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点挑憨少年
季云瀚看着那双灰白的瞳仁,沉默不语。 孔凌云半垂着眼皮,道:"我求您管教耀儿,却并非觊觎《无为决》。耀儿自小跟在我身边,甚少回庄,与非铭并不亲近。而非铭......对耀儿独得我的传授素有不满,甚至常年提防着他会凭借武艺夺去庄主之位......耀儿心思单纯,只知习武修炼,在庄里也只与我亲近,待我故去后,只留他一人在山庄的话,恐怕非铭......" 他摇摇头,继续道:"我怎忍看孔家子孙自相残杀?只求耀儿避开此间争夺,勿要让非铭有机会做下错事。" 季云瀚淡淡道:"这是你们无为山庄的内务事,我为什么要插手。" 孔凌云默然良久,低声道:"我知此求甚是无理,但......能否看在《落凡尘》与《无为决》深有渊源的份上,看在你我相交多年的份上,满足我这唯一的遗愿?跟在你身边四处行走,耀儿至少能学会如何为人处世,就算不得你修行上的指点,也无甚大碍。 "耀儿的天赋在我之上,我能教的已经都教给他了,他自行练功也能有足够的武力保住性命。只是,近几年他修炼《落凡尘》时,竟已隐约体悟到心法有缺陷......而我却不敢对此多言,生怕......我是失败的,不能亲手把他也引向绝路!若他......若他日后自己也像我当年那样贸然尝试,落得如何下场,都只能说是命该如此。可......若是你愿意照看他一二,有朝一日他升起这般念头的时候,能不能加以警告,让他不要再深究心法缺陷?" 季云瀚瘫在石椅上坐没坐相,托着下巴懒声道:"怎么,不让我指点他缺陷在哪里、要怎么改才好?" 孔非耀摇头轻笑:"说了不觊觎《无为决》,我自然不会对此有所求,你若教他人情世故以安身立命,便已是极大恩惠了。当然,你若惜才,愿意让他修为更加精进,那是再好不过的。" 季云瀚叹气,站起身来整理衣服上的褶皱,无奈道:"你这人,那股子嚣张劲儿都转到你孙子身上去了么?好好的学人家煽什么情?肯定是知道我心软,装可怜来让我同情你,真是太奸诈了!" 孔凌云但笑不语,等着他的下文。 果然,季云瀚在狭小的石室内来回走了几步后,又开口了:"我虽然偶尔好为人师了一点,也不是什么人都肯教的,尤其是带人在身边教!若是个可教之人还好说,但看你孙子那样儿,就是个惹祸精,我才不要带个麻烦包到处走!给人擦屁股的事你愿意做,我可没那么多耐烦!" 孔凌云道:"耀儿如今是不懂事了些,可他却不是不分黑白不听教化的孩子。这次他惹到你头上,只是因为这么多年来看我饱受伤痛之苦,我又没说清楚此间原由,才让他对你暗生怨怼。他护我心切,可见是个孝顺的。我......多年来对他非常严厉,从未有半分体贴,亏得他还一直敬我如神、待我至亲......他这次下山后,我才惊觉欠他太多,若非有他,我怕撑不了这么多年,看不破这许多事。只是有些事到了现在已再开不了口了,我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便是给他找个好靠山,再以后,就看他的造化吧......" 没等孔凌云的尾音消散,季云瀚便挥手道:"行了,别再掏心挖肺赞你家孙子了,是好是孬还得我看过才算数。那小子是不是个会学着懂事的,待会出去瞧瞧便知。至于天赋嘛,我也不指望他能比得上我家芸儿,但至少别太差,待会先比试比试吧,看他在芸儿手下能撑多久就是。" 孔凌云那青菜脸上终于有了些血色,也不知是羞的还是激动的,不过转眼又化作狐疑:"你家芸儿?那小女娃真有那么厉害,能比过我家耀儿?" 就算知道孔凌云看不见,季云瀚还是忍不住拿斜眼瞥他。死小子,装那么久可怜相,这死活都要和人比高低的劣根性终于还是暴露了吧?! 哼哼两声,季云瀚也不和他争辩:"芸儿好不好,也不是我一张嘴空口白话就能说出来的,你不服的话就自己瞧瞧去。行了,她们在外面等了那么久,怕是要无聊了,该说的也差不多说完了,我们这就出去吧。" 孔凌云点点头,伸手按下某个机关,明珠隐了回去,石门轰隆打开。 听见声响,孔非耀刚抬脚要迎过去,却看见季云瀚仍是抓着孔凌云的脉门,将他快步引了出来。孔非耀何曾见过师祖行走如此"匆忙",况且还是在别人的"胁迫"之下?当即大急,喊了声"师祖"就要冲过去"救人",却被季云瀚抬手扫苍蝇般扫开,不由得惊怒交加。 季云瀚淡淡开口:"年轻人,别太激动,小心伤身。" "姓季的!快放开我师祖!" 季云瀚嘴角抽抽,转脸向孔凌云道:"你听听这话说的......