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水榭探秘情
得了三天假期,武馨芸想做的"自己的事"当然不只是设计些首饰把自家二哥尽早诱来水云都。 这大半个月来,季云瀚和黄琴白日里携着武馨芸混迹于市井酒肆这些集中了各色人等的地方。一来季云瀚借着出没的江湖人给她讲解各种武功套路和江湖各方势力的情况,二来黄琴借着现成的各种人物模型指导她如何做到形神兼备的易容。到了晚上,三人便易容成各种各样的人物,混迹于水云都热闹非凡的夜市中,顺便让武馨芸做些偷鸡摸狗的事以练身手...... 于是,近段时间的水云都发生了一些怪事。
比如说某日东街霸王如往常一般抢了王老头两张肉饼、赏了乞丐癞狗头一顿暴打、调戏了一下李家漂亮小媳妇,隔日一大早却有人发现他全身上下只余一条亵裤被吊在东街牌坊上。 比如说某夜赤剑派的五个门人与死对头黑刀派的七个门人碰巧在月神树附近相遇,一言不和大打出手,波及周围群众财产若干,打得正热闹却突然全体倒地□。当晚这些人的钱袋全体失踪,第二日在留宿的客栈房内发现自己空空如也的钱袋,只得典当周身财物全体打道回山。 这等怪事自然是出自武馨芸手笔,有事没事捉弄一下人,她其实过得挺开心的。但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有一次踢到铁板还让她吃了点亏。
那铁板还是季云瀚指使武馨芸去踢的。就在突然宣布放假的前一天,季云瀚非要武馨芸青天白日下去偷那个二十岁上下的帅小伙腰间的玉佩,没想到那帅小伙看着脚步虚浮没什么武功的样子,其功力竟然还在武馨芸之上。
结果就是武馨芸当场被抓包,那小伙子捏着她的手腕疼得她泪眼汪汪一个劲求饶,还骗他说自己身世如何如何凄苦才沦落成偷儿给自家奶奶抓药。还好附近真有个又瞎又瘫的老奶奶,那小伙子最后还顺手给了她一小锭银子放她走了。
武馨芸大半个月来从没找过没惹事的人的麻烦,这一下被季云瀚忽悠了,当然怒气冲冲找他算账,没想到竟然被告知那小伙子练的是松平老祖当年所创的心法《落凡尘》,是江湖上仅次于她练的《无为决》的顶级心法。
也许是为了安抚武馨芸受伤的心灵,季云瀚爽快地给了三天假期,拉着黄琴不知所踪,也不知道是不是顺便躲避武馨芸的报复......
其实就算季云瀚没躲开,武馨芸也没心思整他,因为她在那帅小伙的身上闻到了一丝熟悉的味道。小心地跟踪那帅小伙,费尽心思偷听到了一些话,她决定要做的事还不知能不能在三天内完成...... 武馨芸从金银坊出来,回了一趟琢璞斋告知甘洲山第二日金银坊会遣人来之后,便一路遛达到程昕乾提供的那间临街却隐蔽的屋子,再无动静。
夜幕降临,一道人影从那屋子里溜出来,悄无声息地融入渐渐热闹起来的人群,向着一个方向缓步而去。 水云都近几天最大的谈资便是水云都第一勾栏--菱花水榭的头牌菱花姑娘今晚要开/苞的事。 大半个月来,任武馨芸好说歹说,黄琴也不让她到那烟花之地去开眼界。现在季云瀚把黄琴拉走了......对师傅这种明显放水的行为,武馨芸自是心领神会,这会儿便易容成男子,打算到那菱花水榭去看个究竟。
现在的武馨芸,就算季云瀚见到了也未必能一下子认得出来。她的身量比原来要高壮许多,大杏眼变成细凤眼,鼻梁高挺了不少,双唇也变薄了。整张脸线条分明,虽然还带着些微稚气,也已经是个十六七岁俊俏的少年郎模样。
菱花水榭的老鸨谢四娘是个四十有余却风韵犹存的女人,一身大红色的轻纱在秋风中飘扬,如一簇火焰般热情地招呼着今晚因菱花姑娘开/苞而引来的各路贵客。谢四娘见迎面走来一位身着暗蓝长衫的面生少年,周身气度不凡,便笑脸迎了上去。
谢四娘还未得开口,那少年扬手投来一锭白银,声线冷冽:"玉枕。"
谢四娘一凛,便知这少年就是白日里遣人来定下三楼玉枕间的正主了,忙招来两位娇俏的姑娘吩咐小心伺候着,让龟公引路上楼。罢了只瞧着那少年的背影暗忖,穿着这等贵重的水云锦,身边却没有一个随从,又不知是哪里来的贵人。
