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校东北师大,是我的父母工作创业的地方,父亲当年执意让我报考这所学校,除了对于师大的偏爱,还因为他一直认为我天生就是当老师的材料,因为我小时候最喜欢的游戏,就是给师大大院的孩子们讲故事,于是我选择了中文系,自然就当上了语文教师,我的校徽变成了红底白字,那几个字是"吉林铁路运输经济学校"。作为离开省城离开家的交换条件,我有了一个直接隶属于铁道部的工作单位,有了属于自己的一方讲台,感觉还挺好。 学校坐落在吉林市中兴街43号,48年在解放战争的炮火声中这所学校诞生,最初的职责是争分夺秒为战后铁路建设快速恢复并飞速发展培养人才,在后来的几十年中,这所学校成为铁路在北方唯一一所含有经济管理专业的教学和培训基地,学校的教学实力和教学设施非常雄厚,但是在文革中,这所学校被完全毁弃,1982年我走进校门,校园里几乎就是建筑工地,原有的旧建筑中挤满了学生和教职工,新建的楼房还没有完工,但是这不影响我的心情,我兴致勃勃等待着开始讲课。 领到了一本校内编的教材,开篇第一单元:阅读,阅读第一篇是《荷塘月色》,手里拿着这本书,我忍不住在走廊里背诵着:曲曲折折的荷塘上面,弥望的是田田的叶子。叶子出水很高,像亭亭的舞女的裙。层层的叶子中间,零星地点缀着些白花,有袅娜地开着的,有羞涩地打着朵儿的;正如一粒粒的明珠,又如碧天里的星星,又如刚出浴的美人。微风过处,送来缕缕清香,仿佛远处高楼上渺茫的歌声似的。这时候叶子与花也有一丝的颤动,像闪电般,霎时传过荷塘的那边去了。叶子本是肩并肩密密地挨着,这便宛然有了一道凝碧的波痕。叶子底下是脉脉的流水———— 我手舞足蹈地回到教研室,立刻拿出新发的教案本子,迫不及待地在首页上用优美的字体写上自己的大名,我开始备课,多熟悉的课呀,这是我小学时代就读熟背牢的名篇佳作,讲这文章,不是天助我首战告捷吗? 但是接下来的事情让我无比懊丧,课程是上个学期分派好的,学生不多课程不多,教研室里4个老师每人两个班8节课,分配课程时我还没有毕业,所以我没课,我的任务就是听老教师的课,学习、提高、实习实习。 我很扫兴,把书和本子扔进了抽屉,跑到图书馆抱回一大堆书,过上了啃书日子,教研室的主任很多次翻看着我桌上的书,用他深刻的目光望着我,后来他说很希望听我说话但是我不开口,他明白我的失落感,要想解决这个问题他需要时机,因为那时教研室有个教师编制在财会教研室但是她一心要讲语文课,要想把她退回原专业,不是很容易的事情。 我纠结的时候,突然接到个通知。铁路职工学校要借个语文老师,讲10次课,每次90分钟,通知点名让我去讲,原因是我在校内没有课。我快速咨询这学校在哪里?哈哈,原来校园里的那三排平房就是职校临时的校舍,我跑下楼进了职校门,问,教材呢? 拿到一张纸,上面几行字,意思是教给学生写写工作中需要的应用文,就行了。 天呐,我头大。铁路员工写什么?教师要知己先知彼,调研去。 三天后的星期一,带着精彩的开场白和准备好的教案,我上了讲台,下面坐着100多大小伙子,一个个瞪着好奇的眼睛望着我,我的开场白里装载着铁路的专用术语,还罗列着我个人的人生历程,包含着精彩的文学篇目也不失我独特的教学风格,10分钟开场白结束,100多人掌声雷动,走廊里跑来了职校的管理人员,没有人知道教室里发生了什么,等我们教研室主任慌忙跑来时,我正给学生讲铁路应用文的写作知识,教室里鸦雀无声,学生刷刷记着笔记,没有教材,不记,考试怎么办? 把我们主任吓得呀,站在走廊里没敢走,他说他太明白77级什么心态了,真担心我给自己砸了场子,后来下课了,学生追着我到操场,知道了原来我就是对面楼上一个语文老师,就一路拥挤着把我送回教研室,闹闹哄哄过了课间操大小伙子们回去上课了,我对自己说"不过瘾,才90分钟"。随后回来的主任笑着说"语文老师的口才很重要,你有,不错。"然后他拿起电话给教务科,他说"新来的老师不上课可惜了,看看是不是把程老师退回到原专业,语文老师现在超编了"。我心里一热,眼泪不争气地流下来,我相信我爸的眼光,我天生就是做教师的料。 十节课讲完了,职校校长找我们学校校长说把你们那新来的语文老师长期借我吧,我们得编教材。我们校长坚决摇头,后来校长和我说你还和我闹调转?要是肯放你我早把你借给职校了,等着挖你的单位不少,都知道你还是个笔杆子,你呀,老实儿当你的语文老师,别摇摆不定。 就这样,光头小伙子们的鼓掌和追随,让我的第一课放射出些许光彩,我成了人物,一激动,我开始给铁道报写稿子,那可是我的长项,这样就齐备了,上讲台有口才,投稿件有文采,我桀骜不驯地摇晃在校园里,搞得同事们眼晕,那时候我关注着如何才能把某老师的课程抢回来,我得配合主任工作。 行,我对自己的表现,很满意。10年后再见那些学生,他们道破天机,"老师,我们这些人工作在一线,成天面对铁轨和车头,冷不丁看见个女老师还是大学生,你那毛衣可真漂亮,你爱笑,说话好听,我们感觉很新鲜。” 后来细想,可不是吗,我们是同龄人,他们不是喜欢我的课佩服我的水平,是好奇和新鲜感让我拥有了掌声,十年后他们成为中层干部来进修,我给他们讲企业心理学,这时的掌声真有内涵,讲台第十年,我已经成为了品牌教师,笃定的教学精英,当然,那是后话。1982年年初,我的首要任务,是抢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