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因缘难断应天意 

                               第四十五章

    迷雾桉林占地广袤，林中长年雾气弥漫，身在其中很容易迷失方向，加上这里雾中的奇特味道，闻久了就会让人头晕，更是困人于无形。

    进了桉林没多久，武馨芸采来一些草叶前后奔走分发给众人，解释道："桉树气味本没有毒，但混着一种小灌木散发的气味，就有了一些毒性。这种草叶对这里的雾毒有克制作用，含在嘴里便能让人保持清醒。各位先含上吧，等叶子的味道淡去了，再换一片便可。"

    小路只延伸了一里，已是到了尽头，一行人在季云瀚的带领下气定神闲悠然前行，走了将近两个时辰，雾气才终于淡去了一些。

    水声渐响，草木渐疏，薄雾后，一座茅屋小院安然静立在碧草地上，像极了那人挽着袖子细细捻粉的恬静模样。

    只是这种气质总是不能维持长久，一声长呼生生撕裂了此间宁静。

    "金针姑↘↗↘↗↘↗娘哟~~！"

    无为山庄的众人目瞪口呆看着武馨芸突然纵马上前，一掌按着马鞍翻身飞起，踩着枝条飞跃前去，一把黏腻娇娆的变声期公鸭声从她嗓子里冒出来，语不惊人死不休："小美人儿~~！想--死我了~~！还不快快出来让我瞧~瞧~？"

    没错，就是黏、腻、娇、娆--的男声！谁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连季云瀚都禁不住起了鸡皮疙瘩，更别提茅草屋里的人了。

    早在那一声九转十八弯的"金针姑娘"尾音尤在的时候，屋里就蹿出了两前一后三道人影。

    站在前面的是一对孪生少年，白衣胜雪，眉目精致。他们齐齐皱着眉头，紧紧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是谁那么大胆，敢在此大声喧哗，还叫得这么淫/荡！

     待听到后面的话，双胞胎的脸彻底黑了下来，齐齐拔出腰间短剑，就等那浪荡子来到近前，好生给他个教训！

    "金针姑↘↗↘↗↘↗娘~~！"

    来人已跑到三丈外，原来是个貌不惊人的矮小子，脸上居然还笑得这么猥琐？！只见那人一对招子直勾勾盯着身后那人，一点也没把挡在前面的他们放在眼里，眼都没错一下，直直往他们身后冲去。

    "臭小子找死！"双胞胎齐声怒喝，两把剑一上一下夹击而去，配合十分默契。可那人不知用的什么诡异身法，眼前一花，声音已是从身后传来。

    "美人抱抱~~！"

    双胞胎转身瞧见站在后面的那女子抬起了手，便等着惨叫声起，等那人被金针射个对穿。可预想中的事并没有发生，那人竟直直扑进了女子怀里，还把她撞了个踉跄！女子抬起的手竟轻轻环住那人，脸上竟还满是笑意！

    天雷轰顶，这是怎么回事？！双胞胎齐齐看向倚在门边的白衣男子，只见他俊朗的脸上一片铁青，丹凤眼死死盯着那抱成一团的两人，寒光四射。

    "嗷~亲爱的~！好想你啊~！"武馨芸捏着公鸭嗓，掂脚伸着毛脑袋在女子散着药香的颈窝里蹭了蹭，把她逗得"咯咯"发笑。再抬头仔细端详那熟悉的眉眼，然后满意地点点头："不错不错，师姐又漂亮了好多，果然是江湖大美女了！"

    被武馨芸熊抱住的正是沈清蓉，她抬手摸摸武馨芸的头顶，也是笑道："芸儿长高了不少呀，贫嘴的功夫也见长了！好了别闹了，让人家看笑话。"

    那双胞胎已经彻底愣住了，金针仙子还有一个这样的师弟？！

    武馨芸拉着沈清蓉的手，示意她去看已经栓好马走过来的众人："师姐，你看看还有谁来了！"

    当先一老者发须皆白，一袭青灰长袍衬得他高瘦清隽，行走间步伐坚稳，眼中神光让人不敢小觑这垂老之人。

    又有一灰袄老妇从后越过众人走到老者身边，面容慈祥，眉梢唇角尽是柔和，眸中色彩却不失火辣，与老者言笑间神态甚是亲昵。

    此二人的装扮正是季云瀚和黄琴在外行走的经典形象，沈清蓉如何不认得？当下飞身迎上前去，笑颜拜下："蓉儿拜见师傅、师娘！"

    既然是经典形象，别人自然也是知道的。那双胞胎齐齐抖着手，指向言笑晏晏缓步走过来的师徒四人，回头看着那丹凤眼男子："少、少主......季、季......季云瀚！"

