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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车司机跳下车，疑惑地看着他的脸色，问什么事。他把手上的皮箱放在公路边，沉默地又走近一步。卡车司机刚要说什么，一团黑影扑到眼前。卡车司机吓得喊了一声，鼻子一酸，一百多斤的身体腾空飞了出去，撞在打开的车门上，发出很大的响声。卡车司机横着坠落在坚硬的路面，全身的骨架离开了往日的位置，随后尖锐的疼痛感冲进意识。卡车司机呻吟着爬了两步，抱住他迈出的腿，说你他妈别走，你为什么打人。这次他没有把皮箱放下，他半转过身，抬起另一只脚，踹在了卡车司机的肩膀上。卡车司机像截木头滚了出去，又被挡住的轮胎弹回来，再也爬不起来了。卡车司机仰面躺在高大的卡车轮子旁，只能让目光追赶他走远的身影。 夕阳落下去，但天色依然亮着。公路上车来车往，车里载着回家或离家的人。为什么这个城市有这么多车呢？街对面酒店的门口挂着两只红色的灯笼，显得很喜庆。可喜庆是酒店的，不是他的。他的胸口又痛了。他的心被压上一块大石头，喘不过气来。他再一次看见了她的脸。她笑着对他说"累不累？过了这个月就好了"他抬起手，她的脸却消失了。他的手只抚摸到了吹过的晚风。 一辆红色的夏利出租车停在身前。他把皮箱扔进后座，对司机说，去火车站。 车窗外的街景无声地后退，仿佛如他一样，正在逃离这个城市。买了房子后，他对这条街道就熟悉了。这条有着好听名字的街道，她曾依偎着他的肩膀，无数次的走过。那是哪一次，她发现了这家新开业的饰品店。那时这家饰品店的门口，还帖着"开业大吉"四个红字。她拽着他的手，推开门，口中就发出一声惊呼，这么多好东西呀。她扑向那些家用饰品，从商品架的这端看到那端，又从那端看到这端，恨不得把每一件都搬去家中。是的，那是家，是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家。咱们为我们的小巢装饰点什么呢？她总是这样问。可每次又把他的提议否掉，否决掉后却还要问他，弄得他苦笑不得。她买回了一堆小物件摆在房子里，瞥着嘴对他说，这些是用我的钱买的，你管不着。她上紧音乐盒的弦，那对水晶的天鹅在情歌中优雅地浮动。她说，这一只是我，那一只笨苯的是你。响了一声喇叭，车拐了一个弯，驶上市区繁华的干道。他收回铺展于窗外的目光，说慢点开，别违章。出租司机点点头。 那辆卡车是从他这一侧撞过来的。那天的情形总在他的眼前反复出现，那是4月17日，离他和她结婚的日子还剩13天。那些天他累坏了，每天都在为装修房子、购买家具电器跑东跑西，一天下来腰酸腿疼，躺在床上动也不想动。她也忙，忙着去各大商场准备未来的嫁妆。他和她的父母都不在这个城市，他们只有自己筹备结婚需要的一切。他们计划把一切都办的周全了，再把双方的父母从遥远的农村接过来，看他们欣慰的笑脸。他和她互相安慰着"累吗？""不累，过了这个月就好了"他们甚至商量好了什么时候要孩子，是要男孩还是女孩。他喜欢男孩，也喜欢女孩。她也是。于是他们就开始给孩子取名字，他和她趴在新买的床上翻汉语字典。他们想了一堆男孩的名字，想了一堆女孩的名字。可掂量来掂量去，没一个满意的。 那一天他们从电器商场回来，天色已经晚了，空中飘着若有若无的小雨。街上的行人稀少，十字路口的信号灯自顾自地亮着。他们站在路边等绿灯。当绿灯亮起时，他牵着她的手，一边过马路一边说了句大胆的话：想早点要宝宝吗？那么咱们......他看见她的脸红起来，那份娇羞让他仰头大声地笑出声来。他的笑还没有停下，耳朵里传来她恐怖的尖叫，接着他的身体被推向一边，重重地跌在马路上。一阵刺耳的刹车声同时传进他的耳朵，他明白发生了什么。他跌跌撞撞的爬起来，发疯似地喊着她的名字，扑到卡车前。他看见她躺在车轮下，雪白的衣裙溅满了鲜血。