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书房里翻阅从前的资料时,看到一张老照片,这张照片敲打着我脆弱的心灵,让我思念——无限思念。 那是73年3月,随着父母平反,我们全家从贫穷的山区回到了长春,学校刚刚开学,我回到母校省实验中学,学校的门前立着一块黑板,上面大字书写“欢迎五七战士子女回校”。我被一位中年女教师领着,走进了人声喧闹的教室。 正是课间,老师让我在教室里等班主任,于是我站在门边上,望着这个陌生的环境,69年从这里离开直接到了一所点油灯的农村中学,突然又回到母校,感觉很茫然。 那时侯我17岁,生活的磨练让我变得坚强勇敢,但是茫然的感觉袭击着我,尤其是看清楚教室里没有多余的桌椅时,我更加茫然。 很快,两个女生搬着桌椅从走廊那边走来,进了教室大眼睛那个喊“咱们又来了一个朋友,师大的,坐哪里?”小眼睛的就喊“坐前边吧,她近视。”于是很多同学开始搬动起来,不一会我就坐在了靠窗户的第二排。 大眼睛说“我叫陶力,今后我们一同上学,我知道你家在一教,我家在八舍。”小眼睛说“我家住六舍,今后我们做伴。”现在这张照片上,就是我们三个的合影。 后来我在大眼睛的家里,认识了著名的学者陶德臻教授和蒲曼汀教授,大眼睛的爸爸妈妈爱护我们呵护我们,因为我们三个丫头都酷爱文学,从此成为他们家里的常客当然也是吃客。 陶妈妈非常热情,这位著名的儿童文学研究家在给我们作饭时非常勤快,慈祥的就如同我的母亲一样。就是在那个时候,我知道了大眼睛身体不好,有心脏病。 大眼睛的爸爸作学问,总是读写,很少有时间和我们交谈,但是他从来不阻拦我们在他工作时读他的书,所以我们就经常坐在他狭窄的书房里,静静享受无尽的书香。 大眼睛的弟弟非常漂亮,因为从小跟着父母饱受政治磨难,所以身体也不是很好,但是非常优秀。那时我们三个就象亲姐妹,粘在一起的时候,我们交流的大多是文学这个话题。 陶力是一个内涵深厚的女子,身体很瘦弱但是眼睛里的神采非常迷人,她很安静,后来我知道她搬桌子是因为她知道新来的同学和她有着一样的命运,所以她才去搬,她动员大家给我找个好位置,也是因为她接受我,通常情况下,她很少参与别人的活动,也很少关注周围发生的事情,她的绘画和美术字简直就是神来之笔,但是她很少让别人看到自己的才华。 后来发生了一件事情,有一天我们去一个地方参观,半路上学校的一辆车追上来,接走了小眼睛,我和陶力感觉事情不对,但是老师没有准许我们跟着上车,我是在回到家里后听父亲说“付教授家里的阿姨上午出车祸去世了,我们去看看。”我的头翁一下子响起来,赶快往六舍跑,穿过斯大林大街,一口气跑到了楼下,我看见大眼睛蹲在门边,已经哭成了泪人。 阿姨是上班路上出的事儿,她骑着自行车很稳当地行走在慢车道上,突然身后的一辆自行车撞倒了她,她的头重重撞在了马路牙子上—— 从此,小眼睛失去了欢笑,大眼睛小心呵护着自己的朋友,每天近乎形影不离。 陶力的眼睛里,为失去母亲的朋友含满泪,那眼泪就如同一首歌,一首关于爱的歌,刻在了我的心里。 后来,毕业了。我们去往不同的地方,小眼睛的集体户是姐姐生活的地方,大眼睛陶力因为心脏病没有下乡,再后来,我们几乎断了联系,我在集体户战天斗地,下乡四年,几乎没有回过家。 78年的三月,我到师大报到,在中文系的大门口一个身影向我飞来,陶力抱住我说“你怎么才来呀?”她说她在录取的名单里看到了我的名字,于是她去问招办“是这个不?”她掏出我们的合影和表格上对照,她说“紧张的我呀,你这个名字太大众化了。”我们拥抱着,开始流泪。 大学四年,我们共同度过,多少往事如烟云,但绝对不会消散。 后来,陶教授夫妇调往北师大,陶力毕业去了北京,我们失去了联系,但是我知道,她先是步入了婚姻的殿堂,和我的一个幼儿园时代的伙伴成为夫妻,而这个说话口吃的小子后来成为了著名的精英人物,他的名字震撼了全世界,也让我的大眼睛朋友卷入到翻天覆地的政治浪潮中,于是陶力去了美国,听说还离婚了。 很想去北京时看看陶家爸妈,又听说因为复杂的原因老人们不见东北师大的来客,所以经过北师大时我总是感伤地想:老师,朋友,弟弟,你们都还好吗? 看着老照片,我想着春天真是一个好季节,我和陶力认识在三月,重逢在三月,我期盼着或许明年的三月,我们会相逢在一个地方,或许是天安门,或许是四合院,或许是天桥地摊,或许是摆满大碗茶的小路口,当然,也可能就是在梦中,无论如何我不会再丢失我的大眼睛,我要寻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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