亏你还这么夸他,当真一点眼色都没有!你真放心让他跟着我?就不怕这蠢货哪天把我惹恼了,真被我拍苍蝇似的一掌拍死么?" 孔凌云还能说什么?只得长叹一声,无奈斥道:"耀儿,不可无礼!" 过热的头脑仿佛突然被泼了一盆冰水,孔非耀怔然顿足。仔细一看,孔凌云浑身上下哪有被人威胁性命的不自然感?反倒是被季云瀚半扶半拉着,脚步真是轻松了不少,连脸色都好像红润了一些。 他这是第一次被人当面训斥无礼,更何况这人是自己敬若神明的师祖?看孔凌云脸上露出前所未有的失望神色,他苍白着脸,呐呐道:"师祖......我......我......"到后来竟像是快要哭出来。 季云瀚轻叹:"年轻人,错了就要承认,在还来得及的时候赶紧改。丢一时的面子,怎样都好过后悔一辈子!" 这话却是狠狠戳中了孔凌云。只见他突然双手抓上季云瀚的手臂,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什么来。 季云瀚面无表情扒下他的爪子,重新捏上他的脉门,淡淡道:"老家伙,别激动。你已经不年轻了,激动起来伤的可是命。"见他果然慢慢平复了脉搏,才转向垂头站在那里的孔非耀道:"臭小子,你大爷的命捏在我手里,只要我不放手,便是阎王亲来也拿不走。可若是我放开了......哼哼,你当真要我放手?" 孔非耀看着他们,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眼中挣扎良久,终是双手抱拳,一揖及地:"季先生,小子无状,多有得罪,实在不该。小子在此诚心诚意地忏悔道歉,您大人有大量,有什么不满冲我来就好,我绝无怨言。"罢了直身望着季云瀚,眼中满是希冀:"季先生真有办法医好我师祖的旧伤?" 一直在一旁冷眼看热闹的武馨芸听他这么说着,不由得挑了挑眉--看来武天琪和孔非耀混在一起的时候,也不是没教他东西的。可为什么要教他这句兄妹们玩笑时常用的道歉台词啊?莫不是大哥料到这货迟早会遇到她,借此说情,让她看在大哥的面上放他一马? 季云瀚不着痕迹瞄了一眼在孔非耀身后满脸郁闷看向自己的武馨芸,挑眉道:"我什么时候说过能治了?季云瀚人称‘神医',可再神也是个‘医',医病不医死--这话你没听说过?你大爷这伤,我一介凡人可治不回来!至于保命......"他看一眼孔凌云,"有那玄玉床,保他再留命十年也不算难事,只怕你大爷他自己不愿意。" 孔非耀脸上浮起惊喜,可还没等开口说什么,就被孔凌云一个哼哼噎了回去:"就你那法子?我还不如死了呢!" 惊喜变成惊吓,孔非耀瞪大眼睛:"师祖?" 孔凌云板着脸不说话,季云瀚坏笑着解释道:"我有一个药方,服下后可让人进入假死状态,只能用特殊方法唤醒。若是有人得了什么急病,服药假死后找到治愈的方法再唤醒医治,这药就是用来暂时保命的;可你师祖,一旦假死也只能一直这么耗到真死了。一般说来,我那药能让人假死二三十年,就他这副破壳儿,假死也假不了几天,不过若躺在玄玉床上,还是能撑个十年的。" 他用手肘拐了一下孔凌云:"怎么样?要不要多躺个十年再死?" 孔凌云无力道:"算了吧,我已经在这山上赖活了二十几年,早就活够了,待耀儿有了好着落,我也就瞑目了。" "瞧见没?你大爷一心要给我托孤呢!不过我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收的,看你那不情不愿的样子,我还不稀罕呢!本想直接拒绝的,但碍着你大爷的面子,还是得给你个机会......这样,你和我家芸儿比试一场,若是输了,就乖乖跟着我走,若是赢了,你就留在这里陪着你大爷吧!" 除了季云瀚,所有人都愣了。 黄琴没看到他和武馨芸的互动,惊于他真想要让那臭小子跟着他们走,可一想到那臭小子想要偷窥武馨芸,她就浑身不自在。 武馨芸心里大呼坑爹,做师傅的要不要收人自己决定就好,干嘛要她这个当徒弟的来选择收或不收?这又是什么整人的游戏? 而孔凌云和孔非耀都只有一个念头:这岂不是说白了不想收人么?! 在他们看来,打败武馨芸是理所当然轻而易举的事情。孔非耀未及弱冠就已达到四相之境,可谓是天纵奇才,更何况他现在已是四相之巅,只要过了内力增长的瓶颈便算踏上六方之境。而武馨芸一个十一二岁还没长开的小丫头,难道还能越过他去? 孔凌云心下失望,孔非耀却是由惊转喜--他还巴不得呢!所有他接触过的人都说他的天赋在江湖上无人能及,就算是季云瀚的徒弟又能怎样?