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鼎到H县时,地质队的子弟学校还没有筹建好。因此在等待开学的一段时间里,王鼎就一直窝在家里。 弟弟在读实小的五年级,大妹妹在读二年级,小妹还没上学,就成天粘着大哥,偶尔出去散步,她就向伙伴们炫耀"我有大哥哥了,你们不能欺负我了。"搞得王鼎哭笑不得。 王鼎在家无事,就自己主动承担起一日三餐的煮饭任务。妈妈在队上的家属工厂当会计,爸爸还在钻机上,只是爸爸来G省得了严重的胃病,怪不得身体一直不好。 久病成医,爸爸学会了针灸,学会了挖草药,看到王鼎的小儿麻痹症后遗症落下的残疾双腿,他竟找了一种草药,叫灯盏细芯,打成粉,和鸡蛋一起蒸来吃下,说可以治小儿麻痹症。 于是每天都叫王鼎吃一次。王鼎开始吃时,还有点香味,但是天天吃,鸡蛋吃了几箩筐,小儿麻痹症没有治好,倒是王鼎一闻到鸡蛋就是鸡屎味,一直到他成人后,始终对鸡蛋过敏。 没事的时候,爸爸还逼他去看那些大部头的医学书,让他自己拿自己的双腿做试验,学针灸,一双腿的穴位都快被王鼎扎烂了,仍不罢休,这使王鼎只有苦笑。 好在爸爸没有时时刻刻在他身旁,钻机上的事一大堆,王鼎还是有很多自由时间的。 爸爸一走,王鼎就还是看外公留下给他的书,有时也翻翻那些书信。 外婆住了一段时间也要离开H县,回古村去了。临走时,也塞了个信函给王鼎,叫王鼎现在不要看,等将来遇到困难,确实无法解决时再拆开来看。也许到时用得上。 王鼎似懂非懂地收下了,并把它与外公的那些信函收在一起。 王怀德有时也会神秘地出现在他面前,会悄悄地带一些杂志给他看,那些杂志都是一些军事上的文章,王怀德悄悄地告诉他,这些文章不管看得懂看不懂,看完后都叫他烧掉,不要让别人知道。 王鼎也不知道王怀德是什么意思,但看王怀德说得慎重,便也照他说的做。 让王鼎开心的是,这期间他交了个叫凡慧的好朋友,凡慧不仅是邻居,而且也是等待地质队子弟学校开学时才去上学的,也就是有可能是王鼎的同学,更重要的是这位朋友还是女的。 王鼎在岩顶镇中心小学读书时,男女同学很少一起讲话的,即使是同桌,桌子中间也是用锯片刀划出分界线的。而这位女邻居、女同学、女朋友,人开朗,话好听,几乎天天都来与王鼎作伴,两人好象有说不完的话,天南海北,这位女同学似乎知识面也很宽广,这让王鼎心里有点暖融融的幸福味道,也有一种很想亲近她的欲望。 时间一天天地过去,两人的心里好像培养出一种说不清的情愫,是什么?在两人年少的白纸一样的情感空间,有些像焰火一样悸动的美丽东西。 终于等来了地质队子弟学校开学的时间。 开学的这一天,地质队子弟学校的初中部设在一个靠河的山坡上,是地质队划出来的一块地皮,那上面盖了一个竹棚,竹棚的墙是用竹片编的,还没上泥。 本队全部上初一的学生大概有二十余人,老师配了好几个,开有语文、数学、物理、化学、历史、地理、农基、体育等课。 老师都是本队职工中抽来的,当然师资水平还是很高的。 最重要竹棚还隔了一间,配了一个图书室。也许是地质队的经费比较足,小小一个图书室,还收藏了当时市面上所有能买到的图书,说它小而全还真不过份。 第一天就是劳动课,全部报名的学生给教室的墙上糊泥巴,同学们都干得热火朝天,王鼎也不闲着,他不露痕迹地做着一个残疾人力所能及的活,上泥巴,抹平墙面,当然那些挑啊抬啊,尽管他可以,但他不能为。 劳动完了,新教室在浓浓的泥巴味中焕然一新,课桌椅也搬了进去,明天就可正式开学。 开学后,凡慧每天都很准时地来邀王鼎一起去。 凡慧的个子很高,块头在同龄人当中算是大条的,与王鼎走在一起,像个大姐姐一样。而且她好像也在扮演着一位大姐姐,时时关心着王鼎。 王鼎心里也是甜甜的。他们的学习成绩也是比着上的,刚开始时,由于语文老师说的是G省本土话,王鼎有些不适应,考试时听写部分王鼎的成绩会差点。