    凤目微转，男子冷冷扫了一眼双胞胎，站直身，举步飘然迎向众人。双胞胎一左一右垂目跟在他身后，不敢再出声。他走到距季云瀚一丈远时便止步敛袖，垂首行礼道："晚辈疾风堡风无双，见过季先生、千幻仙子。"

    "疾风堡？刚才听你身后那俩小子说，你是疾风堡少主？"季云瀚的目光淡淡落在风无双身上，却让他仿若千钧压身，连呼吸都沉重起来。

    风无双深吸一口气，才抬得起头来，但仍垂着视线，不敢直视身前的人："晚辈不才，正是疾风堡少主。身后二人乃晚辈随侍剑童，方才失礼之处，还请季先生与千幻仙子原谅他们年幼无知。"言罢侧头，轻叱道："风茎、风芷，还不赔罪？"

    双胞胎也知自己刚才举止失仪，忙齐声道："小子无状，请季先生、千幻仙子恕罪。"

    季云瀚轻哼一声，提步绕过他们往茅屋走去，懒声道："年轻人~别那么紧张，老夫不吃人。芸儿，煮茶去，帮你师姐招待一下客人。"

    武馨芸在众人的嘲笑下终于放弃用那公鸭嗓子，欢快应道："是，师傅！"跑出几步了才又回头问一句："师姐，茶叶还放在那里吗？"

    沈清蓉还挽着黄琴的手臂不放，显然就是要师妹自己去干活了，笑着点头道："就在那里，小心别拿错了！"

    武馨芸笑睨仍然恭立一旁的三人，打趣道："当然不会拿错的，只是待会儿风少主别不敢喝我泡的茶才好。"

    武馨芸并没有到过这里，她之所以知道茶叶放哪里，是因为除了脚下的草是压制雾毒的药草，这个茅屋小院的布局和低谷里的房子几乎一模一样。待她进了沈清蓉的房门，更有一种回到低谷的错觉，让她不禁好奇她的房间在这里用作什么。

    暂时无暇打探，武馨芸跑到厨房开始生火煮水。

    原来季云瀚那间主房被用作了诊堂客厅，武馨芸提着茶壶走进去的时候，刚好听见沈清蓉对穆氏的诊断。

    "老夫人思虑过重，兼之饮食作息不当，阴阳失衡，内虚外衰......若不及早调理，怕是很难恢复正常。"沈清蓉的指尖从穆氏手腕上移开，和声道："幸好老夫人遇到了师父，将你送到我这儿来调休静养是最好不过的了，还请老夫人安心再此住下。"

    武馨芸扑上前抱住沈清蓉的时候，已经偷偷在她耳边说了句"不要认出一梦经年"，以姐妹俩多年的默契和沈清蓉的聪慧，怎会不知道师妹的意思？所以她的诊断也与武馨芸一样，并不当众戳破其中隐秘。 

    穆氏一直盯着沈清蓉看，沉默良久，突然问道："恕老身冒昧，敢问仙子贵姓？"

    沈清蓉一愣，旋即笑道："免贵姓沈，不知老夫人有何疑问？"

    穆氏将这姓喃喃念了几声，才强笑道："没什么，只是觉得仙子与我一个故人十分相像罢了。"

    没等沈清蓉说话，季云瀚已经捧了武馨芸斟好的茶，笑道："蓉儿三岁就跟了我，说不定你那故人当真与她有什么渊源呢？"

    "师父？"沈清蓉愕然，她从没打探过自己的身世，怎么现在却突然挑起这个话头了？

    黄琴出声打断了她的疑惑："先不说这个，老夫人还要在这里住好长一段时间，你们有的是机会聊。蓉儿，你还是先让他们安顿下来吧，我和你师父明天就走，带芸儿去一趟谷里。"

    沈清蓉也不追究，只是脸上有点为难："师娘，这里只有三间房，现在风公子住在这里不肯走，最多只能腾出一间了。"

    "三间房？住在这里？"武馨芸挑眉，"师姐，你别说这风少主睡的是我的那间房啊？"

    沈清蓉掩嘴而笑："你的那间房可比师兄的好多了，风公子自然是更喜欢你的。"

    武馨芸眯了眯眼，对季云瀚道："师傅，风少主怕是有什么连师姐都无可奈何的隐疾，才在这里拖着不肯离开，既然有缘遇上了，您看，您是不是出手帮他瞧瞧？有病就得治，拖久了不好。"

    风无双早已变了脸色，闻言忙起身道："不敢劳烦季先生。晚辈先前与人比拼受了内伤，蒙金针仙子相救才能尽快痊愈。晚辈这次寻来医庐，便是专程来答谢的，见金针仙子一介女子孤身在此，才有心多陪伴几日。既然现在有无为山庄老夫人做客，自是不需晚辈相陪了，晚辈今日便离开，不敢打扰诸位的正事。"