那少年左环右抱,随那龟公上了三楼,进了那门上题着"玉枕"二字的单间,环顾一圈,便听那龟公恭声询问要什么茶点。
闲闲坐下,那俩姑娘手脚伶俐地给少年捏腿捶肩。他眯着眼享受了一会儿,才悠悠开口:"泡一壶上好的雪顶青松,再来一壶陈年千里醉吧。"
那龟公嘴角抽了抽,赔着礼道:"公子,您点的都是千金难买的御用贡品,我们这小地方却是没有的。要不,让小的把楼里最好的茶酒给您来一份?您体谅一下地方小,将就用着可好?" 少年颇有点扫兴地冷觑一眼像虾一样弓着腰的龟公,顺手扔出三个银锭,挥退暗地里对他上下其手的两个姑娘,道:"罢了,你们都下去吧,这里不用你们伺候。你,给我来一壶漓峰毛尖,仔细点火候。"
龟公擦着冷汗带着两个姑娘应声退了出去。哪来的人啊,谱子摆那么大,真难伺候!不过赏钱倒给得不少。
这难伺候的金主少年正是武馨芸,耍大牌的好处之一就是轻易没人敢忤逆他的要求、进来打扰他的清净。
菱花水榭的大楼下宽上窄,二楼雅座半露天,三楼单间全封闭,一层层叠着颇有点古罗马角斗场的感觉。大楼围成大半个圆,一直从岸上延伸出去,两头已是架在水云都城内最宽的河道上。圆的缺口处便是一艘装饰华丽、灯火辉煌的楼船。大楼围着的中间位置凿了一个湖,睡莲密布的湖面上架起了半层楼高的舞台,三面各有一条木栈通向岸边。湖边便是密密麻麻的桌椅,充当一楼大堂的功用。 武馨芸来得不早不晚,楼下已是坐了大半人,来时她已经不动声色看了一圈,并没有发现什么特殊的人物。玉枕间处于圆弧上比较边缘的位置,从窗外看去,能把大半个菱花水榭收于眼底。 捏着茶盏悠闲地倚在只开了半扇的窗边,听着舞台上歌姬婉转娇柔的嗓音,武馨芸眯着眼细细观察所有能看到的人。整个玉枕间只留了一盏不大的纱灯,房间内光线昏暗,加上窗户半掩,武馨芸并不怕别人会看清房内情形。 不多时,一阵喧闹随着几个华衣男子进了门。武馨芸垂目看去,那群人领头的是一个同样穿着暗蓝绸衫的胖子,身后跟着若干气场辨别度很高的纨绔子弟。谢四娘正在领头胖子的身边讨好地说笑着,武馨芸耳尖地听到她称呼那胖子为"姚公子"。
不置可否般微微一笑,武馨芸觉得这群人大概就是今晚的主要纨绔了,不知她有没有运气现场围观一次纨绔大闹青楼的戏码。
其实武馨芸更感兴趣的是那群纨绔中还有一个显得格格不入的少年。看他的衣着装饰,应该是聚居在西南长云山脉里类似苗族的蛊铃族人。蛊铃族人怎么会和水云都姚太守的公子走在一起了? 不过当那群纨绔都开始上楼后,武馨芸的注意力就完全被另外三个人吸引开了。那三个人在大厅里几乎所有人都去注意姚公子等人的时候踏进了水榭大门,在龟公的引领下默默转向另一个楼梯,在二楼选了个位置很是中庸的雅座坐下。
武馨芸挑眉笑笑,真是个不错的位子--不突出,也不刻意隐蔽。最重要的是刚好在对面,方便她偷窥观察......
那三个男子,其中坐于中间蓝袍白扇的正是那身怀《落凡尘》的帅小伙。他的左边是个五大三粗、胡子拉碴的壮实汉子;右边是个穿着低调、样貌低调的男子,但他举杯喝茶的动作不经意流出一股优雅,其身份怕是非富即贵。
楼里灯火虽多,但火光难免泛黄,加上距离,武馨芸也难以一下子断定那个动作和装扮微不搭调的男子脸上有没有易容。
目标已出现,武馨芸把椅子拉到窗边,捧着香茗,把自己摆弄舒服了,才继续专心致志观察着窗外的一切。
大半个时辰过后,楼内已是满座,一楼的大厅内还站了不少人。台上歌舞方歇,谢四娘提着裙摆缓步上台,仪态万千。原本喧闹的水榭慢慢静了下来,众人都知道今晚的主题就要开始了。 谢四娘脸上满是欢喜的笑容,柔柔福身:"四娘请诸位客人安。今夜是两年一度的菱花开/苞夜,想必不少客人都是冲着我们菱花姑娘来的,四娘替菱花姑娘谢各位客人赏脸了。眼下,喜欢我们菱花姑娘的客人怕是占了楼里人的大半,可惜菱花姑娘只有一个......"
