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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旧恨惹新怨
程湘毕竟没习武,看不出微小的关键变故,也分不清是谁动的手,只知道武馨芸原本好好地上了树,下来的时候却突然被打飞了。 而三位牌君虽然没看到孔非耀,不知道具体是怎么回事,却也能分辨武馨芸突然失控下坠是有人中伤在先。至于后来的那一掌,他们倒也没有隐瞒,老实交代是萤伯"怕月神树有损伤而情急之下"出的手。 除了牌君们对萤伯的维护之语,程昕乾并不怀疑他们的说辞。季云瀚离开前曾暗中提醒过他孔非耀的存在,原本他就有所怀疑,现在更是有七八分肯定,无为山庄的无影针的确能造成武馨芸突然失控的效果。 至于萤伯为什么下如此重手,程昕乾却还未有头绪。他并不会真的太过为难三位牌君,牌君们不告诉他萤伯的事情,他也没办法逼供。现在武馨芸形势危急,他无法抽身去追究凶手,只盼着季云瀚明日能守时回来,要是晚了,他不知道此刻命悬一线的武馨芸最后还能不能撑到他们回来救她。 程昕乾把牌君们赶走后,看着昏迷不醒的武馨芸直叹气。季云瀚是个极度护短的人,宝贝徒弟在他的地盘差点丢了小命,免不了要狠狠折腾他一番了。 将祖爷爷的忧心看在眼里,程湘无比自责。昨日还那么活蹦乱跳的小女孩,现在却像一个破布娃娃一样瘫在床上,她真是后悔为什么要拉着武馨芸去月神树。她的愿望......要是武天尹知道她害得他的妹妹差点死去,会不会恨她一辈子? 祖孙俩瞪着一夜未合的双眼,相顾无言。 通宵不眠的不止是程家众人,还有此时已经离开水云都、在山林中匿迹急行的孔非耀和穆文迪。 在山里逃了一夜,二人身上皆有些狼狈,天色已经全亮了,才在一条小溪边停下来稍事休整。 穆文迪板着脸清洗手上和脸上的污渍,对一旁可怜巴巴望着他的孔非耀不理不睬。自离开水云都的落脚地,他一路上都没再看过孔非耀一眼,只闷头在前头赶路,若不是体力不支,他恨不得连喝水的时间都省了。 孔非耀知道自己闯了大祸,就算有心缓和一下气氛,也不敢去招惹正在气头上的穆文迪,只得一副受气小媳妇的样子缀在后头。此刻二人停了脚步,他便盯着穆文迪的后背欲言又止,吞吐了半天,才气弱道:"二哥,我是真不知道......二哥我知错了......二哥......" 穆文迪心中满是无奈,他后悔了。明知道孔非耀性格倔强,又是初涉人世,对那些弯弯绕绕的人情世故七窍只通了六窍,他后悔没有及时清楚地教他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武天琪自九香楼散宴后便离开了水云都,他带着孔非耀与大哥辞别,就是想留下来让孔非耀再见见世面,他后悔没有绑好这个惹祸精,转身买根簪子的功夫就惹下如此大祸。 当穆文迪从纷乱的人流中听到有人说月神树那边与程二小姐在一起的人出了事,再找到一脸惊惶无措的孔非耀时,便被一股不祥的预感笼罩。待确认了是孔非耀出手暗算了武馨芸而引发的骚乱,他连责备的话都不顾不上说了,马上带着孔非耀连夜跑路。 身怀《飘絮飞花》和极品易容术,又与程家人如此亲近,连穆文迪也开始肯定武馨芸就是季云瀚的徒弟了。季云瀚是什么人,他的徒弟是能随便动的么?季云瀚和程昕乾是什么关系,就算季云瀚不亲手教训他们,一个程昕乾就能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孔非耀也许还能凭着师祖孔凌云的关系让季云瀚有所顾忌,但穆文迪是绝对不会有好果子吃的--就算他实际上什么都没做,与孔非耀在一起就绝对会被狠狠迁怒!不马上跑路,他难道还要留在水云都等死么?他这趟出门是想散心的,可不是要散命的! 不得不说这兄弟俩运气好,季云瀚和黄琴当时没在水云都,程昕乾一人分/身无术,还真让他们安然离开了水云都的地界。 看着孔非耀内疚无措的样子,穆文迪叹息,事已至此,他再怎么懊悔气恼也无济于事,只能祈求他们能平安地回到无为山庄。 "三弟!孔四爷!你如此冲动行事,惹下季先生那尊大神,我回去该怎么和你师祖和孔庄主交代啊?还有大哥......唉!" 孔非耀一听,不服气的性子又上来了:"二哥!我是冲动了没错,但我一点也不后悔找那小子的麻烦,他是季云瀚的徒弟......" "糊涂!"穆文迪喝断他的辩解,怒道:"季先生和你师祖的那点事,别人不知道,你难道还不清楚么?你师祖难道教你要与季先生不共戴天了?你偷袭孟云害他重伤,不说别人,你师祖就第一个不放过你!" 孔非耀噎住,半晌才呐呐道:"我才没有偷袭,我是和他打了招呼才出手的。谁知道他看着厉害,实际上却那么没用,我才用了七成功力,又是最简单的针阵......" 要是武馨芸听到孔非耀这番话,估计活剐了他的心都有了。穆文迪则是抖着手指着他,气得什么都说不出来。 孔非耀干脆摆出一副不怕死的样子,毅然道:"二哥,我看我们也不必跑了,季云瀚找来了更好,我一定会打败他替师祖出气!" 穆文迪没好气地瞪他一眼:"你师祖都打不过他,你觉得你在他手下能撑过几招?" 孔非耀沉默。 穆文迪继续打击他:"且不说季先生,昕乾大师三十多年前就达到了六方之境,你觉得我们俩能在他手下撑过几招?" 孔非耀虽然不服气,却也不得不承认穆文迪说的是事实。犹豫道:"那,我们现在回山庄又有什么用,总是要被找到的。" 穆文迪恨铁不成钢:"无为山庄毕竟是武林泰斗,再说你师祖也在,季先生就算找上山庄去,有你师祖和你的庄主大哥求情,估计不会拿你怎么样。但若是我们两个流落在外被他抓住了,可就没那么好收场了。" 这一厢,穆文迪和孔非耀全力逃命,那一厢,季云瀚的怒火差点把房子烧了。 "那小子竟敢!孔凌云的好徒孙!"季云瀚咆哮着,一掌将床边的桌子连带茶壶茶杯劈成了渣。 "云瀚!"看见武馨芸生死不知躺在床上的时候,无名的恐惧让黄琴心如刀绞,灵魂被抽空一般无助。桌椅的哀鸣让她回过神来,睁着朦胧的泪眼,强自冷静道:"当务之急是把芸儿救醒!快,我该做什么?" 季云瀚瞪着通红的双眼,按捺住内心的狂躁,不断提醒自己武馨芸的伤势片刻也耽误不得。沉声道:"芸儿的经脉虽然用药暂时吊住了,但此时是一点内力也受不住,除了你的。你现在马上运功为她修护经脉,但最多只能用半成功力,千万不能多!"见黄琴了然点头,才转身急急走出去:"我去配药。" 程昕乾等人早被季云瀚赶出了房间,此时正在门口数着呼吸静静守着,听到房里的动静,都是把心提到了嗓子眼。见季云瀚出来,有心想问武馨芸的病情,却被他的脸色唬得不敢上前。 季云瀚见门外的众人都是战战兢兢的样子,而程昕乾虽然有些瑟缩,却还知道随着他的脚步往外走。缓了缓脸色,冷哼一声,道:"是无影针和断魂掌。" "断魂掌?!"程昕乾惊呼,愕然道:"难道是他?!" 季云瀚紧紧攥着拳头:"只被两枚无影针击中,若是平时,芸儿断不会全然失控。只是我们离开的日子里,她怕是用多了易骨功,她的身骨未长定,牵连到经脉也异常脆弱......" "怪不得伤成这样。还好我没敢给她输内力,要不就真的害死她了。"程昕乾心有余悸,万分庆幸自己的小心行事。 季云瀚看他一眼,冷笑几声停下脚步:"就那两针,还不至于让芸儿差点没命。那一掌,虽说把无影针逼出来了,却催动留在体内的针力更加肆虐,加上断魂掌的掌力...... 程昕乾紧抿双唇,沉默了一下,才道:"我并不知道他在这里。我去找他。" 季云瀚一双冒着冷光的眼死死盯住他:"芸儿现在的状况,体内的掌力还需他本人来化解,你务必将他带来。" 这时一个老头子喘着气追了上来,却是那个为武馨芸延缓病情有功的大夫。那大夫缓了一口气,急声道:"季先生,在下严隆平,妙手医馆的大夫。我的医馆毕竟是水云都最大的医馆,药材齐全一点,季先生是不是需要到那里去配药?" 严隆平主动献上自己的药库,并不是因为他医德高尚到"见伤非要倾力去救"的程度,而是想借机和季云瀚打好关系。季云瀚可是神医,与神医攀好交情,若能得他指点一二,对医者来说可是难得的机缘。 