点小便宜也要占?小便宜是要用她的大麻烦去换的,季云瀚其实是要借机整治她吧?! 应声蛊并不是什么很难培育的蛊虫,所以发作效果也不甚厉害,在人体内孵出后,接收到蛊主特定的声音信号便会在中蛊者体内发出声波攻击,乱其神智,让蛊主有机可乘。 但应声蛊也有其难缠的地方--幼虫和成虫都极易被内力逼出,虫卵却藏得很紧实,轻易发现不了,所以一般人都会被这种蛊虫纠缠很久很久。若不是季云瀚发现那蛊是应声蛊,恐怕过两天武馨芸就要吃到苦头了--多少会被孵出来要长大的蛊虫吃掉一些血肉。 武馨芸从萤伯手里学来的听雁楼秘技《音灵功》,便是利用声波的功法。若她能自行控制体内的应声蛊,将应声蛊的威力外放,的确能花更小一点的力气得到更好一点的效果。但她并不在乎这一点点好处啊! 收服有主的蛊虫并不容易。即使是对付应声蛊这种最简单的蛊虫,也要花五个时辰时间泡在恶臭无比的药汁里,期间让虫卵孵出,将蛊虫与蛊主的血印抹除,替换上自己的,还要让蛊虫记住新主人的指令,实在麻烦。 也不知季云瀚从哪里得来的"夺蛊法",能这般逆转主客。若是孔非耀体内的纳元蛊便罢了,连应声蛊这种鸡肋都要收为己用...... "师傅,"武馨芸直起身,目光哀怨地看着季云瀚,"其实您是不是还没见过夺蛊法对应声蛊的效果,就拿我来试?" 季云瀚闻言,胡子眉毛都炸了起来,伸手就去敲她的脑袋,却被她灵巧躲开,便指着已经跑到门边做着鬼脸、叫嚣着要向师娘告状的武馨芸骂道:"你个逆徒!有这么糟蹋为师好心的吗?!还不快滚去泡药!" 沈清蓉视线没离开孔非耀的背,嘴里却轻笑道:"师傅,芸儿就是嫌弃那药水太难闻,明日出门前,我给她调剂一下身上的味道就好,到时她就没那么多怨言了。" 季云瀚叹气:"她自己医术不精,想不到法子除去臭味就来闹我,真是......你也别太惯着她,纵她这般莽撞。" "师傅就别五十步笑百步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让大师兄顺便去找雪芳草来着。" 季云瀚老脸一红,梗着脖子道:"我还不是料到你会帮她,才顺口帮你提一下么?!一个两个的不知好歹,真是......" 沈清蓉抖着肩闷笑,好一会儿才出声道:"好吧,徒儿谢过师傅......我准备好了,师傅来看看,可以开始了么?" 早已溜出房间的武馨芸垂着手,白衣散发,幽魂一般在小径上悠悠飘荡,不去想明日该怎么见人,心下只盘算着孔非耀收服纳元蛊后会有得到大益处,算着自己修为到达到什么境界才能稳稳赢过他,便飘到了自己的院子前。
院里空地上,黄琴正指挥小厮就地起炉烧水拌药,赵彦城捡着篮子里新鲜的药草时不时扔进沸水中。大铁锅里冒出阵阵恶臭,除了黄琴和赵彦城两个,所有人都面有菜色,梗喉欲呕。 武馨芸站在院门口,一脸嫌恶地看着那口翻滚着诡异浓稠汁液的铁锅,迟迟不愿移步进去。 "还不进来?药快熬好了,你先去准备一下。"黄琴头也不回,声音平淡,听不出情绪。 "师娘~!"武馨芸满不情愿地哼哼,嘴角都要垂到下巴去了。 "嗯?" 这一问声并不响亮,却饱含威压,让武馨芸猛打一个寒颤,只得缩着脖子灰溜溜蹿进了房里。她若敢回头看,便能看见黄琴咬唇憋笑的样子和赵彦城满是无奈的摇头。 待武馨芸将无为决运了个周天,便有人抬着浴桶进来,烧水的小厮们憋着气将熬好的药汁倒进桶里,房里瞬间充满了令人作呕的气味。 