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潜水探密谋
那艘船上并没有什么明显的标识,在船运繁忙的河道中毫不起眼,若不是武馨芸盯紧了船上的人,极有可能一个错眼就失了踪影。篷船行至一扇院闸前,没受到任何阻碍就被放进院子里去了。 武馨芸认得这里,正是永安镖局设在水云都的分部据点。
隐在河对面的暗巷里,武馨芸望见了围墙内哨楼上监察墙头的两个护院。青天白日下,她此刻穿的又是暗蓝色的衣服,想神不知鬼不觉地翻过有专人把守的院墙是不太可能的,只能另寻他路。而镖局的据点里就算白天也有人巡逻,防范森严,她就算进去了也不一定能轻易找到李尧旼所在之处。 此刻的武馨芸慢慢冷静下来,关心则乱,她觉得自己好像有点杯弓蛇影了。说不定李尧旼是来托镖或者取镖的呢?但是,他们万一是在密谋武家,她此番错过岂不是袖手良机? 动了动隐隐发酸的关节,武馨芸心中苦笑,若再想不到办法,她再不甘心也得乖乖回去了。 没过一炷香,又有一艘篷船驶来,却是经过了一番检验才被放进院闸。见状,武馨芸更怀疑李尧旼乘的那艘船有古怪。看着缓缓闭上的闸门,她心头一动,便开始四下查探。巷子的另一边也是通向河道,巷口旁边正是吊脚结构的房屋,向外伸出遮住了一小片水面。
武馨芸确认没人能看到她后,身上一阵噼啪响,恢复了自己本来的身型。摸出绝慑割断了过长的衣物,将残布在怀中收好,拢好头发,再次确认身上没有什么疏漏,才从房屋遮挡的角落悄无声息地潜入水中。
论修为,武馨芸已经将脚伸到了六方之境的门槛上,就算没彻底达到境界,在水中闭气个把时辰还是可以的。个把时辰,那就是两三个小时,足够她等到下一艘船来,躲在船底下溜进院子里。 武馨芸潜在水下,借船影的掩护摸到了院闸前小河道的拐弯处,紧紧巴着河堤静心等待。水云都会定期清理河道的淤泥,但毕竟不是彻底清洁,河底还是长着许多茂盛的水草,她庆幸自己穿的是深色衣服,潜在水下并不易被发觉。她的动作快,就算被看到一点影子,也会被认为是水里的鱼罢了。 等了小半个时辰,才又驶来一艘船,武馨芸趁着船转弯的时候迅速潜到船下,背贴着船底向紧闭的院闸游去。水面上传来闷闷的说话声,有人影在船的四周转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异常,院闸才缓缓向两边推开。
武馨芸跟着头顶的船沿着院内的河道前进,一路游来却是忍不住想叹气:这河边一丛草的影子都没有,大白天的她要在哪里上岸?
船靠上码头,头顶传来搬动箱子的声音。武馨芸顺着阴影游到码头的木栈下,小心翼翼将半个头露出水面。控制好呼吸,她从木栈底下的缝隙观察外面,码头上停着好几艘船,认不出哪一艘是自己跟踪来的。从船与船之间的缝隙看去,河边真的连一棵树都没有哇!
武馨芸郁卒,耽搁了那么久,有什么事都快说完了吧?一筹莫展之际,眼前一艘船缓缓驶离,一栋建在水上的阁楼出现在视线里,旁边正停着一艘和她跟来的船一模一样的篷船。岸边无树、四面环水,果然是个避人耳目的好地方!
按捺住微微激动的心情,武馨芸无声地深吸一口气,缓缓沉下水面。
背朝上,紧贴河底借着水草的掩护游到阁楼下,阁楼被石桩撑着,底面距离水面有三尺高。岸边有人把守,冒出头去是不可能的了,武馨芸想了想,只好飘到船底下,横身浮起,贴着翘起的船头在水面上悄悄露出一只被水草遮掩的耳朵......
但愿岸上的人不会注意到这船头的一小块浮草吧......要维持这个扭曲的动作而不激起水面的异常,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抛开身体的不适,武馨芸运足功力去偷听阁楼里传来的隐约说话声。 "......接手了风城,只是属下担心其中还混有武家的眼线。"声音听着像是当时跟在李尧旼身边的络腮大汉。
"哼,有眼线又怎么样,武家还不是让王爷逼得节节败退,那些小虫子根本不足为虑。"这是王威的声音。
"闭嘴!你还敢说!若不是你口出狂言泄了风声,让金银坊的人有了戒备,现在的水云都早就是王爷的了!"
"这......大哥,我就是看不过那个陈涛的得意......"这两个大胡子原来还是兄弟。 "行了,不必找借口。这次是因你坏了大事,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若不能将功赎罪......你自己知道该怎么做,不必我提醒了吧?"这冰冷而透着杀气的正是李尧旼的声音。
王威"噗通"跪下,声音微颤:"是,谢世子饶命,属下一定将功赎罪。" "只要将武家在水云都的势力铲除,他们在江州剩余的势力就不足为虑了。现在......唉......"这是另一个不认识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个中年男子。
李尧旼一捶桌,恨声道:"我父王执掌江州十数年,关键之处却从来受制于武家!区区一介商家,何德何能染指我大周江山!圣祖真是......"
