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茶馆听风言
中秋已过,南方的秋老虎却依然余威尚存,虽然风里已有了丝丝凉意,被日头晒了一天的路面还是颇为烫脚的。可就算如此,官道上来来往往的人也不会被这等温度折腾得太过狼狈,额头上出的汗已是不多,更遑论汗流浃背了。 因此,官道边小驿站茶馆里有一桌人颇为引人注目。那桌上堆满包裹,桌边一行三人,样貌衣着皆不出众,过目即忘扔在人堆里再找不出来的水平;一对中年夫妻带着一个后生侄子,这种组合也并不出奇。 偏就是这三人的出现,导致满满一个茶馆寂静无声,只余那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的后生侄子咕咚咕咚往肚子里灌水的声音,罢了还把大海碗往桌子上重重一搁,扯着嗓子叫道:"小二!小二!快上茶!" 看着他发呆的小二闻声一回神,忙拎着手中大壶给他碗里倒茶。满满一茶馆看怪物一样看着这边的人也省过来,嗡嗡声不绝于耳。 那对中年夫妻倒是气定神闲,一小口一小口抿着小杯里的茶水,眼角带笑地觑着侄子把小二壶里的茶喝个精光,还赶着人快去加水。要不是看着他这副全身湿透还往下滴水的样子从外面走进来,众人就要怀疑那壶水是不是直接浇到他身上了。 趁着小二拎着大壶到后面加水的档口,那中年男子笑眯眯问道:"小四儿,能走了没?再耽搁今日可就赶不到水云都了。" 茶馆里不乏耳尖之人,加上他并没刻意压低声音,满满一茶馆的嗡嗡声又是一顿,刚移开不久的各方向目光再扫过来时已经夹带了不少怒气和怜悯:怒气是给两夫妻的,怜悯是给那少年的。 这个时辰,若是三人都有马,轻装上路快马加鞭马不停蹄赶路的话,也许还能在后半夜跑到水云都。可让一个看着才十三四岁的小孩身上挂满行李,一路用两条腿追着四条腿跑,还说今天内赶到水云都的话,就是红果果的虐待了,怎能令人忍住不怒目相向? 被称作"小四儿"的少年感受着各种目光,倒也没多少不适,一路走来早已习惯了。他衣裳全湿,只伸掌往脸上一抹,苦笑道:"九叔,再缓缓吧,也不差这两碗水的功夫了。"反正总是赶不上时辰的...... 被唤作"九叔"的中年男子一挑眉,也不再说什么,老神在在继续慢慢喝水。 这三人正是从低谷出来后乔装易容的季云瀚夫妇和武馨芸。一行人把游历的第一站定在水云都,利用赶路之势对武馨芸施加各种严酷的锻炼,顺便让她一路体验江湖人世风情,免得她总天真地以为混江湖能轻易遇见那种悲天悯人正气四溢的傻货。有师傅师娘带着积累些江湖经验,也省了这没见过世面的小徒弟以后吃暗亏,丢了白云清风季云瀚这等人物江湖老油条的名头。 "王镖头,你方才说的那些可是真的?武家行商两百年,可没听说用过什么阴损的手段。"这句话引来一阵附和声,也让埋头扒饭的武馨芸顿了顿 一个壮实的络腮大汉一条腿踩在条凳上,筷子往桌上一搁,斜眼看向那邻桌说这话的书生,不屑道:"你该不会以为商场是讲究圣贤道德就能招财敛富的地方?他武家是舍得花钱才收买了人心,只怕暗地里的龌龊事干得比谁都多!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这次终于漏了风声,好让世人认清他武家的真面目!" 另一个中年男子轻轻放下茶碗,一派坦荡:"武氏家大业大,不知惹了多少人眼红,这次恐怕也是一些不入流的宵小散播流言往武家泼污水。这等中伤武家的恶言恶行各位怕是早就见惯了,是非曲直,待风波平息后自有定论,何必在这里争个黑白?公道自在人心,人心若是光靠钱能买来的......这位王镖头,我给你一百两银子,你在这里给武家歌功颂德一个月可好?"言毕,神情严肃,竟像是认真要做这笔生意。 哄笑声四起,那王镖头脸红得要滴出血似的,颤着手指对着那说话的中年人"你"了半天也"你"不出个所以然。半晌一拍桌子,怒道:"今日之辱,我永安镖局王威记下了,你可敢报上名来!" 一听是武家的人,王威倒是淡定了,冷哼一声道:"原来是武家的走狗,怪不得这么为武家说话。"见陈涛仍是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他按捺着怒火,冷笑一阵,又道:"我若是你,就趁早卷铺盖走人,免得以后被武家连累,丢了身家性命。" 王威最后一句话让陈涛和武馨芸都是轻挑了眉毛。看着他大手一挥把镖局的人都招回自己房里歇息,陈涛才向四周一一拱手:"陈某言语狂放,让诸位见笑了,今日酒水便包在陈某身上,给诸位赔个不是,还请诸位见谅。" 然后便是满茶馆的"哪里哪里""客气客气",陈涛抱了一圈的拳,又道:"武家立足大周两百年,是善是恶天下皆知,不惧宵小兴风作浪。武家之大势却离不开天下人明辨是非的公正之心、惩恶扬善的正气之意,天下百姓从善如流的大力支持才是武家之立足根本,待来日真相公诸于世,必不会辜负诸位对武家的信任。" 