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师徒闹山庄
落凡岭下落凡镇,本是无为山庄外客来访和外门弟子下山时的中转落脚地,两百年来吸引的人气越来越多,竟自发形成了一个规模不小的镇子。镇子从山下向上扩张,为了表示对无为山庄的崇敬,扩到距离半山的山庄山门三里地便止住了。 三人牵着马慢慢穿过落凡镇,只见路边花草繁茂,道道山泉顺着沿路修建的水渠潺潺流下,偶有几片菜叶飘过,被嬉闹的孩童捞起玩耍。街上时不时还能看到带着佩剑的山庄弟子在充当衙门巡兵的角色巡逻,想来这里的治安也是很好的。镇上过年的喜庆还没完全褪去,人来人往一派繁荣,却又无处不透着安宁平和的气息。 武馨芸叹道:"且不管无为山庄是真仁义还是假道德,但看这镇上的光景,也还是有可敬之处的。" 季云瀚解释道:"这里怎么说都是无为山庄的地盘,他们自然是要好好经营的,但落凡镇能有现在的样子还得归功于上任庄主。" 黄琴也附和道:"没错,四十多年前我来的时候,这里可混乱得紧,真是江湖上三教九流什么人都聚在这里。直到二十多年前上一任庄主孔亦崎继位,花了好大力气整顿一番,还定下死规矩让人不敢再轻易捣乱。他是难得的仁义之主,只可惜命短了点,教出来的儿子也没多大出息。" 三人一边走一边低声交谈,出了镇子便骑上马顺着山路往无为山庄行去。 过了正月十五,年头那阵子的来访热潮已经退去,无为山庄石门牌坊前的十二个守门弟子也换回了刚进庄的新人。远远瞧见有三个人骑着三马慢慢行来,守门弟子们忙站好准备迎客,可当来人走到近处时,有几个人的身形立马松懈下来,脸上也带了不屑的神色。 正在走过来的三人中,当头的是一对看上去年纪有五十好几的中年男女,都是最不起眼的乡下农民脸,更别提身上土不啦叽还脏兮兮的麻布衣服了。跟在他们后面的是一个看起来相对干净一些的大众脸少年,可他蔫蔫儿的神色也让人看得极不顺眼。他们骑着的三匹杂毛马,也是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怕不是把家里干农活的马儿给牵出来了?
前面两个大人当没听到似的继续慢慢前进,而后面的那少年驭马一溜儿小跑到前面来,死气沉沉的脸上貌似有了点生气:"要下马?这位大哥告诉我是什么规矩呀?" 江湖上有不成文的默契:一般在大门大派的山门前能不下马步行的只有门派内地位非凡的人,或者在江湖上有着重要地位的高层人员,否则便可视为是故意来踢馆踩场的。 来访的人为了表示对无为山庄的敬意,来到庄前青石板路的时候便会下马步行过来,但其实说起来,这并不能算是什么必须遵守的规矩。 那弟子见他们非但不理会他的警告,反倒骑马骑得更欢了,怒哼一声,纵身跃去伸手就往少年肩膀抓去。少年见他扑过来,惊叫一声连滚带爬翻身下马,慌乱间手一甩,好死不死刚好拍中那弟子的脸,"啪"一声响格外清脆。 扮成少年的武馨芸硬憋着笑,脸上扭曲而惊慌地连连摆手向后退:"对......对不起我不是有心的!"我只是故意的! 那弟子只觉脸上火辣辣地痛,一摸都快肿起来了,怒吼一声便更凶猛地扑了过去。别的守门弟子见那少年一边尖叫一边狼狈地躲闪,竟然每次都能险险躲过同伴的手,心里不由得升起奇怪的感觉来。 "林师弟,还不快住手!" 出声喝止的是这一组人的组长,他可不是走后门进的山庄,能混上组长全凭本事,一段时间的"调/教"后,那六个靠关系进来的嫩菜就算心高气傲也不敢不听他的话。 所以那林姓弟子只得恨恨地收回手,捂着半边脸退回同伴身边,目露凶光咬牙切齿道:"方师兄,一定要好好教训那臭小子!" 方组长闻言,忍住翻白眼的冲动,转身对已经来到近前的神秘三人抱拳道:"方才师弟多有失礼,请三位恕罪。不知三位来我无为山庄有何贵干?" 嫩菜们没眼力,他可不是瞎的。