季云瀚点点头:"那就谢过严大夫了。"他没有料到武馨芸会受如此重伤,现在还真需要不少的药材。让他自己慢慢去找却是来不及,本来就想找些药房取药,现在有个自动送上门的,他当然不会拒绝,更何况是水云都最大的医馆,也许还会有一些稀罕点的药材。 季云瀚与程昕乾相视一点头,便一把抓住严隆平的肩,捎着一声惊呼纵身往妙手医馆的方向飞跃而去。程昕乾目送他们离开,自己也施展轻功,往月神树的方向去了。 天色未晚,月神树周围只有零星路过的人,并不见夜间的熙熙攘攘。月神树顶着黄白相间的巨大树冠,百年如一日地看着漓水河上来来往往的船只,风雨不改。 程昕乾在异常高大的门楼前驻足,抬头望着门上挂着的牌匾,默然深思。月神院,想不到那人竟然藏身这里,就在他的眼皮底下躲了四十多年。 院门无声而开,月弓侧身让道:"程前辈,萤伯有请。" 程昕乾收起感慨,轻轻点头:"有劳。"言毕,便迈步走入门内。 "没想到,你今天才来找我。" 四面通风的屋子里摆满了两人高的木架,木架上挂满了白色的小牌子。一个老人一只手端着半盆白色的浆液,另一只手从木架上取下一块纸牌,放在浆液中浸泡一下,又轻轻挂回去,继续取下另一块纸牌。动作轻柔平缓,像在对待无价的稀世珍宝那般小心稳重。 老人抬眼看着静静站在门口的程昕乾,嘴角挂着安然的笑意,用平静无波的声音说:"而且,只有你一个人。" 程昕乾眸色复杂,迈进门来环顾一圈,最后视线依旧定在老人那比满室的月荧牌还要洁白通透的银丝上,涩声道:"原来你在这里,我竟没想到,你居然成了月神树的萤伯......子离,你这是何苦?" 萤伯手下不停,转过脸不再看他,淡淡道:"范子离在四十四年前就死了,现在只有守着月神树的老朽萤伯罢了。" 看着他这副样子,程昕乾就气不打一处来,冷笑道:"范子离若是死了,用断魂掌差点打死季云瀚徒弟的人又是谁?" 萤伯沉默不语,程昕乾继续说道:"你以为老季为什么没有与我一同来找你?他一回来就看到自己的徒弟命悬一线,若不是他要救人,你以为你还能在这里安安静静站着和我说话?" 萤伯手上微顿:"我出掌,是因为那个小子要伤我的月神树。" 程昕乾冷笑更甚:"我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月神树的规矩改了!那孩子分明连那树的一片叶子都还没碰伤,竟然就要提前受此重罚?而且罚的还不是月神无波掌,怎么改成听雁楼的断魂掌了?" 萤伯默然,抓着木盆的手指尖微白。 "那孩子,可不是什么小子。人家正正经经一个豆蔻少女,没招谁没惹谁,劳累了一整天不说,还硬撑陪我家湘儿出门玩,好端端的自己诚心挂个牌,先是被孔凌云那个不知好歹的徒孙趁虚用无影针中伤,又被你这个以大欺小、恃强凌弱的老家伙重打一掌!哼哼,无影针,断魂掌,你们两个大男人倒是好默契!" "我......" "难道你要说,你不是认出了小芸的轻功,故意下重手存心要报复老季?范子离,你还敢说这里只有萤伯没有范子离?当年的事老季做的是有些不妥当,但你有资格怪他么?心魔未死,范子离又怎么会消失?范子离,我真是看错你了,没想到你是这么没有担当的人!可怜我的侄女若兰,瞎了眼才会认定你!" "别说若兰!"萤伯怒吼,把手中的盆子砸了过去。 程昕乾闪身避开,也提高了音量:"怎么,若兰为你而死,你还是不敢承认是你自己害死了她?到现在了还迁怒老季和小琴,你就这点出息?这么多年了就躲在这里自欺欺人,很有意思吗?你这样对得起若兰吗?" 想到那个巧笑嫣兮的善良孩子,程昕乾心中抽痛,眸中也带了几分湿意,冷声道:"范子离,你自己看着办吧,是继续当你的萤伯缩头龟,还是对自己做错的事负责。" 萤伯委顿于地,整个人仿佛又苍老了十岁,声音暗哑破碎:"走吧,我去帮她疗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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