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西游记》的主要故事是唐僧、孙悟空、猪八戒、沙和尚师徒四人和白龙马西行取经。在取经的过程中,充满了狂欢性的场景和情节,西天取经本身就有一种游戏的性质。当然,游戏的规则和性质都是由西天佛祖如来安排的。如来在收服孙悟空回灵山后,一日唤诸佛召开“盂兰盆会”,其实是想把自己的思想进一步传播。但是他又觉得直接送到东土,不能达到真正普渡众生的目的和受到应有的重视。所以为了对传经造势,就想出了“去东土寻一个善信,教他苦历千山,远经万水,到我处求取真经,永传东土,劝化众生。”的办法。同时对此评价道:“却乃是个山大的福缘,海深的善庆。”取经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如来为了宣扬佛门思想而设计的游戏。
从取经的主人公看,唐僧虽然表面上是东土大唐土生土长的和尚,其实是如来的弟子金蝉子转世。而孙悟空、猪八戒、沙和尚和白龙马,都是观音“渡化”的,而且取经路上的一些妖魔,也是如来和观音有意安排的。目的是为了“凑齐”九九八十一难。就连师徒最后取到真经尚欠一难,也由观音在回东土的路上加上。游戏的规则,参加游戏的人必须遵守。书中如来道:“这一去,要踏看路道,不许在霄汉中行,须是要半云半雾;目过山水,谨记程途远近之数,叮咛那取经人。”这虽然是如来嘱咐观音的话,但最后一句才是主旨,让取经人跋山涉水一步步走到西天来。
观音是整个游戏的指导者,保证游戏的顺利实行。而对游戏的性质最了解的要数孙悟空了,一旦游戏出现了偏离正轨的迹象,他都要找观音、如来。如第二十六回,孙悟空为了医治人参果树,先到蓬莱,又到方丈,再到瀛州,请了几路神仙,都没有办法,最后只有找观音。因为他知道如来是游戏的安排者,观音是保证游戏实行的监督指导者,关键时刻他们会出来干预。果然观音在责骂了孙悟空后,就帮唐僧四人解决了问题。每到取经四人遇到无法解决的难题,最后都要求助观音,同时孙悟空也知道自己在游戏中的重要地位,在唐僧逐他回去时,孙悟空说道:“你不要我做徒弟,只怕你西天路去不成。”这既表现了孙悟空对自己本领的自信,也说明了他深知取经游戏必须有他的参与才能顺利进行。在唐僧第二次逐他走时,他想到的是:“我且向普驼崖告诉观音菩萨来。”观音为了取经大局,果然给他撑腰:“得我与唐僧说,教他还同你去取经,了成正果。”
在狮驼岭遭到挫折后,孙悟空道出了取经的游戏本质:“这都是我佛如来坐在那极乐之境,没得事干,弄了那三藏之经!若果有心劝善,理当送上东土,却不是个万古流传?只是舍不得送去,却教我等来取。”孙悟空因为连番遭到挫折,心生怨恨,想到都是如来安排的,一时气恼,对游戏产生厌烦,要和如来说退出游戏,“退下这个金箍,交还与他,老孙回归本洞。”如来为了取经顺利进行,不得不亲自去捉妖,为取经扫除障碍。
综观全书,整个取经虽然惊动神、魔、人三界,几乎所有的神佛、妖魔和人都参与了进来,并且九九八十一难也的确有不少艰难险阻。但是从整体来看,取经一定会成功,这点无需置疑的。因为游戏是法力最高的如来安排的,八十一难也都是设计好的,即使有不完善的地方,最后也能补上一难,孙悟空自然明白“知道唐僧九九之数未完,还该有一难,故羁留于此。”而蒙在鼓里的只有唐僧,总想回高老庄的猪八戒和任劳任怨的沙和尚。那些妖怪中也有知道的,大多数和神佛有关联。不知道的,就只能成为游戏的牺牲品。
二、
取经中一直弥漫着一种游戏和狂欢的意味。孙悟空打妖怪,有一种玩乐的态度,而那些妖魔除了有些超人的神通外,都带有世俗众生的影子,有着浓厚的人情味,带有市井细民的特征。