陈涛也是个长袖善舞的人才,不多时已经与茶馆里的人混得称兄道弟,连季云瀚也扮作一副见了大人物的样子前去套近乎。而正经的武家小姐武馨芸却从头到尾只默默在自己桌上吃饭喝茶,反倒引得陈涛似有若无地看了几眼。 殊不知武馨芸是花了好大力气才压住冲上去追问到底发生什么事的冲动,一路上她都细心地发现武家的少数商铺正不着痕迹地由明转暗,这少数中的近半数竟是武家撒在小乡镇的消息据点。她能分辨出这些不为外人知的据点,还是离开家的前一天武兆翔告诉她的,她还记得当时父亲脸上的神情。 武兆翔笑声爽朗,胸腔的震动让靠在他胸口的武馨芸一阵痒痒。"爹爹知道芸儿厉害,但舍不得让我们小芸儿自己一个人对付那些家门外的坏人,累坏了还让爹娘哥哥们心疼。" 武兆翔捏了捏她皱成包子似的小脸:"但是爹爹也想让你出去学本事,在家里闷着可学不到季先生的真本事。所以,爹爹会瞒住你离家的消息,坏人不知道你在外面,就不会专门去找你的麻烦啦!" 武馨芸笑着拍手:"爹爹真是聪明!" "但是我家芸儿这么可爱,就算坏人不知道你是武家小姐也会想要拐走你呢,怎么办呢?" 老爹你究竟想要闹哪样?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武馨芸一脸被欺负的表情瞅着逗小孩逗得很欢乐的武兆翔,闭紧嘴巴表示不再陪他玩。 武兆翔也知道自家女儿年纪虽小,却不好糊弄,终于严肃起来:"你小小年纪就离家,虽说有季先生保护你,但凡事有个万一,终究还是自己的力量最可靠,这点是一定要牢记的。" "芸儿真聪明。虽说现在你有小懒了,但那毕竟只是一只鸟,是不能保证万无一失的,准备多一条路子给你,爹爹才更安心。武家的消息据点十分隐秘,各地自有一套方法来辨认和使用,只是季先生行踪不定,你定是要将全部方法都记下才够用的。" 若非武馨芸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她还真不能一天之内就把那么繁杂的一套系统记下来。从这些方法的使用范围看来,她也大致了解了武家的势力分布情况,不由得暗暗咂舌:大周皇帝还真安心让武家在大周继续混得风生水起啊?要不是这么多年来她看得出武家上下没有什么异心的话,她就要怀疑自己会不会不小心混上个公主当当了,不过现在她更担心的是大周皇帝对武家上下的脑袋有没有觊觎之心...... 一直到暮色四起,武兆翔才完成对武馨芸的抽查检验,确认她真的记牢之后,谆谆叮嘱道:"我们武氏家大业大,富可敌国,这消息网若是让有心人抓住一星半点的话,说不定会给武家带来覆灭之灾。今日你记下的东西切不可对第二个人说,就算是你师父季先生也不行!如非必要,最好也别让他人看出你知道这些据点的存在。" 武馨芸知道父亲这是把全家上下的性命都交给了外表年仅八岁的她,当即恭恭敬敬跪下磕了个头:"孩儿定不负父亲所嘱。" 茶馆里的武馨芸看着门外越来越暗的晚霞,暗暗叹了口气,如今想来,早在当年武兆翔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了吧?只是她还想不出来自己在其间能起什么作用。如今还没出什么大事,她最好还是静观其变,瞎掺合的话说不好还会弄出什么乱子。 季云瀚见武馨芸已经开始收拾自己带的杯碗,对陈涛包饭的行为谢了又谢,才忙忙告辞,领着身上重新挂满包裹的武馨芸离开了。 在一茶馆诡异目光的"恭送"下,武馨芸无奈地拔腿追着季云瀚和黄琴的马尾绝尘而去。 季云瀚从来不缺钱,银票大把大把的,这次出门当然也带了不少。但他好好的银票不拿,非要兑成现银,整整装了八个大包袱,用布包好了不让人看出银子的形状,让武馨芸一个人全拿着。她两只手臂各挂着两个,背上背两个,胸前绑两个,追着季云瀚那两匹在没人烟的地方发足狂奔、有人出没了就刻意压低速度的宝马良驹,负重狂奔。 小半个月下来,一行三人愣是跑过了一般人一个月才走完的路程,武馨芸的体力和轻功水平更是愈发见涨,的确比在低谷里练上三个月还管用。在人前放置包裹的时候,武馨芸都轻拿轻放,根本看不出来里面装的是沉甸甸的银子,别人最多以为包袱不重,只是两个大人欺负一个小孩,自己骑马不说,还让一小孩跑着拿包袱。 武馨芸对这种近乎虐待的锻炼方式毫无怨言,只是刚开始的那几天每回停下休息的时候都跟脱了形似的,用了季云瀚不少驱除疲劳、恢复精力的好药。 从茶馆出来,三人便直奔水云都而去,中途只稍微休息了一次,好歹在午夜之前赶到了紧闭的城门外。三人懒得大半夜的翻墙进城找住所,便在城外的林子里歇了一晚,第二天城门一开便牵着马悠悠进了城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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