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鸦
 

一，

如果我与你不曾约定 你的飞翔就不会
比掌中的字母更加悄无声息
你遮天蔽日而来 从恒河到亚马逊流域
从挪威森林到安底斯山 那些陡峭的线条
变得舒缓 叙述变得漫长
 

一次一次 捡拾起不曾品尝的词语
我知道 我急需耕作
在与世隔绝的房子里敲击铁器
窗外的土地一望无际
那仅是你稍纵即逝的一瞬息
 

你如此嗜好无休无止的昏晓
仿佛石碑上的篆文
裸露成沙滩上的碎瓷
晚钟齐鸣 我挥舞兽骨
沿着岸的弧线
在弥漫如水的天空下奔跑
 

我要把你的阵列交给楚国那一个男人
换回《离骚》 以及他出行时
常备的两轮马车 满载你归纳的竹简
我要去游说英明的君王
让他把《诗经》定为国语
天下的生活从此简洁而齐备
 

你队形整齐
雪地上的笔划像图章一样光洁
你要把身体里的寂静赐予虚无
犹如你注视我徐缓的睡眠
通往面向存在的漆门
在时间的彼岸 语言的光芒逐一点亮
 

你用沉思的馆舍款留我
逐字逐句教我诗艺 在质朴的纸上
寻找天空的位置
第一次把空间的背面看见
缪斯的百叶窗在那里垂下
犹如你面容的真实
呈现于掌中 那是生与死
不朽的纹理 仿佛亲切的麦粒
在放慢的身体里迅速生长
 

大地上彻夜不眠的马夫啊
请把你没有去过的滨岸 用树木的年轮
标记出来 那些只能遥遥对峙的岛屿
仿佛庙宇内永无止境的昼夜
姿势无法降低
 

现在 我要在低陷的屋檐下治理土地
用稻田去追赶你远逝的车辙
棉花一般的羊群 一天比一天壮阔
此时万物葱翠 蚕丝如雪
在辉煌的洞窑里
我夜以继日的绘制壁画
直到一切都变得丰硕和高大
 

我那数着星星牧羊的少女
你怀抱羔羊 口含青草
而麦垛和草场已裹入卷轴 我会在那一座
万人朝觐的王宫内与你相见
听你把西域的牧笛吹响
等候天下的燕子飞入乌衣门巷

二，

有一个瞬间 突然下滑至朽坏的门逢
我把曝光过度的胶卷晾满天井
仿佛拉开大地的抽屉
你的光影无迹可寻 你身体里的恩宠
以及你造访过的彼岸
被遗弃在时间的外套后面
 

我双手漂白 眉间透凉
触碰不到钟里的指针
村舍一间间空去
大地 我的肢体
沙漠的格子围堵过来
我还能在何处为你建造栅栏
 

而寄出的信札四处散落
墨汁凝结成阴影
视线隔断在容器里
我知道 我集聚在字典内的密度
终将被挥霍一空
天空的尽头纸屑泛起
被一张张虚假的光盘复制
 

大海 我的能量 当城池的轮廓
一天比一天凌乱 我是否能在最后的冰川
与你邂遇 借用你绝世的技艺
为故事虚构一个神话的结尾
让寓言和史诗的岛屿复活
 

我招募来战国的夫役 让他们用秦砖汉瓦
在更高的纬度上搭建飞檐
感应你的浮光掠影 而在墙根下面
我用拓片去探听墓室的声音
我要出土举世无双的宝藏
在典籍里寻找你的字迹
打谷场上的秸杆啊 已高过了门楣
而我 仍然居住在素静的染坊里
 

你厌倦了流亡
还是根本就不屑于人世粗糙的物象
就这样决然遁形而去
我不得不去拜见庄子
请他把梦里的事情讲清
而在水城威尼斯 在巴黎卢浮宫
那些描摹过你的伟大画师
也很难表现你此时的心境
 

那些追随你而去的不仅仅是
丢失于水面的反光 天空那一大片
无法填充的空白 还有时间的缝隙里
那些奔跑的数字
我能找到与你对称的事物吗
除去荒原永不没落的日照
大海的潮汐能否翻一个面来
把藤架上的丝线洗蓝
 

我每天都去看枯树上下坠的叶片
宛若静读密不可宣的情书
我开始关心苹果 关心玫瑰
关心园林里湖水居住的位置
在持续的街头巷尾
彻夜不眠的徘徊 而在你减速的草场上
我的羊群一泻千里
 

爱情如期来临
好似苍穹下划过极昼的种子
从灵魂深处迸裂 那迂回的强度
在凹凸的额头上颤栗 我知道
那些云的帷幕里 存在的寓言就要终结
而延伸的窗台
最终会与废墟连在一起
 

我开凿运河 六下江南
十里秦淮已不见你清朗的身影
我只能在《清明上河图》里
去数朱门和酒肆 打听船队
将把丝绸运往何方 而此时
诗经已像住宅一样完备
 

从创世纪的神谕到复活时节的咒语
你早就了然于心
你只留下骨片和符号
让时间终止在门外
而我仅存的平衡就是与你
在无法穿越的白日梦里相遇
当大地上的光感所剩无几
我眼睛里的影像 是否能在天空那一截底片上
构成十字架的图形
 

大地 我的底蕴 我生命的容量里
黄昏与早晨已界限分明
我知道 你再也不会光顾
我身后那些无处不在的距离
你留下时远时近的背影
在时光奇妙的窗台上 那些回忆的纹路
就是我今生能拥有的富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