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谁都想不到馒头村会有破败的一天,生活在这里一代又一代的人,没人会想到,馒头村会有这么一天。这个村子是有来头的,曾经的某年某月,某个上过钞票票面的重要人物甚至也在这里待过一个夜晚的,那时候的馒头村是何等的荣耀啊,真是想不到,现在居然成了这个样子。这不是胡扯,是真实存在过的,七爷记的很清楚的。 那个时候,村里大概有百十口子人吧,七爷记得那是有一年,临近年末了的一天,原本大家都准备猫冬了,都早早的爬上了热炕,可那一年呢,到处还在打仗,那天傍晚,来了一伙人,也就几百号人吧,几乎都是伤员,互相搀扶着来到馒头村的。部队先是进到破庙里,地方不够,再后来出来些人,挨家挨户的要吃的,喝的,也要床单,甚至被子,他们把床单和被子撕碎了,包扎伤口,七爷记得很清楚,他家没床单,有件老太太的衣服也被拿去撕了。 大家原本有些抱怨,后来村里的老人们出来说了,这些人是红军,是子弟兵,是为穷人打天下的,现在负了伤,大家理应帮助帮助他们。后来大家也就没再言语了。 那天晚上天气奇冷无比,破庙里根本顶不住风,那些伤员原本就虚弱,冰冻寒天的,更受不了,馒头村主事的是七爷的大伯,他想了个办法,把所有的人安顿到了前些年修的一个地堡子里,给里面烧了火,烤了些山药蛋,煮了些稀饭给这些负伤的兵娃子们! 原来,这支队伍被打散了,他们和大部队失去了联络。几个当兵的正在火堆边开会,七爷凑过去,他们也不避讳,他们中的一个留了小胡子的汉子似乎是个领导,简单的布置了任务,叫大家抓紧处理伤口,同时做好警戒,说是晚上谁谁的部队有可能会追过来,叫大家小心些。说完这些,领导叫七爷等这些村民赶紧各回各家,气氛很紧张,大家也都齐齐溜回了家。 只是那晚上,除了这支队伍外,没有其他的部队来到馒头村,虚惊一场。第二天,七爷起的比较晚,等再去地堡里瞅的时候,部队早已经走了,地上撒落了一些换过的带血的破布条之类的,别的东西全都被带走了。 多少年后,村里有人认出了,钱上印着的某个人,不正是当年来咱馒头村的那支红军队伍里面的那个小胡子么? 从那以后,馒头村无比荣耀了很久很久。馒头村的小孩,一入学堂接受的第一堂教育就是,曾经哪年,哪个伟大的人物,在咱馒头村住了一晚。这个传统曾经沿袭了许多许多年,当然七爷也不记得从哪年开始不兴讲这些了。 七爷也说不清楚,馒头村怎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一个村子,就那么几户人家,即便是这样,这几户人家也都是常年跑到外地打工赚钱,过年的时候才回来,现在,这个时候,一个村子只剩了七爷一个糟老头子,现在的馒头村完完全全是七爷一个人的村子。想起来,又觉得可笑,七爷年青的时候,多么希望多占一亩地,或是多占几棵馒头山上的酸枣树吆,为了这,他和村里的多少人吵过架,打过架。他清楚的记得为了一棵榆树,何学志在他的胳膊上削了一镰刀,流了一地的血。可如今,那棵榆树还在,何学志早已不在了。 七爷想,如果何学志还在,那么他不会再和他争一棵树,别说一棵树,就是一座山,七爷也会让给他的,何必呢,何苦呢?当初。 庄稼地里长满了蔓草,夏天的时候,曾经也是瓜果飘香啊,如今别说瓜果,就是蔬菜也只有何七爷种了那么一小块地,还竟遭野兔或是老鼠的践踏和蚕食。七爷老了,走不动了,一条叫大黄的土狗前面撒着欢跑着,七爷拄着根树枝,晃晃悠悠的来到了菜地里,这些天杀的畜生,一晚上又糟蹋了不少,七爷心疼,把被兔子咬烂的菜叶连根拔起,一颗一颗都是他的心血,拾了一小筐,七爷有些累了,点上烟斗吧嗒吧嗒的吸着。 傍晚了,七爷收拾起了那筐菜帮子,背着它向家走去,路过麦场的时候,他看了一眼那空荡荡的场上,不禁老泪纵横,他记起了他的老伴儿,那个贤惠的人。她活着的时候,似乎整个秋天都在这场上,那时候似乎总有晒不完的粮食,拣不完的菜,啥时候都见她在这场上,掌着簸箕,一下一下的拣着,拾掇着,走囖,她走了,这一走都已二十来年了。 七爷回到窑里,刚打开收音机,广播里就传来了:北京时间,19点整。七爷猛然想起,今儿是答应儿子接电话的日子。他的儿子在深圳,靠着买卖二手车发了财,前些年倒也孝顺,时常带着孩子回来看望七爷,只是自打去年娶了个小狐狸精后,他再也没回来过。从深圳给七爷邮了个手机,约定好月底那一天的晚上七点一刻,跟七爷通个电话。说了为了报平安,其实就纯粹为了验证下老头子死了,还是活着,其实也没什么意义嘛。 七爷怪他吗,怎么能不怪,可怪又能怎样,毕竟是自己的儿子。七爷改变不了他了,怎么劝,他也宁肯赔上三十多万,把原来的媳妇离了。离了原配就为了那个小狐狸精。七爷其实也并没见过这小狐狸精,只是七爷觉得能让他的儿子昏了头的女人,一定是个狐狸精。 七爷顺着坡,爬到了馒头山上,电话还没有响,七爷蹲在山顶上,望着远处,远远的地方有些灯光,那是隔壁村,那个村子如今也不剩几户人了。七爷真就想不明白这些年轻的后生们,怎么就那么狠心呢,一个个的走了。这大山里,养育了那么多代人,如何就养活不了他们了呢?据说当年,何年何月这里还谣传过,满清的贵族在馒头山下,埋过些宝藏呢。这么好的地方,怎么能说丢就丢了呢? 七爷在山顶上,足足的蹲了一个时辰,他的电话也没响起。七爷累了,不等了,带着一腔的怨气,七爷一点点挪动着步子下了山头,回了窑。山坳里不知是什么野物,奇奇怪怪的叫了几声,七爷想仔细听时,可又没了动静。七爷有些怀疑,难道是自己的耳朵坏了?或许吧。 也无所谓了。大黄突然从窑里冲了出来,冲着山口上,汪汪汪的连叫了许多声,那些野物的怪叫声彻底的没有了,山坳里更静了,七爷怕大黄再追过去,大声的喊,大黄,你给我回来,回来! ※※※※※※ 感谢西陆的兄弟姐妹们的长期支持与厚爱! 交流QQ 88038981(添加请注明西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