凡慧就教王鼎G省话,半年后王鼎就适应了,这时王鼎、凡慧和班上的另一位男同学三人的成绩就比着争前三名,凡慧很好强,样样都想拿第一,因此学习非常刻苦,有时临考试还开"夜车"。 王鼎学得比较轻松,而且不会偏科,课余的时间总是钻进图书室,拼命地吸取其他方面的知识。 平常上课,他的笔记做得最好,复习时笔记都给同学们瓜分了,好些同学爱与他讨论,不明白的问题也喜欢问他,在与同学们讨论与回答问题的同时,王鼎得到了最好的复习,何况王鼎的记忆力也是超人的,理解能力也是非凡的,自然成绩斐然,进入前三是很轻松的。 凡慧虽然与王鼎形同姐弟,但在学习上却是一点也不相让的,看到王鼎学得轻松,成绩却老是与她相差无几,自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之后,也就略胜王鼎一筹,心中实在不甘。 王鼎看凡慧为了争第一,经常熬夜,心里也不忍,于是每次考试时都故意漏掉一两小题不答,让自己的成绩比她弱一点,或者干脆掉在前五前六名去,让凡慧不要感到有压力。 这样一来,老师却不干了,每次考试下来,课任老师都要找王鼎问个清楚,怎么这么简单的问题都答不来?考试怎么这么马虎,题目没答完就交卷?每次被老师刮鼻子时王鼎都嘿嘿地笑,说下次一定认真,一定认真。但是下次还是这样,几次以后,课任老师似乎也发现了什么,就再也没有找王鼎的麻烦了。 凡慧却一点也不知道,还有点洋洋得意。 初中一年级就这样不知不觉地快要过去了,冬天也来了。 H县的冬天是很冷的。在山上的地质队职工每当冬天来临时都会提早下山,进行冬训。 新的教学楼也快要建好了,过完冬天学校就要搬到新的教学楼去。 这天先是下了点小雨,然后天空又刮起了西北风,湿湿的地面一下冻了起来。凡慧和王鼎吃过午饭后又相邀着去学校,从操场到教室有一个斜斜的坡,走到坡顶时,凡慧突然拉着王鼎说:"等等,这个坡很滑,小心点。" 她扶着王鼎下了坡进了教室后,又急急忙忙跑出教室,一会儿她扛着一个镐头回来,把那个斜坡修成一个梯一个梯的,这样就不容易让人滑倒了。 这么细心,王鼎看在眼里,心里说不出的感动。 离下午上课的时间还早,图书室的老师也很早就到了。图书室的开放时间一般是早读课,中午午休,下午的自习课及放学后半小时以内,星期六下午。 今天到了一批新书,当老师打开图书室时,王鼎和凡慧也进去帮忙整理新书。按老师编好的号码将新书上架以后,王鼎抽了一册《鲁迅全集》看起来。王鼎看书看得很快,一目十行,一页一页缓缓地翻过去,凡慧好像第一次发现王鼎是这样看书的,将头伸过去看王鼎翻书,由于书架之间太窄的缘故,凡慧的头伸过去,脸正好贴在王鼎的脸上,王鼎感觉到脸上一股暖暖的热流通过,非常的舒服,便舍不得移开自己的脸,而且希望这股暖流能长久一点贴在自己的脸上。 他以为凡慧是无意的,一会儿就会自动地把脸移开。可是等了一会,凡慧好像没有丝毫要移开的样子,而且听到凡慧的呼吸声越来越粗,王鼎慢慢地回过头来,看到凡慧满脸通红,眼睛明亮地盯着王鼎,这让王鼎有了触电的感觉,这是什么感觉?王鼎也一下子满脸发烫起来。 但凡慧很快恢复过来,红着脸,故意去翻书架上的书,嘴里却对王鼎说:"你看什么书,看得那么有味?" 王鼎也红着脸说:"是鲁迅翻译的《死魂灵》。" "哦,是吗?好看吗?看完也给我看。"凡慧翻着架上的书,眼神却不在架子上。 "嗯,好的。要不,你先看。"王鼎合上书,将书递给凡慧。 凡慧接过书,也无心在架上找书了,向图书室老师办好了借书手续,就和王鼎出了图书室,回到教室里去。 从图书室那次无意中贴脸的事发生后,王鼎和凡慧好几天都觉得心里有一种怪怪的感觉,尽管凡慧仍是准时地相邀王鼎去上学,但两人在路上的话明显少了,有时默默地走着路,相互也不发一言。 