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里人物]76 良 心
(小说)江北川
要保证不会让悲剧重演,如实揭开历史的真相是极为重要的。这才是实事求是的科学民主法制精神,这才是我们每个人起码的良心! "人类的记忆是国家和民族赖以进步的阶梯,是人类航程前进的路标。我们不仅要记住美好,也要记住罪恶,不仅要记住光明,也要记住黑暗。" 2009年4月8日,广州日报在A19版全文刊载了水稻专家袁隆平的专访《保住18亿亩耕地红线有难度》,在谈话中,袁隆平先生在谈到粮食的重要性时说:"我给你举了个例子,你们年纪轻不知道,三年困难时期,饿死了几千万人啊。大跃进把树都砍了去炼钢铁,把生态破坏了,1959年大干旱,一年基本上没有收成,饿死了四、五千万人啊。我看到路上有5个饿殍,倒在田坎旁边,倒在桥下和路边,我亲眼看见啊,那很凄惨的。" 将"三年困难时期"的真相如实告知人们,是还人民大众起码的知情权!将"三年困难时期"的真相如实告诉后人,是我们经历过这一时期幸存的人的起码良心! 韩长庚留下了无助的妻子与尚未成家的一双儿女,长庚他不再受良心的煎熬了。 自古艰难唯一死,饿死几千万人的伟大领袖,他也怕死,比一般人更怕死,其人格操守远远不及平民韩长庚。当死神召唤他去报道,不也对众小秘一副泪流老脸之相,内心对死亡的恐惧一览无余。尔之命是命?民之命非命? 《诗经小雅大东》......东有启明,西有长庚。有捄天毕,载施之行...... 启明与长庚两星永远不相见。鲁迅的母亲曾对许钦文四妹许羡苏说:"龙师父给鲁迅(周树人)取了个法名--长庚,原是星名,绍兴方言叫‘黄昏肖';周作人叫启明,也是星名,叫‘五更肖',两星永远不相见。"这样的结局,周树人、周作人兄弟都不曾料及,甚至也可能是他们所不愿意接受的。 2009年(己丑)清明节的前一天,我们兄弟三人携子侄辈随父母回裔胞之地樊汊祭祖,礼毕。距离祖父母坟墓不远处有一新坟新碑,碑上的名讳是韩金龙。老父叹道:"金龙曾是一个厂的书记,人还忠厚。他老子叫韩长庚,未过五十啊!金龙年纪也未过七十啊!唉!他还有个叔子叫韩启明,在北京当了大官,奇怪呢,从不家来,一次也没有家来过。后来,到了八、九十年代吧,韩启明还告诉上北京找他同窗好友吕总,周总理不是一次也没有回过淮安吗......" 他学周总理?一个局长,还是个副的,也敢自已与周恩来总理相提并论。人啊!"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 可见大跃进时代《人民日报》社论的影响力是何其深运。 韩长庚在樊汊镇上是个开米土行的,家在板桥塘下。米土又名观音土,《天工开物陶埏篇》说:"土出婺源、祁门两山:一名高梁山,出粳米土,其性坚硬;一名开化山,出糯米土。其性粢软。在上个世纪的上中叶,穷人在青黄不接时或灾荒年间,常常靠吃观音土延长生命。这种土可充饥,但不能被人体消化吸收,吃了以后腹胀,难以大便,尽管不会饿肚子,但由于没有营养,人还是要死;若少量参入粮食中吃不会致命;上世纪三、四十年代陆陈行所售的米都用米土做过的,用米土做过的米有卖相,白而亮,色泽好,非常中看。 