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晰记得我们走到了一个广场,广场附近开始出现破旧的平房,成片成片的,那就是长春老城区,无数的居民就在那样的低矮屋檐下拥挤简陋地生活着,没有自来水,没有煤气,没有室内厕所,这是我第一次感受到故乡的另外一面--贫穷落后。 兔子说我的家就这样,这就是老百姓的生活。我们沉默。 沉默中想起老师布置的一个题,那时候我们写作课上研究的是伤痕文学,老师说你们研究研究,在文革十年中到底是社会哪个阶层受害最深重?现在步行在一个启动思考的时刻,于是我和兔子产生了激烈的争吵,他坚持的观点是"社会最下层的工人农民受害最深"。而我,身在那个环境中,亲眼目睹了知识分子的死亡和所遭受的屈辱,我经历了家庭的悲剧品尝了离别的凄惨,当然认为知识分子是文革中最受迫害的阶层,就这样,我们把礼品放在马路牙子上,吵了起来。 争吵深深伤害了我,少年时代那些噩梦镜头在脑海里浮现,那些批斗会,那些教授家里被砸的钢琴被烧毁的书,父亲逃避在山里的无奈,母亲惊恐的目光和挂在地雷拴上的脚,还有,被抓起来审问的外公,被打得遍体鳞伤的舅舅,更多的,那些被逼死的文人--,总之,我伤心地哭了,回头去寻找回家的路,我想到了在我们被赶出城市的时候,就是那些工宣队员一件件检查我们的行李,绝对不允许带走一个小板凳,后来在整个住宅区全部清空后,他们浩浩荡荡搬进来,最后他们还给自己的孩子占几套房子,难道这就是受害最深的事实吗? 一直哭到了师大校门前,我不知道进了这个门我该往哪里走,向东南是我的家,但是这样回家父母会担心,向东是宿舍,正放假宿舍很清静,于是我向宿舍走去,迎面遇到舍务老师,她问我"怎么了?哭了?"我的眼泪又流出来。 躲在床上我想,自己的选择可能是错了,没有共同的思维方式,没有共同的生活阅历和成长环境,今后的日子如何过呢?我迷惑着,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面对将要发生的一切,那时候我就是想要结束这段交往,想要让自己烦躁的灵魂重新回归平静。 我铺开信纸,打算给兔子写封信,但是不知如何开头,因为一个作业题观点的不同就分手说不过去,真正的原因何在呢?我不清楚。 大约是两点钟吧,有人敲门,兔子和他的表哥走进来,表哥说"我姨夫说了你要是不去,今天这顿饭就都别吃了,你快走吧。"兔子没吭声,眼睛里是无奈的目光,看来他的父亲他还是惹不起的。我没有犹豫,反正是计划好的,又不是出嫁,看看去有什么?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呀。我又一次出发,管他呢,深奥的作业题还是等着老师给答案吧。 就这样,我带着犹豫不定的态度走进了一个老房子,总共不到15平,住着一家5口人,一铺炕占了大半间房,地上有一个方桌两把椅子,简陋。但是干净,干净得让我惊讶,桌面亮亮的,炕上没有一件杂物。 我坐在椅子上和一个非常漂亮的女性交谈,后来知道她是兔子的舅妈,一个医生,她参加了那天的聚餐,她的使命就是了解我,在这个家族中她是可以替所有人拿主意的。聊着聊着听到有人喊"车来了",这才知道那天兔子家里有件事,因为他的哥哥准备结婚,必须在院子里盖个小房子,所以运来了很多砖头,路太窄车进不来,要成立一个运输队,于是我站了起来。 院子里挤着很多人,参加劳动的邻居也不少,老房子上下两层,很多老年人扶着不太结实的木扶手站在二楼走廊上看我们搬砖,我听到了议论声。"那个梳长辫子的姑娘是谁?""儿媳妇,多好呀,听说是老二的同学,大学生,家里条件可好了。"我搬着砖头心里想,这个大院没有秘密,老舍笔下的老北京四合院就这样,很淳朴,很实际,很着急给自己孩子娶媳妇呀。 能够盖个小房子的地皮很小,大约就8平方吧。活干的很快,然后大家就进了屋,方桌子已经挪到了地中间,四周摆了一圈凳子,坐下来一介绍,才知道家里来了很多亲戚,大家无拘无束聊着,等着兔子爸回来,据说因为高兴他亲自买酒去了,他回来时,满脸的笑容,坐在我身边,后来我才知道,我坐的是他专用的位置,那天他让给了我。 老爷子那时候六十岁刚过,还在单位上班,一个月68元钱,但是因为会计功夫好,还在另外一个地方兼职,很有老学究的派头。 坐好了,兔子妈妈开始往桌上端菜,兔子妹妹跟着忙乎,那时候我这个小姑子非常年轻,也梳着两条大辫子,漂亮爱笑,很勤快,她帮着母亲往桌上摆,一转眼,就上了12个菜,到这时候我都没看见兔子家厨房在哪里? 兔子爸开始说话了,他先说了一句"今天的聚餐,就为了你来,我们家喜欢你"。我的心一热,拿起杯一口饮尽,我看出这是个充满爱心的家,我认了。 饭后找厨房,就在大门口,两个灶坑,蹲着烧饭,烧的是煤,煤很黑,锅,很亮。兔子妈,话不多,很慈祥,没有工作,不识字,后来的生活告诉我,她非常聪明,是一本读不完的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