武馨芸绿着脸走过去,死死盯着那褐中泛绿的"浴汤",挥手让小厮们退下,清晰地听到他们退到院子外大松一口气的声音,脸色瞬间苦得快要滴出胆汁来。 黄琴并不进来,只站在房门外冷着声音道:"乖乖泡进去,不够时辰不准出来,要是拖太久耽误了你明天的小试之约,可别赖到师娘头上。"说罢竟转身走了,看也不多看她一眼。 跟在黄琴身后的赵彦城给武馨芸甩了个"自求多福"的眼神,也一声不吭离开了院子。 武馨芸无奈,重重将门关上,回身望着那桶令人作呕的液体。方才探明位置的虫卵已在那特殊的臭味引诱下蠢蠢欲动,她只得脱去全身衣物,忍着恶心爬了进去。 三更已至,时间真的不多了--如果她还想除掉满身臭味之后准时赴未时之约的话。 这一泡便泡到了巳时许,素萍第七次来探,才有人开了院门请她进去。药桶已被搬走,可院子里还残留淡淡的恶臭,让她禁不住微皱了眉头。好在这臭味传不远,离了源头便散得很快,要不然昨晚恐怕整个别院的人都难以入眠。 武馨芸正在屋里用清水净身,一边搓着各处关节纹路里那些黏得牢固的褐绿色,一边隔着房门和素萍说话:"素嬷,我身上味道不好,就不出去熏着你了。可是奶奶有事找我?" 素萍立在廊下,听她的声音还很有精神,便先松了口气,道:"昨晚夫人知道孙小姐要连夜疗伤,就一直惦记着,一大早就遣我来探问情况,说若是见着孙小姐出来了,就请过去与她一同用餐。" 里间水声一顿:"难道奶奶到现在还没吃早点?" 素萍呵呵笑了:"孙小姐安心,我来探过两次,老爷就劝夫人先吃了。夫人备了不少好吃的,让小厨房一直温着呢,孙小姐要过去吗?" 武馨芸揉了揉已经被熏到麻木了的鼻子,现在恐怕吃什么都不会闻出香气吧?认命继续猛搓皮肤,闷声道:"素嬷也看到了,我现在......还是不方便过去。先代我向爷爷奶奶说声抱歉吧,等把事情做完,今晚我亲自下厨给他们赔罪。" "哎哟,哪有什么赔罪不赔罪的,养伤要紧,孙小姐还是好好休息吧,你要是劳心下厨做饭,还会让老爷夫人心疼。" 武馨芸笑道:"没事,我精神好着呢!倒是......突然想起一个人,请她来给我们做几道好菜,一定很不错!现在准备大概还来得及,我待会遣人喊她去!" 素萍茫然:"孙小姐说的是?" "昨晚见过的,就是那穆清玉穆小姐,我先前给过她一本食谱,不知她练得如何了。" "穆小姐?!这......让给她下厨可合适?" "没事,惦记着那些菜的不只我一个。"想到传说中的美食,武馨芸心情大好,竟一时觉得身上的味道也不是那么难闻。 素萍听她如此说,便不再多想,笑道:"那我便这般给老爷夫人回话,他们定会高兴的。那......既然您不过去,不如我将那些早点拿过来?" "也好,免得浪费了奶奶和素嬷的心意。如此,辛苦素嬷再跑一趟了。" 用素萍送来的早点填饱肚子,武馨芸又搓了约摸一个时辰,黄琴便来了。她手里也捧着东西--一樽蓝地红花描金长颈圆肚瓷瓶,瓶口塞着上好的湖杉软芯,只是仿佛那木塞原来的大小并不适合,被人很粗糙地削掉了一大圈才强塞进那瓶口。 "芸儿,洗好了没?" 小厮们又换了新的浴桶进房,正往桶里装水,黄琴便立在门边看着他们进进出出。 "还差一点点,再洗一桶就能把药渍都搓掉了!只是身上的味道......"武馨芸的声音从珠帘那边厚重的屏风后传来,还伴着滴滴答答的水声。 黄琴将手中的瓶子放到桌上,笑道:"这里应该有冰窖吧?