方才林师弟冲出去时他的确是没来得及拉住,但后来也存了试探的心,至少也要看看这些人是不是他能惹得起的。 那少年看上去躲得狼狈,但他脚下的步法看似杂乱,实则极为玄妙,人家恐怕是在逗林师弟玩呢!再说那三匹马,虽然毛色杂乱,可除了垂下的脑袋,体格步伐都十分矫健,面对近在眼前的打斗不惊不乱,恐怕也非凡品。他们若是再失礼下去,真把人惹毛了可就绝对是引祸上身了。 这时候季云瀚才转转眼珠子看向这群守门弟子。他坐在马上斜眼俯视着,披着村汉的外表,那不可一世的气焰也丝毫没有减弱,竟压得那十二人心惊胆颤差点连气都喘不上来。 就在弟子们已经忍不住觉得自己死定了的时候,季云瀚悠悠开口道:"总算有个懂事的了,还不错,没让我太失望。你--"他指着方组长,"带我们进庄去。你......"他手一转指向那林姓弟子,"把这东西给你家庄主带去。"说罢将一块黑牌投入他的怀里,竟将他生生震退三步。 林姓弟子低头一看,乖乖,居然是玄玉翅令!玄玉翅令可是无为山庄的超级贵宾卡!谁要是拿着这玄玉翅令找无为山庄的弟子要求帮忙,一般来说可是不能拒绝的呀!他脑袋里一阵眩晕,连礼都忘了行,转头就跑。现在他唯有祈祷这三个人不是什么大人物,而是不知道从哪里偷来的令牌。若是真的超级贵宾,他的好日子可就到头了! 进了庄门,三人跟在方组长后面慢慢走着,一边浏览庄内景色,一边交头接耳。 武馨芸:"师傅,你昨天到那个旮旯去就是为了找那块令牌么?" 季云瀚:"是啊,要不然呢?难道我还得随身带着那玩意儿?太碍事了!就扔在那里,要用的时候拿出来就是了。" 黄琴:"你师父的东西藏得到处都是,这些门派的牌子什么的一般就藏在门派附近的地方,你需要用了去找找就行。" 武馨芸:"哇,这样都行?那要是被别人找到了怎么办?弄丢了会不会很麻烦?" 季云瀚:"嗤,为师藏东西的地方,有那么好找么?找到了有那么好拿么?也就是你,你师兄师姐都不知道我放在哪里呢!" 武馨芸:"哇,那这些岂不是我的秘密财产了?哪天我缺钱了拿去卖掉师兄师姐也不知道!" 黄琴:"怎么就成了你的财产了?你师娘我还在呢,要卖也是我先卖!" 季云瀚:"你们......!你这个逆徒!师傅的东西也敢拿去卖?!再说了,你会缺钱么?" 武馨芸:"呃,对哦,我不缺钱!啊哈哈哈哈......" 身后三人笑作一团,前面领路的方组长却听得冷汗直冒,大冬天里背上的衣服都快汗透了。若这三人说的都是真的......今日这番不可思议的遭遇,于他来说到底是幸,还是不幸? 另一边,庄主孔非铭看到那枚玄玉翅令后,二话不说立马放下手中的事务,带着一屋子的执事呼啦啦就往贵宾厅去。别人也许不知道,但他可是清楚得很,玄玉翅令一共就放出去五枚,每一枚的主人都可以说是江湖上的神级散人。 散人嘛,通常不屑与各种门派来往,将象征巨大权力的玄玉翅令送给他们,也多是卖个好看的人情而已,这么多年来还真没见过有谁用过这枚令牌。这次玄玉翅令现身,不知是哪位前辈有什么事找上门来。 一群人疾走的路上,那林姓弟子跟在孔非铭身边,神色飞舞说着那三人的事。他是第一次与庄主靠得那么近,又暗定那三人是假冒的贵宾,便极尽所能将那三人描述得如何如何猥琐不堪,只盼着庄主嘉奖自己揭发盗令贼的功劳。 可孔非铭一路听着,那脸色白了又绿,绿了又黑,最后终于忍不住一巴掌把身边那聒噪的小弟子扇了出去:"来人!把这个蠢货绑起来!" "啊......庄主......庄主饶命!庄主饶命啊!!舅舅!舅舅救我!!" 听着林姓弟子的哀嚎,看着他被五花大绑拖起来,孔非铭身后的一群执事中,有一个中年人神情焦急,却一点也不敢出声。 孔非铭冷哼一声:"回头事了,我倒要看看是哪个‘舅舅'这么大本事!" 那中年人脸上顿时血色尽失,身形摇摇欲坠,亏得身边的人扶了一把才没当场摔倒。 孔非铭抖抖袖,走得更快了,要不是顾着庄主形象,他早就施展轻功奔过去了。听那小弟子的描述,来的人除了季云瀚,他实在是不作他人想。 