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是第一个让我们认知世界的人。 母亲是世界上最无私地疼爱自己的人。 母亲也是给了我们生命的人。 诺贝尔文学奖莫言站在瑞典文学院演讲台上,不止一次地重复着对母亲的感激、爱戴、怀念,让我流出了眼泪。我由此相信,一个有着伟大母亲情怀的人才能成为这个世界伟大的作家。 母亲给了莫言肉体、品德和灵魂,也给了莫言苦难的经历和创作的灵感,这一点,在莫言的演讲中已表现的淋漓尽致,(见:文字直播莫言在瑞典学院演讲有关母亲的片段)。我不再累述。莫言的真情,让我更加思念我自己的母亲。 我的母亲出于湖南益阳一个大地主的家庭,在很小的时候,父母离世。恰恰是成份问题,在长沙女子中学上学的母亲参军进驻边疆,历经坎坷。在文革中受到迫害。我的幼年是在文革中长大的,见过母亲受难的样子,所以当稍稍长大,我就立志保护母亲。不管我面前的人有多么强大,只要他有侮辱我母亲的言行,我就会拼命的。为此,现在掀开我的衣襟,我身上累累疤痕依然可见。 我上小学的时候,看见揪斗我母亲的家伙,我会冲上前去拼命撕咬,结果换来的那些家伙对我母亲更残酷的折磨。记得小学5年级的一个运动会,我们班有个叫麻皮的家伙跑不过我,很嫉妒,背着我宣扬:"他有什么了不起的,还是女特务的狗崽子。"我碰巧听到了,上去一阵乱打,最后我用起早贪黑扫地擦黑板拼来的红小兵的光环也被学校抹去了。 上中学的时候,文革结束了。母亲被平凡,有一个参加工作了的家伙和我吵架,公然骂了一声我妈。我根本不顾我比那家伙小一截的现实,举拳就上,结果是我的嘴唇撕裂了,到现在老婆还嫌弃我的嘴唇是长得最丑的。 其实,我本性是懦弱,从我现在中规中矩、明哲保身、怕老婆这一点就可以看出。只要不侮辱我母亲,我什么都可以忍。但是只要有一点点侮辱词溅到母亲的身上,我是绝对受不了的。 我当记者,常出外采访,有一次在火车上遇见了一个铁路上的人,他仗着铁路是他们的地盘,嘴巴不干不净。我立马动手,结果被很多人围攻,乘警都出来了。好在我是记者,那些家伙怕惹事,自认倒霉。 在网络上,我基本不与他人斗嘴,总怕那些不干不净的人侮辱到了我的母亲。然而也遇到一些没事找事的人挑衅。就在11月,我就遇到了一个半边脸的,据说还是我们山东老家的,出言不逊,我就相约11月20日在北京用最传统的方式解决。20号我在北京等了一些时间就坐飞机回家了。我觉得自己很傻,谁会为网络语言负责呢?所以,我尽量不在网上招惹。这段时间甚至不上网了。我并不是没有语言能力骂架,总怕那些污言秽语溅射到母亲身上。 母亲今年80多岁了,我想念她,更要维护她。 其实,每一个人都有一个让自己热爱的母亲! 文字直播莫言在瑞典学院演讲有关母亲的片段 12-0800:31通过电视或者网络,我想在座的各位,对遥远的高密东北乡,已经有了或多或少的了解。你们也许看到了我在九十岁的老父亲,看到了我的哥哥姐姐我的妻子和我的一岁零四个月的外孙女。但有一个我此刻最想念的人,我的母亲,你们永远无法看到了。我获奖之后,很多人分享了我的光荣,但我的母亲却无法分享了。 12-0800:31我母亲生于1922年,卒于1994年。她的骨灰,埋葬在村庄东边的桃园里。去年,一条铁路要从那儿穿过,我们不得不将她的坟墓迁移到距离村子更远的地方。掘开坟墓后,我们看到,棺木已经腐朽,母亲的骨殖,已经与泥土混为一体。我们只好象征性地挖起一些泥土,移到新的墓穴里。也就是从那一时刻起,我感到,我的母亲是大地的一部分,我站在大地上的诉说,就是对母亲的诉说。 12-0800:32我是我母亲最小的孩子。 12-0800:32我记忆中最早的一件事,是提着家里唯一的一把热水瓶去公共食堂打开水。因为饥饿无力,失手将热水瓶打碎,我吓得要命,钻进草垛,一天没敢出来。傍晚的时候,我听到母亲呼唤我的乳名。我从草垛里钻出来,以为会受到打骂,但母亲没有打我也没有骂我,只是抚摸着我的头,口中发出长长的叹息。 12-0800:33我记忆中最痛苦的一件事,就是跟随着母亲去集体的地里捡麦穗,看守麦田的人来了,捡麦穗的人纷纷逃跑,我母亲是小脚,跑不快,被捉住,那个身材高大的看守人搧了她一个耳光。她摇晃着身体跌倒在地。看守人没收了我们捡到的麦穗,吹着口哨扬长而去。我母亲嘴角流血,坐在地上,脸上那种绝望的神情让我终生难忘。多年之后,当那个看守麦田的人成为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在集市上与我相逢,我冲上去想找他报仇,母亲拉住了我,平静地对我说:"儿子,那个打我的人,与这个老人,并不是一个人。" 12-0800:34我记得最深刻的一件事是一个中秋节的中午,我们家难得地包了一顿饺子,每人只有一碗。正当我们吃饺子的时候,一个乞讨的老人,来到了我们家门口。我端起半碗红薯干打发他,他却愤愤不平地说:"我是一个老人,你们吃饺子,却让我吃红薯干,你们的心是怎么长的?"