     季云瀚笑得温和："既然伤已痊愈，风少主还是早日回疾风堡去吧，你爹这么疼你，再有什么闪失就不好了。"

    见风无双顺从应下，季云瀚又道："正好，这位是无为山庄送老夫人来的车夫，如今差事完成，你们顺路把他也送出林去吧，省得我们再跑一趟了。子成虚，你回去可要好好和小铭子说清楚，金针仙子不会亏待了老夫人。"

    子成虚得到了庄主要问的消息，自然没有不从，当下应"是"退了出去。

    沈清蓉看向风无双，笑得温柔："风公子，时辰也不早了，你们还是快点启程吧。"

    武馨芸却是感觉到师姐对这人没好感的，这笑里怕是藏着针，不好碰啊！果然，被沈清蓉笑颜相对，风无双也不见喜色，倒是看了一眼坐在穆氏身边一直默不出声的孔非耀，眸中阴狠一闪而逝，行了个礼就转身走了。

    在他身后，孔非耀抬眼看了他一眼，脸上终于露出些许不屑来。

    武馨芸在一旁看得有趣，这两人，单论外表，皆是年轻英俊，看修为，也都是上了四相之境，足够打动万千江湖少女的芳心了。他们只是第一次见面而已，已经敌意暗涌，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天生对手？

    风无双主仆三人留宿医庐，皆是自带被褥，倒是省了换床褥的麻烦。安顿好老夫人和她的两个丫鬟，剩下的五个人便围坐在河边，升起篝火，一边烤鱼一边开始师徒叙旧。

    沈清蓉出师一年半，带着离开低谷前季云瀚送她的一副金针，凭着一手出神入化的针法，在大周闯出了不小的名头。当年武馨芸与她玩笑说可以起个名号叫"金针仙子"，被她戳着脑袋骂俗气，没曾想她真的就用了这个名号......虽然按她的说法，这并不是她自己要起的......

    金针出，阎王哭；金针俏，仙子笑。

    善恶一念莫彷徨，玉捻金针乱死生。

    这首小打油诗说的正是金针仙子--貌美如仙，医术高超，只要她出手救治，没有救不回来的，但要是大恶之人落在她手里，她却会要了那恶人的命。

    惩恶扬善的作风，加上高超医术傍身，短短一年半时间，金针仙子的侠医名声便直追同样出身不明的侠剑青龙剑客，江湖上已经有不少这二人之间各种爱恨情仇的胡乱猜测，说书先生们对江湖青年才俊的八卦总是有着莫名的喜好。

    因为沈清蓉离谷时季云瀚还没找到黄琴的行踪，她还暗中查探师娘的去向，被有心人察觉到了，又衍生出孤女寻母的故事桥段。岂知她才走了没多久，黄琴就回了低谷，娘俩就此错过。算来她们已是七年多没见面了，一整晚沈清蓉就黏在黄琴身边，让季云瀚和武馨芸好生笑话了一番。

    沈清蓉如今堪堪双十年华，在武者圈里还算不得大姑娘。武者们年过而立还未嫁未取的不在少数，故而像她这样有貌有才的年轻女子是十分受人追崇的，追求者能排开十里地，那风无双就是其中之一。

    说起风无双，沈清蓉脸上淡淡的，轻哼道："那家伙，仗着自己是疾风堡少主，料我不敢轻易动他，便借口我给过他一颗药丸，死皮赖脸跟着我。我也懒得理他，只要他不妨碍我做事，由得他怎么闹腾。"

    武馨芸给窝在怀里的小懒喂鱼，想了想，开口道："我看那风无双怕是被娇纵惯了，不像是个会善罢甘休的，师姐你还是离他远点的好。"

    孔非耀也皱眉："那人让我感觉不舒服，总觉得阴冷冷的。"

    季云瀚轻笑："怕什么，他要敢动什么见不得人的手脚，蓉儿你就直接把他废了，为师给你担着。"

    黄琴横他一眼："你就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自己却又对沈清蓉道："不过他要真敢对你做什么，就狠狠给他戳几针，让他再也动不了歪心思。"

    沈清蓉"噗嗤"一声笑了："你们看我像是好欺负的么？再者，现在他知道了我师父是谁，恐怕躲都躲不及，怎么还敢凑上来。"

    "这丫头，怎么说的不像是好话啊？"季云瀚一脸郁闷，又被众人调笑了一番。

    第二日一大早，季云瀚、黄琴和武馨芸三人便告别了留在医庐的众人，往迷雾桉林更深处前进。三人在林上飞跃腾跳，好不容易出了桉林的范围，却还要在杂树林上绕几个大弯，再翻过几个小山头，日落时分才落在一片沼泽地前。

    沼泽那边的尽头便是两座青石矮山，一道山谷被缭绕的水汽遮挡，让人看不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