韩长庚祖上开的是粮行,比米土行大多了,到长庚的父辈就烟着火不着了。但是他仍让两个儿子读书,长庚读书不如小他十几岁的弟弟启明,启明书一遍就熟了,仿也写得好,他特别喜欢习九成宫的体。并能将《九成宫醴泉铭》背得滚瓜烂熟:"秘书监检校侍中钜鹿郡公臣魏徵奉敕撰;维贞观六年孟夏之月,皇帝避暑乎九成之宫,此则随之仁寿宫也。冠山抗殿,绝壑为池,跨水架楹,分岩耸阙,高阁周建,长廊四起,栋宇胶葛,台榭参差。仰视则迢递百寻,下临则峥嵘千仞......"全文一千余字竟无差错。塾师季大先生听后叹曰: 启明天赋极佳,吾有此徒足矣!唉!只恐日后目无长兄啊! 季大先生当时说启明"只恐日后目无长兄"的依据不知出于何处?上了年纪的人,对人评价有时说得果然准,而且准得离奇。 人常说:新老大,旧老二。在十八岁的长庚身上不再如此,长庚个子高,妈妈就拿他父亲的旧棉袍子给长庚穿,过年为没新罩袍长庚与妈妈都落了泪。大年初一长庚以不起床抗议父亲。几岁的启明里外全新,还是蓝洋绉的面子,与富家子弟的穿着并无二致。 没等长庚成家,父亲中年病逝。长庚与母亲将粮行改为米土行,米土不用本钱,就靠长庚在镇上一家家大的米厂、大的粮行跑跑,这些家的老板也怜长庚少年撑家,都不再自进米土,即使米土船送上门,也着人喊长庚来执秤杆子,让他拿行用。一次,丁家伙的米土船送到"徐荣盛"镜记米厂的码头了,镜人三太爷立即着人到塘下长庚大来执秤杆子。长庚几乎一路小跑到了徐荣盛,忙笑道:"三太爷,长庚子来了。" 三太爷如大若小,尊称道:"大老板,又烦劳你,呵呵!" "三太爷,不敢当!不敢当!" 不用两个时辰,脚班工人在戏笑、号子声中上完了米土。当时,一船米土的行用费可买到几十斤米。镜人三太爷怜长庚少年家道中落,与寡母撑家还供弟弟读书,行用费上不免多多的给他。长庚接在手中总是谢了再谢。怜贫惜苦之心与感恩心在那时的中国人心中还是神圣的,不可亵渎的。 长庚在寡母的坚持下找了个一只眼睛看不见的姑娘成了家,还是祖上老亲,娘家在离樊汊八里远的下河墩。婚后,新娘子对长庚百依百顺,也添了一子一女,长子金龙,女儿金霞,小日子到也丰衣足食。还供韩启明读书。没几年,新中国成立,人的觉悟高了,米土没了销路。打土豪分田地才几年,又搞起农业合作社。粮食统购统销,米土行顿时断了收入。以往即便有一些积蓄也吓不了人,老母整天愁肠百结,经不起来去,临终还紧紧握着长庚的手说:"妈不行了,让你吃苦了!我最放不下......" "妈!你会好的,我再去请陆先生......" "不去!长庚,尽你的力让小明读,小明日后会报答你老大的......" "妈妈,我一定尽力!一定尽力!妈!......"老母亲嘴角漾出了笑意,闭上眼睛走了。 长庚几夜未合眼,为老母守灵,还请了南头"十帝庙"的当家师傅月霞大和尚为老母亲破四门、破血湖池。和尚破地狱四门的目的,是希望丧主先人得到接引、超度,从而帮先人消灾解难、解除一切罪孽。大和尚以"鱼贯蹑步"及"花纹步"替亡者开路,并带亡灵过通关、过仙桥、游十殿。唯母亲逝世后要下血湖池地狱,受血水浸淹之苦,要饮尽血水,方可超生。所以,破血湖池时,正座大和尚要唱《血湖宝卷》,即《目连救母卷》。在此仪式过程中,儿女要帮母亲喝血水。