他的天赋加上从有记忆起便没日没夜的修炼,不信比不过那小丫头! 的确,孔非耀的天赋在江湖上可算是无人能及,不过那是在武馨芸混入江湖之前;他勤奋修来的功力也能甩武馨芸半条街,不过那是在她得到武轩霄的魂力之前。 见孔非耀十分爽快地答应了季云瀚的条件,武馨芸扶额哀嚎:"师傅~~!" 黄琴只当她也不愿意和孔非耀一路行走,便看向季云瀚:"云瀚......" 这反映在二孔眼里又成了武馨芸必败的表示,孔凌云如何甘心:"季先生......" 孔非耀见另外三人这样不情愿,生怕季云瀚听劝反悔,急道:"季先生,我们这就开始比试吧?" 被四双眼睛这么盯着,季云瀚倒是自在,呵呵一笑,对武馨芸道:"芸儿,大好的报仇机会就在眼前,此时不打,更待何时?就这小子,你看着揍就好,只要没打死打残,为师都能治回来,不管带不带他,都不耽误咱的行程。可若把他带上,日后就有人给你随便练拳脚啦!" 这话听在武馨芸耳里,就是这样的:你趁机先暴打他一顿泄泄气,最后要输要赢都随便你,我无所谓。但赢了的话以后还能随时暴打他,多划算! 有外人看着,武馨芸强忍翻白眼的冲动,瓮声瓮气道:"知道了,在这里比么?"石屋前的空地并不宽敞,出去两丈便是悬崖峭壁。 孔凌云暗自叹气,却还是伸手比划道:"要比试的话,从这边上去,上面有一块草地够宽敞,是耀儿平日的练功场。" 顺着小路蜿蜒而上,果然有一块约摸大半亩方圆的草地出现在眼前。 那块草地还不是山峰的最高处,整座峰头好像被崩了半边似的,崩掉的地方便长成了草地。草地半边被爬满了藤蔓的山壁挡着,半边便是山崖,崖下正是石屋。只是悬崖边上种了好些树,还挡着若干巨石,所以整块草地便近似于被四面围起,从下往上看很难看出蹊跷。而在绳桥的另一边看时,看到的正好是完好的那一边山峰,让人发觉不到还有这一方天地。 就在武馨芸还在东张西望琢磨这块地方是不是人工开凿而成的时候,孔非耀已经找好位置站定了,催促道:"你磨蹭什么?还不快过来!" 武馨芸哭笑不得,这么着急干嘛?真想看他待会后悔不迭的样子! 慢悠悠踱步过去在他三丈外背着手站好,她看一眼不远处坐在树下看热闹就差磕起瓜子的三人,重重叹了一口气。歪头想了想,她问对面情绪兴奋的那人:"你不知道你那结拜大哥的真实身份吧?就是我在水云都看见的那个,那个据说姓武的。" 孔非耀看她久久不动手,正要开口催,却被她莫名其妙问得一愣,旋即不满道:"我当然知道大哥身份!别想离间我们兄弟感情!我还要问你呢,你骗我们兄弟,是不是想对我大哥不利?!" 武馨芸一脸的满不在乎:"对你大哥不利?我为什么要对他不利?难不成我还要谋他财害他命么?"
"难道不是吗?!我大哥他可是......等等,你在套我话?!"孔非耀终于反应过来,怒不可遏,更觉这对师徒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武馨芸掏掏耳朵,悠悠道:"看来你也不是笨到无可救药嘛!你既然知他身份,又可知我身份?" "你有什么身份?你不就是季云瀚的徒弟嘛?!废话那么多,你到底打不打?!" 孔非耀的确知道武天琪是武家大少,可他当时急急回庄后便一直待在山上,外面发生再大的事也不会有人告诉他,更别说这些江湖上的八卦传闻了,是以他并不知道季云瀚的小徒弟就是武家四小姐--武家大少的亲亲小妹。事实上他连她也姓"武"都还不知道! 武馨芸笑了,扔下一句"等一下"就飞奔向崖边,经过季云瀚附近时,笑道:"师傅,你就等着带上这臭小子一路头疼吧!" 她在树下拾了两根枯枝,三两下折成长剑的长度,随便抛了一根给孔非耀:"你是用剑的吧?我们随便比试一下,都别上真家伙了,只是怕你手里没点东西不习惯,姑且先用一下树枝好了。" 孔非耀惯用的是腰上缠着的软剑。他本来没打算用武器,可看武馨芸很是熟练地甩着那根树枝,只当是她自己需要武器,又拉不下脸来"欺负"他手无寸兵,便接受了被硬塞在手里的道具,想着待会让她一让,弃了树枝不用就是。 可武馨芸眼光如何毒辣,早就看出他腰上的软剑。将内力灌注在软剑上,便可使之如长剑一般坚/挺--以控制内力的收发来控制剑的软硬,便是使用软剑的根本。用树枝作战,只有注满内力才能使之不至折断,这和软剑的使用也有些相同之处,所以武馨芸才捡来树枝,让孔非耀好歹有点发挥的余地。 又挽了两个剑花,武馨芸笑得灿烂:"小子,把你手上的剑握紧了!"言落,身形如电般射向对面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