妖魔也有人情世故的一面,牛魔王和铁扇公主,红孩儿、玉面公主之间的关系,有明显的家庭内部矛盾复杂性,是古代封建家族关系的反映。从孙悟空、猪八戒到诸天神佛,地下妖魔,不但形象有狂欢式的怪诞和夸张的性质,而且语言和行为也都有诙谐、幽默的特征。如太上老君见到孙悟空,立刻叫道:“各要仔细,偷丹的又来也。”猪八戒的口头禅是:“粗柳簸箕细柳斗,世间谁见男儿丑。”而在二十三回中,他“招亲”的表现着实让人忍俊不禁。
米兰·昆德拉说:“斯特因的《项狄传》和狄德罗的《宿命论者雅克》,在我看来是18世纪最伟大的两部小说,两部被构想为美妙游戏的小说,他们都达到了空前绝后的游戏高度,轻快高度。”从这个角度上说,《西游记》无论在产生的时间上,还是内容的丰富性上,游戏的高度上,在世界文学中都应放在伟大的作品行列里。
民间狂欢化的光怪陆离的世界,曲折生动的游戏情节,怪诞的人物形象,诙谐幽默的叙事语言,无不显示了反封建等级秩序的压迫,不屑于宗教虔诚和恐惧,蔑视权贵的崇尚自由、平等精神。在否定封建等级秩序造成的充满压抑、教条恐惧、宗教虔诚的官方正规生活的同时,表达了对民间节日那种无拘无束,充满自由、欢乐的狂欢式生活的向往。
中国对传统节日是十分重视的,每当节日都要张灯结彩,以各种热闹的形式来表达对节日的热爱,真正感受到一种“欢天喜地”的气氛。所以春节、元宵、中秋等重要节日,人们都是相当期待的。孩子们也都盼望“过年”,正是在节日里,人们普遍的感受到欢乐和自由。
巴赫金把这种生活称为第二种生活,即狂欢式的生活。他说,狂欢式的生活是脱离了常规的生活,在某种程度上是‘翻了个的生活’,是‘反面的生活’。在节日中,人和人的关系变得随意可亲。《西游记》中的花果山,众猴每天除了吃喝,就是打打闹闹,无拘无束,几乎每天都在节日中一样。节日虽好,但不能天天过,人们的多数时间还是要回到日常生活中中。因此,作家将那节日狂欢的世界感受转化为文学语言的狂欢化文学。
如巴赫金所说的“狂欢节的世界感受,是有强大的蓬勃的改造力量,是有无法摧毁的生命力。”这种力量在《西游记》中,在孙悟空的身体上体现得最为明显。大闹天宫中,作为封建最高统治权威的天庭,被孙悟空闹得大乱,一切威严和等级秩序当然无存。
三、
虽然由于作者所受的时代局限的影响,他并没有让这场斗争取得彻底的胜利,但同时也说明了作者清醒的现实主义态度,因为在当时的社会条件下,人人平等的自由乌托邦思想只能是一种空想。所以作者虽然对主人公孙悟空倾注了巨大的理想寄托,而并没有异想天开的让他取代玉帝,实现一种空想的大同世界。这与其说是作者的局限,不如说是作者在对理想与现实的结合上,采取了较为合理的态度。但是作者并没有完全放弃理想,这是因为孙悟空的形象,同时也是深深植根于几千年来的民间文化狂欢精神中,所以孙悟空在被压抑一段时间后,又开始了新的故事。
取经的开始,孙悟空的性格没有改变,仍然是无拘无束、桀骜不驯。因此观音才用计让唐僧骗孙悟空带上了金箍,一向严守佛门戒律的唐僧,也“打诳语”欺骗孙悟空。这同时也反映了代表封建等级秩序的官方世界观和代表自由平等的民间世界观的不同,一向不说谎的唐僧是因为观音的吩咐才欺骗孙悟空的,而且并没有想到“出家人不打诳语”,可见前者唯上级命令所事从,没有自主的观念,思想迂腐、僵化。而一向聪明过人的孙悟空,却因为率真和对唐僧的信任而被骗。孙悟空体现了千百年来劳动人民的真诚和质朴,同时也是李贽所倡导的“童心”之体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