待会洗完这桶,让他们再上一桶冰水,你将这瓶子里的东西倒进去,泡上大半个时辰就不用担心身上有臭味啦!" "真的?!"武馨芸喜出望外,从屏风后探出半个湿漉漉的脑袋,眼冒绿光盯着桌上那个华丽的瓶子,"那是什么?香药吗?" "你师父抽空给你炼的,能中和那种恶臭,只是......" "只是?"武馨芸微蹙眉,她原本以为会是沈清蓉给她配香药,没曾想是季云瀚亲自动手,看来事情有些不在她的意料之中。 "只是时间有限,你师父说这药火候还欠了些,效果会打些折扣,叫你将就用了,别挑三拣四。" "那师姐和小耀怎么样了?他们没事吧?" "虽然出了点麻烦,但有你师父看着,并无大碍......水好了,先把自己洗干净吧,那边的事你不必忧心。"黄琴不欲在此多说,让小厮们退下,又从怀里摸出一个香囊放在瓶子旁边,便关门离开了。 武馨芸裹着一件宽大的白袍,拖着水痕踱到桌边,指腹摩挲着那触感细腻滑润的瓶身,勾唇一笑,喃喃自语道:"真大方......不过啊,可惜了......" 浮坪城地势北高南低,北郊地广草盛的缓坡上,是三年一度充作武林大会会场的高坪马市;护城河汇于南郊浮茵湖,湖西甘露山花木繁盛,四季皆景,惜亭便建在甘露山脚临湖的一片平地上。 立于惜亭内,隔湖相望的双绫瑶池隐约传来乐舞曼歌,夹在静谧的林叶水波声中,总能让人生出旁视红尘之感。 身处这一方尘世边缘的白岳,倚着阴凉的亭柱,望着艳日下的粼粼湖面怔怔出神。湖心飘着的零散小片的紫菱花,到了夏末便能盖住大半个湖面,然后成群结队的捞菱人会乘着小舟收割菱薯,那便是菱薯糕的季节了。 菱薯糕,白岳仿佛闻到了那股清甜中带着微辣的特殊香气,自母亲离开后便再没吃过。今日之后,他也许可以再去尝尝那遥远记忆中的味道。 武馨芸来时,看到的便是这般白衣剑侠临湖而立的风景。她捏了捏手中的木盒,脚步轻巧走过去,笑道:"白长老来得好早啊。" 白岳不似武馨芸那般随意,而是规规矩矩地抱拳行礼:"武仙子。" 武馨芸也不与他客套,掂着盒子,望向湖对面的那片建筑:"长老来了浮坪城这么多次,有没有去那双绫瑶池参观过?" 白岳自然知道双绫瑶池是武家产业,却不知武馨芸这莫名一问是何用意,便一时没接上话。 不过武馨芸也没指望他说什么,顾自笑道:"算了,看你这样子也是没去过的。怎么不去看看呢?那里的舞乐很不错啊,有位舞师做的菱薯糕也很有意思,知道我们来了,她还专门做了几盒送过来。" "菱......菱薯糕?" "是啊!唉,我最近体虚,时不时要吃些东西填肚,所以现在也随身带了一些那种有趣的菱薯糕。正好饿了,吃一些再打,呐,长老要不要尝尝?"武馨芸坐到石凳上,喜滋滋地打开那不起眼的木盒,抬头看向白岳那张神色大变的脸。 白岳踉跄后退一步,颤手指着盒子里被捏成葫芦形状的糕点:"这......这些......" 武馨芸轻轻捻起一个小葫芦,悠然放进嘴里,笑道:"长老不尝一尝吗?" 白岳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她在这里。" 武馨芸轻轻搓掉粘在手指上的紫色粉末,意犹未尽般咂咂嘴:"好吧,既然长老心急,那......"她起身,从腰间解下涟月剑,轻轻甩了一甩,"点心先放着,我们来过几招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