"世子!"
"......是学生失仪了,多谢何先生提醒。"
"世子,武家自大周立国便已掐住大周经济命脉,在大周根深蒂固,牵一发而动全身,只可徐徐图之,切不可冒进。世子智勇有余,心性却还不够稳重,王爷将江州交予世子谋划,也是想让世子多磨练心性。日后......"
那位何先生顿了一下,又道:"武兆翔老谋深算,水云都怕是早就做足了准备,倒不一定是我们的人泄了口风。无论如何,武家现在防范甚严,我们原来的计划怕是难行,该当如何,世子还须要好好思量。"
"......我知道了。王猛、王威,你们继续好好盯着武家,一有什么动静马上回报。" "是。"兄弟二人齐声应下。
王猛想了想,才道:"说起动静,金银坊今早有派遣工匠前往程家琢璞斋,不知所为何事。" "程家?金银坊和琢璞斋不是向来井水不犯河水的么,派工匠去是要做什么?"李尧旼有些担忧,要是让武家和水云都的地头蛇强势联合了,对他可没什么好处。虽然这地头蛇除了在木头和石块上动刀子,并不管水云都别的事情。
何先生道:"金银坊插不进人,在程家总能打探到些消息吧?你们且去安排,一定要盯紧了他们。"
再次应下,王猛又道:"世子,何先生,此处虽安全,留久了怕也是容易引人疑心,暴露了世子在这里的消息恐怕不太好,我们镖局里的人并不能保证一定干净......"
李尧旼长叹一声:"我们终究是比不上武家上下里外一条心......罢了,你们送我到太守府去吧。"
脚步声开始往外移动,武馨芸轻轻下潜,留下遮掩的水草飘在水面。待里面一行人出到门外,果然有人轻咦一声,一枚飞镖猛地射向那团水草。飞镖入水后力道仍不减,直直没入河底的淤泥中。已然潜到阁楼底下的武馨芸等到人全上了船后,才又迅速潜回船底,借着船的掩护离开了镖局据点。 从入水的巷子口悄悄上岸,武馨芸运功烘干了身上衣物,一直等到夜幕降临,才飞檐走壁摸回了那间隐蔽的屋子。
委顿于地,武馨芸全身无力,大脑却不能停止思考。
执掌江州的王爷,说的是当今大周皇帝一母同胞的弟弟谦王。谦王位高权重,据说深得皇帝宠信,兄弟俩一主一辅,将大周打理得井井有条。
武家与皇家暗中有着不可为外人道的关系,这点武馨芸是早就知道的。武家虽然财大气粗,却对朝堂权势没什么欲求,这一点她更是肯定。但现在谦王对武家动手,是谦王自己的野心驱使,还是因为皇帝已经容不下武家的掣肘?
武家在大周立国之前便开始崛起,在大周统一南方并站稳脚跟的过程中恐怕起了不小的作用,皇家想要不伤国本地将武家的财势据为己有,难比登天。但现在大周表面并无动荡,武家的势力却正在被谦王蚕食......武家这是在忍气退让,还是在蓄力待击?
武馨芸趴在地上直叹气,在这个世界她也躲不开钱权之争啊!还以为在这里的生活能平静一点,谁知道无事则矣,一有事就牵扯到一个大国的最高层。
若只是一国之内折腾一下也就罢了,问题是天下三分已有二百年之久,三国之间关系十分微妙。分久必合,大周这么闹腾一下,必然引得全天下跟着大乱......想到就头疼,难道她这什么"弥世之女"来到这个世界就是要掺和天下大统的?难道剧情的走向就是她这个穿越女大展神威,主角光芒四射,促成三国合一,最后流芳百世?
武馨芸为自己的想象恶寒了一下,摸摸镜子里卸下易容的脸,怎么看都不是什么倾国倾城能引得男人们以天下博红颜一笑的角色。但再想想自己的身份和这么多年学到的东西,却怎么想都能胜任政治野心家的最佳钱袋、保镖、医生、细作、杀手......多职,便又觉得自己前途堪忧--她就是个绝世凶器啊!