我气急败坏地说:"我们一年也吃不了几次饺子,一人一小碗,连半饱都吃不了;给你红薯干就不错了,你要就要,不要就滚!"母亲训斥了我,然后端起她那半碗饺子,倒进老人碗里。 12-0800:36我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跟着母亲去卖白菜,有意无意地多算了一位买白菜的老人一毛钱。算完钱我就去了学校。当我放学回家时,看到很少流泪的母亲流泪满面。母亲并没有骂我,只是轻轻地说:"儿子,你让娘丢了脸。" 12-0800:38我十几岁时,母亲患了严重的肺病,饥饿,病痛,劳累,使我们这个家庭陷入困境,看不到光明和希望。我产生了一种强烈的不祥之感,以为母亲随时都会自寻短见。每当我劳动归来,一进大门,就高喊母亲,听到她的回应,心中才感到一块石头落了地,如果一时听不到她的回应,我就心惊胆颤,跑到厢房和磨坊里寻找。有一次,找遍了所有的房间也没有见到母亲的身影。我便坐在院子里大哭。这时,母亲背着一捆柴草从外面走进来。她对我的哭很不满,但我又不能对她说出我的担忧。母亲看透了我的心思,她说:"孩子,你放心,尽管我活着没有一点乐趣,但只要阎王不叫我,我是不会去的。" 12-0800:38我生来相貌丑陋,村子里很多人当面嘲笑我,学校里有几个性格霸蛮的同学甚至为此打我。我回家痛哭,母亲对我说:"儿子,你不丑。你不缺鼻子不缺眼,四肢健全,丑在哪里?而且,只要你心存善良,多做好事,即便是丑,也能变美。"后来我进入城市,有一些很有文化的人依然在背后甚至当面嘲弄我的相貌,我想起了母亲的话,便心平气和地向他们道歉。 12-0800:38我母亲不识字,但对识字的人十分敬重。我们家生活困难,经常吃上顿没下顿,但只要我对她提出买书买文具的要求,她总是会满足我。她是个勤劳的人,讨厌懒惰的孩子,但只要是我因为看书耽误了干活,她从来没批评过我。 12-0800:38有一段时间,集市上来了一个说书人。我偷偷地跑去听书,忘记了她分配给我的活儿。为此,母亲批评了我。晚上,当她就着一盏小油灯为家人赶制棉衣时,我忍不住地将白天从说书人那里听来的故事复述给她听,起床她有些不耐烦,因为在她心目中,说书人都是油腔滑舌、不务正业的人,从他们嘴里,冒不出什么好话来。但我复述的故事,渐渐地吸引了她。以后每逢集日,她便不再给我排活儿,默许我去集市上听书。为了报答母亲的恩情,也为了向她炫耀我的记忆力。我会把白天听到的故事,绘声绘色地讲给她听。 12-0800:42很快的,我就不满足复述说书人讲的故事了,我在复述的过程中,不断地添油加醋。我会投我母亲所好,编造一些情节,有时候甚至改变故事结局。我的听众,也不仅仅是我的母亲,连我的姐姐,我的婶婶,我的奶奶,都成为我的听众。我母亲在听完我的故事后,有时会忧心忡忡地,像是对我说,又像是自言自语:"儿啊,你长大后会成为一个什么人呢?难道要靠耍贫嘴吃饭吗?" 12-0800:42我理解母亲的担忧,因为在村子里,一个贫嘴的孩子,是招人厌烦的,有时候还会给自己和家庭带来麻烦。我在小说《牛》里所写的那个因为话多被村里人厌恶的孩子,就有我童年时的影子。我母亲经常提醒我少说话,她希望我能做一个沉默寡言、安稳大方的孩子。但在我身上,却显露出极强的说话能力和极大的说话欲望,这无疑是极大的危险,但我的说故事的能力,又带给了她愉悦,这使她陷入深深的矛盾之中。 12-0800:42说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尽管有我父母亲的敦敦教导,但我并没改掉我喜欢说话的天性,这使得我的名字"莫言",很像对自己的讽刺。 12-0800:50我在故乡生活了二十一年,期间离家最远的是乘火车去了一次青岛,还差点迷失在木材厂的巨大木材之间,以至于我母亲问我去青岛看到了什么风景时,我沮丧地告诉她:什么都没看到,只看到了一堆堆的木头。但也就是这次青岛之行,使我产生了想离开故乡到外边去看世界的强烈愿望。 12-0800:501976年2月,我应征入伍,背着我母亲卖掉结婚时的首饰帮我购买的四本《中国通史简编》,走出了高密东北乡这个既让我爱又让我恨的地方。开始了我人生的重要时期。我必须承认,如果没有30多年来中国社会的巨大发展与进步,如果没有改革开放,也不会有我这样一个作家。 12-0800:59在《丰乳肥臀》这本书里,我肆无忌惮地使用了与我母亲的亲身经历有关的素材,但书中的母亲情感方面的经历,则是虚构或取材于高密东北乡诸多母亲的经历。在这本书的卷前语上,我写下了"献给母亲在天之灵"的话,但这本书,实际上是献给天下母亲的,这是我狂妄的野心,就像我希望把小小的"高密东北乡"写成中国乃至世界的缩影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