样貌平凡无奇的一男一女,还带着一个小孩......自从季云瀚娶了千幻仙子黄琴,江湖上就再没人见过他的真面目,夫妻俩最大的乐趣就是易容改装到处游玩。虽然季云瀚在正式场合最常用的外表是个白发长须老道士,可说不定哪天身边走过的一个杀猪汉子就是他变的!加上近来江湖传言他收了个小徒弟,这样的组合除了季云瀚还能有谁? 季云瀚行事素来随心所欲,正邪难辨。正派邪教都受过他的恩惠,也都被他狠狠捉弄过。按常理来看,这样的人早被正邪两道一起灭了,可扛不住人家武功高深莫测,行踪又是神出鬼没。更重要的是他的医术简直出神入化--第一神医的名头可不是盖的。混江湖的人,谁没个中毒受伤生病的时候?季云瀚有这样的医术傍身,别人讨好他都来不及,只要不是真的被他整得惨不忍睹,哪会因为他找了自己一些麻烦就穷追不舍? 好在季云瀚为人虽然狂傲不羁,做事还是有分寸的,每次整人都是"有理有据",也从没做过滥伤无辜的事。所以五十多年来,在江湖人眼中他还是个心思正直、只是不拘于世俗的世外高人,人人都肯尊他一声"季先生"--这也是无为山庄愿意送他一面玄玉翅令的重要原因之一。 但这次无为山庄因一个守门弟子的无礼冲撞了季云瀚,且不管他这次来所为何事,这个嚣张跋扈的弟子怕是不会有好下场的了。而因为这个不长眼的弟子,孔非铭会受到怎样的刁难也是难以预料的--这才是他怒气冲天的主要原因,季云瀚不会和一个小孩子一般见识,可他这个庄主就不一样了......他只能把那弟子绑起来让季云瀚发落,以期转移一点注意力。 待孔非铭一行人呼啦啦靠近贵宾厅时,只见厅门前站着的两个弟子脸色俱是难看无比,活像受了多大的屈辱。他们看见庄主带着众执事来了,差点没哭出来:"庄主......" 孔非铭挥手让他们闭嘴,沉着脸放缓脚步,努力摆出庄主该有的架势来。 "哎呀,再倒多点!刚才我可是实实在在碰到那家伙了呢!" "这......酒已经没了......" "才这么点?不行,再去拿多点来!要是消毒不彻底,我染上什么皮肤病了怎么办?" "这位......公子,这酒是庄主用来招待贵客的,不是用来洗手的......"
"......是......" 别说一直站在那里的弟子了,就是新到的执事们脸也绿了起来。无为山庄的执事哪个不是手下教导着一帮弟子的,自己的功夫自然也不弱,厅里那毫不压抑音量的对话皆是一字不落入了耳,当即有人忍不住冷哼起来。 哼声一出,屋里马上飘来一个声音,让众人不禁打了个寒战。 "是小铭子来了么?哎呀呀,快来让季爷爷瞧瞧~!这都多少年没见了呀!" 孔非铭蓄了近十年的胡子猛地一抖,胡子下的嘴角硬是挑起了一个僵硬的弧度,深吸一口气,他如赴刑场般悲壮地迈进了门:"季先生、季夫人大驾光临,晚辈有失远迎,失......敬......失敬!" 说到最后两字,他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好不容易才吐了出来。 只见一个浑身衣服灰扑扑的少年鞋子不脱地盘腿坐在他的金丝坐垫玉檀椅上,一双手搁在让他颇为得意的五彩春山八角樽樽口,让身边一个丫鬟捧着本该放在多宝架上的前朝青瓷碗,舀着他专门让人从无为泉打来的泉水高高浇下,洗手!另一边还有一个丫鬟哭丧着脸抖着手往他心爱的银丝白玉盘里倒牛乳! 那少年见他进门,竟还一边搓手一边仰头望着他笑! "呀!见过孔庄主。我叫武馨芸,初次见面,多谢款待呀!" 孔非铭差点一口血喷她脸上。 自此,白云清风季云瀚的小徒弟、潮城武家四小姐武馨芸刁蛮任性、凶残跋扈、骄奢淫逸的名声迅速传扬开来,"誉"满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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