凶器者,工具也。
意识到自己可能面对的处境,武馨芸欲哭无泪,没事学那么多本事干嘛?!不过若是她没那么多本事,说不定处境将更加凄凉。在原来的世界,为了李艾萱,她愿意趟混水;在这个世界,为了武家人......好吧,她也是会愿意掺和的--如果真的需要她的话。不过,最好是她杞人忧天想太多了。 武馨芸收起哀怨的心,惊觉时间已经不早了,便匆匆换好衣服,往程家赶去。 一进大厅,穿戴整齐的程湘就迎了上来,嗔道:"你可回来了,晚饭也见你不回来吃,我还以为你忘了呢。"
程湘上午和武馨芸提起让她今天晚上陪着去月神树祈愿,武馨芸原想着赴了武天琪的约之后暂时也没什么事,便应了下来。谁知计划赶不上变化,中间来了一段交响乐插曲,硬是耽搁了些时间。 武馨芸拉着她的手摇晃:"姐姐莫怪,我是被一些事耽搁了。你看我都准备好了,咱们现在就去吧。"
程湘没有忽略她眉眼间的一丝疲态,抬手整整她的衣襟,心疼道:"也不知道你究竟在忙些什么......要不你还是留在家休息吧,不用陪我了。"
武馨芸忙拉着她往外走:"没事没事,我精神得很,留在家里也是闷着,天色不早了咱们还是快点走吧,我还没在月神树祈过愿呢。"
程湘无奈,只得随她去。有武馨芸这个"表弟"在,家丁倒是不用带了,便只领着两个贴身丫鬟,一行四人乘上程家的私船出门去。
船入漓水河,在离月神树一条街的时候就靠了岸。街上正是人多热闹的时候,程湘已有许久未逛夜市,便拉着武馨芸顺着大街走去。
看着街上纷来纷往的灯火和笑颜,武馨芸不由得生出恍如隔世之感。这貌似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逛街呢......含着清凉香甜的梨糖,与程湘主仆三人说说笑笑,武馨芸暂时忘却了诸多烦恼。
转过一个弯,闹市人声渐隐,只见眼前一轮硕大的满月沉沉坠在漓水河湾,将升未升,欲落不落,正是水云都地标之一的月神树。
月神树据说是水云都里除了五棵母树外树龄最大的一棵雪云树,四人环抱,高逾九丈。那树冠也不知道是怎么长的,圆若满月,竟连一根破坏形状的枝条都没有。形状天然像个圆球已经很奇特了,让月神树更为名副其实的是它的配套设施--月荧牌。
树冠上密密麻麻全是一种椭圆形的小纸牌,纸牌上不知涂抹了什么东西,在黑暗中发出柔和的白色荧光。月荧牌被细绳 挂在树梢,明亮却不刺眼的白光布满了整个圆圆的树冠,有风拂来便轻轻晃动,在江面朦胧水汽的托衬下,便是月神落人间般的圣洁美好。
树下人很多,却不闻言语声。来到月神树周围的人都很自觉保持安静,在一个角落里排队向萤伯领取月荧牌,找地方站定便双手合着小牌子默默祷告,然后把带着心愿的月荧牌放入另一个角落的篮子里,由专门负责的牌君挂到树上。
武馨芸之前只远远地看过这边的景象,从没离得这么近,现在只觉得这棵发光发亮的树仿佛散发着一股神圣的气息,让人从心底生出朝圣般的感觉。
程湘来的路上和她说过,水云都雨水充沛,月荧牌挂在树上经过一个月的雨水冲刷,便会连牌带绳完全消融,这样牌上带的愿望才算完全传达给月神。,于是月神树上的牌子有消有长,树枝便不会负担过重。
武馨芸很是佩服月荧牌的创造者--这样的许愿树多有人道主义精神,而不是像现代那些许愿树那样,挂着越来越沉重的各种牌子、袋子,直让人担心有一天树枝会不会不堪重负而断掉。 掂量了一下手中用银子换来的月荧牌,武馨芸有一股要把牌子带回去研究其组成的冲动。月荧牌意料之外的轻,表面是一层稍硬的荧光物质,椭圆的一端打了个小孔,系着一根差不多材料做成的细线。
这种牌子以一种特制的纸为底,再在纸上浆一层特制的荧光粉,那绳子也是差不多的制法。听起来简单,实际上制作起来却是颇为繁复,所以每天只派发限量的月荧牌,每个人每个月也只能领一次牌子。
据程湘说,派发月荧牌的萤伯能记住每一个从他手里接牌的人,所以不怕有人多领。武馨芸坏笑着说要是她易容换面来排队,不知那萤伯还能不能认出她。程湘戳着她的脑袋警告她不许对月神不敬,她便只好放下这般打算。
四人许好愿望,便走到收集月荧牌的篮子前。五个篮子一字排开,每个篮子对应月神树的不同高度,要付给牌君的"挂牌费"当然也是多少不等。武馨芸看着篮子里的月荧牌暗暗咂舌,哪天她缺钱花了,来这里当个牌君也够她过上富足的生活啊!
眼珠一转,武馨芸拦下要将牌子放入篮中的程湘,低声问:"这里难道不能自己把牌子挂上去么?"
程湘一愣,却是不知如何作答。
听到武馨芸的话,一位牌君笑道:"并不是说不能自己挂牌,只是一般人够不到树枝。有轻功的人自行挂牌也要小心不能伤到月神树,否则是要受罚的。"
武馨芸轻声对那牌君道谢,看了一眼高大的月神树,回过头来对着程湘眨眼:"姐姐,我来帮你们把牌子绑到树顶上去,如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