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975年,汴梁。后主头上失色的月。 当赵匡胤四处招兵买马,野心勃勃地做着一统中原的美梦时,他仍然天真地认为有长江作为天堑,南唐仍旧是天下太平。赵氏入侵并不容易。这种侥幸的想法使他放下所有戒心,抛却所有忧虑,照样沉缅于歌舞声色之中。他宁愿每年向赵氏臣服用越来越稀薄的财富来来维持一时之安,却忘了曾经“重光”的豪情壮志。 世事漫随流水,算来梦里浮生。繁华盛世,终归将是梦一场。风吹落,满树梨花纷纷扬扬,散落……千秋岁,眨眼成空。这年的春深草茂,还有那时的月色,照得南唐的夜,惊人的妖冶。然后,他唯唯诺诺地献上降表。三千里河山,在赵宋的咄咄逼人里重又归入最初的中原版图。 太平盛世,不过是一具破碎的空壳。花满渚,酒满瓶,万倾波中得自由。身在帝皇家,却偏羡了自由自在,或许注定了重光的心愿,终寄了虚无。收拾旧山河,重振乾坤的宏大气魄,注定在诗画琴曲里日渐消磨。《霓裳羽衣曲》唱尽了盛唐的繁华,也唱来了颠覆朝野的灭国之恨!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东风尽了,水还长留否? 为保江南偏安,为保那可怜的半壁江山,他一再委曲求全。只是,到最后,纵是愤然反抗,又有何用?一夜之间,还是脱不过南朝易主,新颜替代的命运。 自从双鬓斑斑白,不学安仁却自惊。 几曾试干戈? 焉须待零落,一切皆成空。与北宋的战争已经无可避免,而惨遭遇灭亡更是无可避免。这一奇耻大辱,让他奏了别离歌,垂泪对宫娥。 南朝天子作了词臣,安为帝王?风许六朝事,怎禁江水流?金陵,就此别过。 熏风门外的城南礼贤宅,亭台楼榭,小桥流水,宛若当时的金陵皇宫,成了苟且偷生的行宫别宛,他从一国之尊沦为了阶下囚。多少恨,无人能诉,多少愁,有谁能懂?何处淡忘?唯寄诗中酒里。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他仰头望着天上的明月。天教心愿与身违。亦何欢,死亦何苦。仿如隔了一个世纪的空缺,她始终不语,只静静地望着他。 摊开折子,他挥笔写道:“樱桃落尽春归去……”那一刻,她的心里遂然而疼。无论他变成怎样,他还是他的王,还是她的疼。四周空空落落,那曾经环绕身旁的意气风发,那曾经日日笙歌夜夜沉迷的感觉,早已荡然无存。当年的繁华,金碧辉煌的皇驾,白玉砌成的墙……一时间,华发已生,一切仍历历在目,如今,却已成了别人的宫阙,萧条与寂寞,只有案前墨香依旧四散,一窗明月,落在谁的头上? 他怨。他恨。三年,一千多个日子的忍辱偷生,回首从前,竟悔之无从也。 七夕,更添万箭穿心之痛。强颜欢笑,他挥笔填就: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日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明月中。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紧紧抱着墨香犹存的字,他泪水纵横。宫女们含泪为他吹箫弹琴,合奏拍和。断肠七夕,想起旧日的喜气洋洋,今时的凄伤感慨。 为什么赢了她时,他却输了天下。是注定,还是天定?只问今宵已变作哪宵,细究当初抑或如今明月,可曾照入埋在心底的冢? 故国不堪回首明月中,赵光义恼怒非常。他狠毒的差人以祝寿为名,把一杯牵机毒酒送上。他在自己的寿宴上,中毒而亡,死状十分恐怖。他一生虽昏庸无能,但宅心仁厚,甚得人心,却不料死得如此之惨,着实令人痛心。赵光义的一杯毒酒,噬尽了所有风华,只剩了不朽的亡国恨,留着一千年的嗟叹。42年的曲折人生,终于告一段落。 她哭,她恨。往事成空,何如在梦中。 白色的杯子,深不可测。粉色的液,谁曾料,那是最美丽的断肠草。她仿佛可以在里面听见那风过的声音,孤傲清越。如海浪翻腾,痴了世间多少儿女心。她凄然而笑,她的重郎,仍在酒色里,温柔地笑。酒色,胭脂红。情为君留,酒,倾。她的脑海里闪过他的脸,眸中,粉泪盈盈。举杯,一饮而尽。她温柔地躺下,闭上眼,此刻的风情,灿若胭脂,却是悲壮的毅决。若有来世,定与郎再许三生。 那年的八月,蔷薇一树一树地开,盈盈欲涕的娇艳,一袭一袭鲜艳的红,圈成最嫣然的胭脂,象极了花蕊的泪。就象那凋零的天香,留在人间的百转千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