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学校搬到新教学楼,而他们双双升入初二,有一段时间凡慧的成绩下降得很快,终于班主任把凡慧叫进了办公室。 从班主任的办公室出来后,凡慧的眼睛红红的,显然刚才是哭过的。 凡慧出来后,班主任也把王鼎叫进了办公室,但班主任对王鼎只简单地说了句:"王鼎啊,你还小,要把精力多放在学习上,其他的事少想点。" 王鼎以为是班主任关心他,应道:"我会的,老师。" "好,俗话说,好鼓不用重锤敲,多余的话我也不说了。回去教室吧。"班主任说完就挥挥手叫王鼎离开。 王鼎有些摸不着头脑,愣愣地回到教室,他向凡慧看去,却发现凡慧对他的目光有一股怨恨的味道。 善良的王鼎根本就猜不出班主任对凡慧说过什么,更想不到凡慧对他怨恨什么,一直到三十多年以后他们再次见面时,王鼎虽然有心想一问,但都过去了三十多年了,终于也没有开口问。 从此,凡慧再没邀王鼎一起上学了,一门心思放在学习上,成绩很快又跟了上去。 王鼎这时开始爱好英语起来,除了正常的上课外,课外时间都到英语老师家去补课。因为课堂上学的英语基本上是一些口号,或是毛主席语录。而到英语老师家补课,却可以多学一些课堂以外的东西。 英语老师是位留过学的工程师,而且是王鼎母亲的老乡。他的英语非常好,加上是老乡的关系,也就给王鼎恶补起英语来。 到了初三时,王鼎的英语水平已经相当高了,上课时和老师可以用纯正的英语会话,而英语老师为了锻炼王鼎,初三下学期的英语课基本上交给了王鼎去上,他只是有时提醒一下某个王鼎讲得不够明确或深度不够的问题,这让王鼎获得了极大的锻炼。 不知不觉初中三年就要结束了。 这时传来原来来G省支援的外省地质队可以调回原来的省份。 是去是留,王鼎的父母也发生了分歧,王鼎的爸爸是想留在H县,因为H县离王鼎的爸爸的原籍较近,回老家比较方便。王鼎的妈妈却坚持要求调回F省去。王鼎的弟弟妹妹也赞成妈妈的意见,问王鼎自己,王鼎却一时拿不定主意。 这时他想起凡慧,可是凡慧越来越疏远他,王鼎一直弄不明白凡慧怎么突然会怨恨他、疏远他?那第一次怨恨的目光一直很清晰地印在脑海中,他是有点舍不得离开凡慧,但凡慧好像对他没有感觉了。 他最后咬咬牙,说还是和妈妈一起回F省吧。 初中读完后,没有发毕业证,因为全部都是队上的子弟,全部都可升入高中学习。 但王鼎因要随父调离,学校还是用手写了一张初中毕业的证明。 王鼎与凡慧都是在初中第一批入团的,而学校的团支部是隶属队团委的,王鼎的学习成绩队上的领导也是有耳闻的,有位领导对王鼎的爸爸说:"老王,你不要走了,你大儿子的学习这么好,到时队上一定会保送他到大学里深造。" 队上宣传科也有挽留,因为王鼎曾写过一篇报告文投给G省日报,差点被采用,只是由于政治形势的原因,那篇报告文学终于没有用上,但报社却派了编辑上门了解,一了解还是个读初中的半大的一个孩子。那位编辑很是吃惊,和队上的宣传科打过招呼,那位编辑回到报社后还特意寄了许多宣传画给王鼎,以资鼓励。 但全家人去意已定,婉言谢绝了他们的好意。 说走就走,捆箱子,扎床板,整理家俱,不用的送人的送人,转卖的转卖。 队上也用卡车帮助搬家。 临走的那天,王鼎坐在驾驶室里,同学们都来送行,王鼎一直在等着一双眼睛,最后在一排女同学的后面看到了一双眼睛,那是王鼎寻找的目光,在与王鼎的目光相遇时,王鼎明显地感到那目光中含有泪,王鼎心中一酸,将头移开了,汽车也发动了,徐徐地离开了王鼎生活、学习了三年的H县,离开了朝夕相处的邻居们,离开了一起高兴一起忧愁的同学们,更不忍的是永远地离开了他心中最为挂怀的女同学--凡慧。 ※※※※※※ 诗就是生活,生活就是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