谢四娘掩嘴轻笑,台下众人也跟着起哄,一时间群情热烈。男人们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只盼着运气好,让那菱花看上自己,也好尝尝菱花水榭头牌的滋味。
菱花水榭每两年都会在楼里的清倌中举行选拔比赛,选出的冠军就能冠以"菱花"之名,成为菱花水榭的头牌姑娘。"菱花姑娘"被选出后的两年时间内就只是卖艺不卖身,待两年后举行开/苞夜,有权自定标准,从客人中选出一人为自己破身。开/苞夜一个月后,菱花水榭就会再次选拔出新任"菱花姑娘",成为新的头牌。
哄笑了一阵,谢四娘再度开口:"按规矩,我们菱花姑娘自行择人开/苞,也只有一位客人能成为菱花今夜的入幕之宾,人选定后还请诸位客人尊重菱花的选择。菱花之后,还有十名清倌等着开/苞,到时便是价高者得了。我们菱花水榭的姑娘都是一等一的好,愿诸位客人都能尽兴而归。" "四娘我人老了话也多,耽搁了诸位客人不少时间,实在抱歉。现在就请我们菱花姑娘出来给诸位客人赔礼了。"谢四娘向楼船挥了挥帕子,自行退下舞台。
一艘无篷小船从楼船的阴影下缓缓驶来,船头一盏风灯随着桨起桨落左右摇曳,柔和的红光携着悠悠琴声和轻缓婉转的嗓音沁人心田。 "轻纱舞,柳絮飞,却问春花几时回。 冰醇酒,白玉杯,只道夏月胡不归。 霜打红叶秋来到,雪掩青山冬又垂。 四季轮回,四季轮过几多回? 等君君不归。 君不归,奈何红颜风雨催! 风雨催,相思寄往相思处, 萦绕白骨堆!"
明明该是悲切哀婉的小调,菱花唱来却貌似云淡风轻,只隐约透着一丝无奈与绝望。楼中众人不思及这首曲子的不合时宜与意不搭曲,却被菱花的琴音与嗓音摄去了心神,久久不能回复。 菱花罢手起身,轻踏上台。她发髻间并无簪钗,只有淡紫色绸带穿缠乌丝,垂下的碎发让缀着紫水晶的嫩白小耳隐约而诱人,紫纱裙勾勒出玲珑娇俏的身材,月白的腰带上缀着一枚婴儿拳头大小的红玉球,衬得纤腰盈盈一握,行走间衣裙袅娜,步步生莲。
那菱花已经站定福身,台下众人却还是寂寂无声。武馨芸心中暗凛,这菱花当真不是普通角色。忖度间大力一抚掌,清亮的掌声惊醒了兀自沉浸的众人,一时间掌声雷动,久久不息。 万众瞩目下,菱花精致柔美的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笑意,温婉中透着疏离。层层莲叶拥围的舞台上淡紫色的身姿清贵高雅,倒像是下凡的仙子那般不食人间烟火。
武馨芸的好奇心蓬勃生长,不知这菱花是什么来头,身份背景恐怕不简单,要不也引不来此时应该在家里陪老婆孩子的武天琪。
细心观察了许久,武馨芸已经确定和帅小伙在一起的违和男子正是武家大少武天琪。按往年的行程,武天琪这个时候本不应该出现在武天尹负责的区域。不过武馨芸不会往"兄弟夺权"方面想,这种情况在武家是不会存在的,结合之前偷听到的内容,只能判断他是因为这个菱花才会秘密来到水云都。
武馨芸饶有兴趣地看着在奴仆们布置好的小几上奋笔疾书的菱花,难道这位美若天仙的姑娘和自家大哥有什么不能不说的风流二三事?
"第一题,对对联。上联:皓月白,青砖绿苔,纱灯暖红帐,影垂皓首思何处?"立在菱花一旁侍候的粉衣婢女捧着一张纸脆声念出菱花的考题。
门上几声扣响,来人递进来纸笔,武馨芸并没想争夺菱花的初/夜权,便只放在一边不理。半盏茶后陆续有下人将纸条递去舞台,粉衣婢女一张一张念出来,菱花只敛袖坐在几后垂眸不语。 "松柏绿,赤瓦红玉,素瓶承黄花,帘卷凝腕望天涯。"
听到这一联,菱花终于有了动作,抬手接过婢女手中的纸条,看着纸条上的落款良久,才摆手表示不必再念,将那纸条覆于几上,表示此人赢了此局。
楼里一阵唏嘘不平声,斜对面的单间传来的一阵骂尤为刺耳。武馨芸抬头看去,那单间窗户大开、灯火通明,里面正是太守少爷一行人。
"还敢说什么通读汉学经典呢,连个对子都对不上来!山蛮子就是山蛮子,果然指望不上。"纨绔甲满脸不屑。
纨绔乙一脸讨好的笑:"姚哥,您看这山蛮子在这也派不上用场,我们把他赶回去算了,省得在这儿碍眼!您放心,接下来的两场兄弟们一定帮您争回来,今晚这菱花肯定逃不出您的手掌心!" "哼!"姚大纨绔冷哼一声,"你当本少爷想带这么个累赘出来?要不是我爹开口,我巴不得绕着他走,浑身毒蛊,谁知道什么时候就被他下暗手害了!"
被冷嘲热讽的蛊铃族少年终于忍不住反驳:"你、你胡说,我们蛊铃族人才不会无故害人!你们带我来、来这种地方,我为什么要、要帮你!"
武馨芸听得只觉一阵好笑,这些纨绔的脑子真不知道是怎么长的,知道人家浑身毒还敢这么欺压排挤?
又吵了几句,那蛊铃族少年又急又怒,甩手就要离开。武馨芸眼珠子一转,对门外侍候的龟公低嘱几句,才又悠闲地靠回了窗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