她再也没有回答他的呼喊。 他从来不知道，原来死亡离自己这么近。一个新鲜活泼的生命，怎么能说没就没了呢？一分钟前他和她还憧憬着婚后的生活，怎么像电影一样突然就结局了呢？他把以前的照片全部翻出来，合影的，她单身的，全部翻出来，挂满刚刚装修好的房间。相片中的她一如往日地笑着，笑着看他吃饭，笑着看他洗碗，笑着看他脱衣，笑着看他沉入梦乡。她的笑容永不凋谢，却不再有真实的温暖。他总是梦见自己穿着笔挺的西装，挽着身披雪白婚纱的她，走在长长的红地毯上。梦里有多幸福，醒来就有多悲伤。他恨透了那个闯红灯的卡车司机，她年轻的生命在卡车司机违章的几秒钟里，永远的离开了他。他甚至想，天下所有闯红灯的司机都应该被拉到野地里枪毙。所以当他提着皮箱准备去火车站，看见又一个司机闯红灯时，便几步冲了过去拦下了车，毫不犹豫地痛揍了那个司机一顿。他把多日的悲伤和愤怒全部集中在拳头上，倾力挥了出去。可他知道，他可以把违章的司机打倒，她却再也回不到身边了。 "兄弟兄弟，到了"出租司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愣了几秒钟，思绪回到了现实。车窗外灯火灿烂，夜色笼罩了火车站空旷的广场。他说了声"谢谢"，提起皮箱，下了车。给你零钱，出租司机在后面喊。他没有去理睬。 售票厅内的旅客并不多，在他前面只有一家三口在买票。男的穿一件灰色的旧风衣，手伸进口袋里摸索着。女的抱着孩子，静静的等在一边。小男孩长的很好看，一双黑眼睛直直地盯着他看。他笑了一下，碰碰孩子红润的脸蛋。他想，如果他和她有了小孩，一定会比这个小男孩更好看的。 他和她本来要旅游结婚的，她对他说过，她活了这么大，从来没见过海呢。"什么时候，你带我去海边吧。""好，那我们就去最南边的，见一见真正的大海。"她高兴地跳起来，亲了他一下，跑开了。这个诺言他没有忘记。他买了两张去海南的车票，一张放进口袋，那是她的。一张拿在手里，是自己的。去海南多久？他不知道，也许一年，两年，也许一辈子。他走出售票厅的门口，望着不远处霓虹灯闪烁的街道，街道两旁隐约的楼群。去海南的列车将在40分钟后始发，他就要告别这座生活了十几年的城市了。他想起了远在农村的父母，他们头上的白发一年比一年多了。他给父母留了一封信和一笔钱，当父母拆开这封信时，他的人该是到了千里之外了吧。原谅儿子的不肖吧，他在心里默默地说，这座城市里到处都是她的影子，儿子真的无法再生活下去了。 快餐店里的顾客比白日还多。如往常一样，他找了靠窗的位子坐下来。他又看见坐在对面的她了，她急急忙忙地咬着汉堡，唇边沾满残留的碎屑。"小心你的身材"他笑着说。她蛮不在乎的吸吸鼻子，将一根薯条送入口中"不怕，我就是长成肥猪，还有你要呢"。他哈哈的笑起来。是啊，就算她变的再丑再胖，她都是他的宝贝，怎么会不要呢？"你呀，总像个孩子"他握住她的手说。她的笑容不见了，她的手冰一样凉。他瞪大眼睛，对面只有一把椅子空空地楞在那里。为她点的汉堡和薯条，原封不动的放在桌面上。 "风中风中心里冷风 吹失了梦 事未过去就已失踪 此刻有种种心痛" 快餐店里响起了歌手钟镇涛的老歌，他和她曾经唱着这首歌嬉笑打闹，哪里知道会成为他的谶言。 "过去的心火般灼热 今天已变了冰冻 记忆中突然又痛 只因空虚再作弄 你似北风吹走我梦 就让一切随风" 他再也抑制不住眼中的泪水，头伏在桌上，哭了起来。他悲痛的哭声随着《一切随风》的歌曲在快餐店里回荡。所有的顾客都惊讶地看着这个男人。一切随风，可一切又如何随风？和她在一起日子，一个个来到他的面前，又一个个走远。他知道，它们要永远的离开他了。他哭着，他用哭泣为那些快乐的日子送行。窗外的夜深了，他忘了火车发动的时间，只是伏在桌上哭泣着。然后，他听见一个温柔的声音传过来： "宝贝，别哭。过了这个月就会好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