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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路历程]犁 辖
犁已成过去，已成历史，已成一种记忆！ 在我的记忆中，师傅的手艺称全能一点不为过，圆活可做姑娘出嫁的四脚盆、澡盆、马桶等；方活可做各式家具，最顶真的八仙桌照样做得严丝合缝。造房子更不在话下，连穿犁、装耙、夹车、盘轴、钉船、做棺材没有一样不行。 师傅是个很随和的老人，他教一遍我基本上就能记个七不离八，师傅很高兴，偶尔背着我对人说：看来，我这个关门徒弟是嘴一张、手一双，就是嘴凶。我那时才16岁，贪玩和任性也常常惹恼师傅，他总是这样对我说：你把这两样改了不就好了吗？岂是一时能改得掉的！ 篱边的野菊露出了笑靥，师傅要在家里收自留地的稻子，他吩咐道：群子，你明天一个人到我干亲家家里箍桶，两担粪桶筱子已上好了，你去里外出细。齐脚，做沟墙，上底，打箍。反正一天做不好，不要急，不要毛糙，要干净、亮堂。 我毕竟才学了半年都不到，心中没有把握，断然回道：我一个人不去。 谁知一向温和的师傅变了脸，严斥道：平时嘴到凶呢，真上家伙来不敢去啦！我晓得你没得这个本事。 师娘忙拦道：老头子又跟伢子瞎说来。他说你没有这个本事，你偏显个本事把师傅望下子。听话，明天去噢！ 师傅的话激起了我的好胜心，再加师娘一说，我答应了。 次日晚茶时，两担粪桶已全部光滑溜溜立在那里，只剩四道底箍未上。师娘来了，她说是到亲家姆家玩的，其实是不放心我手艺如何？干亲家在师娘她面前直夸：小师傅（在此之前总是叫我小徒弟）手脚不慢，真是嘴一张、手一双。 吃过晚饭，回到师傅家里，师傅笑了，意味深长地说：激将容易请将难啊！ 我恍然大悟，终于明白了师傅的良苦用心。师傅看似性格随和，言谈诙谐，其实师傅自身的许多事都有着传奇色彩，闪烁着劳动者智慧的灵光。 师傅的故事在北关河一带流传很广：那是很久以前，关河北一富户请师傅穿犁，穿犁的工钱是双工钱。瓦匠支锅、茅匠盖牛车棚都是双工钱。双工就是一天算两天的工钱，而且是丢下家伙就算工钱。穿犁装钯是丢了斧头算工钱，还有做棺材也是丢了斧头就算工钱，不欠账的。欠账对主家不利！ 穿犁不单要技术，也要力气，犁的木料全是桑树、翘皮榆、柘榛等硬杂，木质非常硬。这主人家是人来客至吃素,无人才动荤。早饭稀粥如汤，诗云：数米熬成粥一瓯，鼻风吹动两条沟。近看好似团圆镜,照见匠人在里头(师傅将原诗末句的"先生''改成了"匠人'')。关于主人家吃喝，匠人间常用行话交流，如问：跟朝五六如何？答：唱的三打祝家庄。当人面说，不为外行人所知。五六差七，即吃，唱的三打祝家庄就是三顿吃的粥。如有酒肉，答：跟朝有三六、内人子。三六是酒,内人子肉也。中午, 这主人家一条不足一斤的鲢子鱼是特地为师傅的,师傅依旧保持君子不吃调面鱼一贯作风。晚茶、晚饭皆粥。师傅干活照样不含糊！主家晚饭粥锅刚透，犁底、犁尖、大件、犁梢、犁辕、犁辖已全部投好，榫卯结构不用半个楔子。 次日清晨，穿犁的主家就到了师傅的家，满脸堆笑,气喘吁吁地说：嘿嘿，请师傅，请师傅去把犁看一下，不大好耕，不大好耕。 原来，新犁试耕,不好耕。犁梢上的楔子上下调了不知多少次,依旧耕不起来。关河北庄上的人七嘴八舌地议论开了，最后，种田高手、老长辈三姥姥一锤定音：他穿犁,在方圆团转是有名的好手！俗话说：三代为官,请师用匠不可怠慢啊！ 师傅空着手就去了，主家堂客早就打好了三只蛋茶捧给师傅，师傅笑道：早茶太考究了。主家忙说：鸡子今天才生的蛋。吃罢蛋茶,拿起主家的斧头,在堂柜底下拿出昨天就斫好比犁辖榫头略小的桑树料，铳下上反了的犁辖，随手上在犁辕的右边。 师傅笑道：行啦,去耕吧！真是左右为难啊！ 主家懊恼地说：原来这么简单，我怎么就没有看出来呢？ 师傅离开人世已经三十年了,我不做木工也二十多年了。但是，师傅教我的手艺和为人的道理我是始终不会忘记的。
20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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