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天,好多人都在说那狗在村里无法无天了。那狗很坏,会经常咬断绳索,偷偷跑出去,跳进村长家的羊圈,把村长家的大绵羊的尾巴咬掉,或者咬一只不听话的羊耳朵,总之坏事做尽,劣迹斑斑。但很奇怪,听说那狗只去村长家。也正是这样,村长很恼火,认为这事情很蹊跷,这不是那狗欺负羊,而是我爹在欺负他。他恼火了,就会把帽子歪着戴着,然后拎上他的算盘和一个泛着锈气的铁夹子,耳朵上别着半支烟,来我们家。 那时候我似乎很乐意把客人从大门口迎进家里,这或许是我从小好客的表现,又或许我喜欢干门童的行当吧。反正,他一到大门口,我就会迎接他,把他带到我们家客厅里,告诉爹,村长来我家了,爹先是很怒我,意思你小子不能告诉他我不在家吗?可村长来了,真的来了,爹知道,他来家里准没好事。可我哪懂啊,我以为村长来了,是份荣耀,起码是值得我给邻居马飞炫耀一下午,看,村长就会来我家,不会去你家,诸如此类。见到村长,爹马上雨过天晴,阳光灿烂的对村长说,叔,您来啦,来,坐坐坐。那时候我就觉得大人很复杂,搞不懂,我先是会站在炕沿听他们聊会天,然后再出去。 村长先是很和蔼的打招呼,然后很委婉的说,那狗昨晚又出去了,虽然没太过分,但是羊耳朵,羊尾巴受伤的不少,你把那狗收拢收拢。别让那狗太放肆。骂着这畜生。然后突然假装很认真的说,这其实是小事。似乎是想说这事情只是捎带着提起,不是主题。主题是啥呢,村长波拉波拉把算盘敲起来,你看,今年的公粮又下来了,你家要交这个数,你给个准话,这次你能出多少?去年的欠,也一起抹平了吧。 爹这时候开始愁眉苦脸,你看,叔,要不我现在就把这畜生用棍子敲死算了。你看成不?这太过分了,幸亏叔是自己人,这要是别人,那还得了。也多亏了叔,还给我说一声,要不是叔说,我还真不知道咧。哎呀,我想起来了,它早上歇在门口,我就觉得奇怪,原来是这样,来,来,叔啊,我们一起把这畜生杀了吧。 村长这个时候,会沉默一下下,然后把烟卷拿起来,抬抬指头,找火柴,爹迅速的把柜顶的火柴拿过来,给村长亲切的点上,那时候的烟,很浓郁,意味深长,瞬间充满了整个屋子,那时候我会捏着鼻子,盯着村长上衣口袋里倔强的插着的钢笔,金属的笔帽,红色的笔。很威武。我很羡慕。 后来,村长表示一切都可以再缓缓,但公粮的事情必须要解决了。自古以来,交皇粮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说的很不容置疑,不容辩驳,口吻里透出的意味有点神奇,那感觉像是村子的上面的上面的上面的上面的领导,在等着我家这一点公粮活命。这粮就是救命粮。说的很严峻,很悲惨,很穷凶极恶。还说,咱们做人要讲良心嘛。哪有只种地,又养羊,不纳粮的道理呢。 爹说,是,是,成,成。你容我想想办法,明儿,就明儿个给你答复。 然后爹走出客厅,直奔那狗窝,那狗很亲切的摇尾巴,但是爹却打了它。它先不躲避,然后它似乎弄懂了,猛的一蹦,跳的老高,绳子断了,跃过墙就逃走了。 然后爹很恼火,骂骂咧咧,这畜生,这畜生,他拽着村长的胳膊说,叔你别拦着我,这畜生我打死算了。爹这么说着,村长也只好假装拦着他,怕他追出去。然后爹立住脚,叔,我去你圈里看看羊吧。然后就拉着村长去了他家,我跟着他们,也进了羊圈,羊群似乎吓到了。不停乱窜。但还是找到了受伤的羊,爹把受伤的羊赶出了圈,一共3只。 爹对村长说,给叔赔不是啊,这畜生。这样好不好,就你这三只,我赶回去,等会我挑我家最大的三只和你换换,叔看成不成?村长没吭声,爹说,我有只大羊,肚子很大,有羔,快下了。村长说,那就这样吧。但你还是好好收拢收拢下那狗吧。这样下去怎么行?爹抱歉的应着,那是,那是,一定一定。 事情过去了。 两个礼拜过后,村长歇斯底里的冲进院子里嚷,那天爹不在。村长非说,爹在家,只是躲着他。他站在院子里骂人,骂爹,骂狗。 然后他自己去我家羊圈里抓羊,然后甩着鞭子,就赶回去了。那个时候,那狗在窝里睡觉,睡的很酣。我在窗台边,看着窗外的一切,那天我第一次没有去大门口迎接村长。当时我的脚烫伤了,正在养伤。 傍晚爹回来的时候,看到羊圈里的羊不见了,一猜就知道是村长恼火了,赶了去。他找棍子揍了那狗一下,那狗又要跑,铁链子拴着,绕着柱子绕了个圈,那狗没有挣脱开。爹又重重的打了它两下,那狗嚎叫起来。继而停住,汪汪汪。 爹突然停了棍子,栓那狗的链子根本没开,怎么会咬村长家的羊呢? 爹去村长家要羊,没有要回来,村长说,其实那狗咬不咬羊不重要,重要的是,皇粮不交,这羊群就算是皇粮了。 从那之后,爹再没养过羊,也再没养过狗,也从那天之后,我再没见过那狗。我真的没有印象,那狗是怎样离开的我家,完全没有印象,那时候还太小,也就七八岁吧。现在隐约可以记起来的是,那狗没有名字,那狗很威武,毛色很漂亮。 ※※※※※※ 感谢西陆的兄弟姐妹们的长期支持与厚爱! 交流QQ 88038981(添加请注明西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