所谓血水,就是用红糖冲的开水。帮母亲喝完血水,可使新亡的母亲免受血湖浸淹之苦。此法事能够令亡人觉醒、顿悟而得到安慰,放下执着。 安葬老母后。长庚想: 人总要吃饭的,面子不能当饭。话虽如此,总是难为情的啊!不!答应妈妈了,我一定尽力!...... 长庚终于放下中国人最可贵的、看不见的、却在心灵深处的面子!"面子"是中国人心理最基本的组成部分,面子已经成为了中国人难以克服的障碍,面子与尊严是等同的!真正的面子与尊严会使人接受真理并尝试富有意义的生活。长庚尝试开起了灰粪行。为农民收购灰粪,议好价钱,收取一定的行用。靠此微薄的收入,省吃俭用供启明上中学,上高中。寒暑假回家,兄嫂也不让做事,有一点好菜还总让启明吃,连金龙、金霞都吃不到。没有读过多少书的兄嫂,有如此作为可算达到圣人的境界矣!启明也知兄嫂着实不容易,当时是心存感激的,他在饭桌曾对长兄说:"哥,等我大学毕业有工作了,我会报答兄嫂的!" "一家人谈什们报答呢?只要你上出来,日子就会好了。" 侄子金龙说:"等二爷有工作拿工资,我们就可以一个礼拜吃回肉!" 金霞也跟着:"等二爷有工作拿工资,二爷给我买新衣服,二爷!" 他笑道:"是的,是的,给小霞买新衣服,呵呵!" 启明果然不负众望,考取了北京的"清华大学水利系"。 走的那天,几乎轰动了整个樊川街,兄嫂、侄男、侄女一起把启明送到南头车站,街上熟人与长庚打招呼:"送兄弟上北京念大学啦?你要出头啦!呵呵!" "是的,是的,要开学了,要开学了。"熟人都打心里佩服长庚不容易啊!辛辛苦苦把弟弟培养成大学生。车子启动了,启明向兄嫂挥手告别,他看到未老先白头的哥哥双眼里噙滿泪水,启明也不由得一阵心酸。 腹有诗书气自华确有道理,成绩优秀,又当上了学生会宣传干事,两个月不到,系內无人不知韩启明。连清华大学无线电系的高干子女孙瑜都三天两头地来找他,孙瑜乃上将军之掌上明珠,本来是去哈军工上的,孙瑜不高兴离开北京,统帅千军万马如臂使手的父亲对她一点办法也没有,不能说服任性的女儿,就这么一个宝贝,能不疼吗? 自从认识孙瑜后,一贯高傲的韩启明如中了魔,真是一物降一物,孙瑜叫他向东他不敢向西,叫他打狗他不敢攆鸡。但是,在吃的穿的用的方面给了韩启明很多很多,什么巧克力、牛奶糖,什么内部特供的精细糕点常带给启明吃。孙瑜还将他带回有解放军警卫的家,东总布胡同一座三进的四合院,就住了两户人家,真的宽敞得嫌冷清空旷。孙副部长虽然打心里不願认这个门不当户不对的穷学生做女婿,可是,女儿、夫人这关又过不了,还得好好招待这第一次上门新女婿。 韩启明第一次喝到了"茅台"酒,第一次吃到了"全聚徳"的烤鸭,平生第一次晓得有这么浓烈这么香醇的烧酒;平生第一次晓得鸭子还能这么吃! 寒假逾来逾临近了,韩启明却逾来逾发愁。为何发愁?原来孙瑜不让他回家,叫他在她家过寒假过春节。他晓得孙瑜是说一不二的,可自己只是不忍心与其对立,这不是怕老婆,是爱老婆,是免气作,是有大丈夫的肚量!大领导谁不惧内?连孙爸爸贵为共和国部长在家对孙妈妈不也言听计从。怪不得此怕老婆的理论深得官心,怕老婆之风才愈演愈烈。 放寒假前三天,启明收到了哥哥从樊川寄来的信,盼他回家过年。拆读后他黯然神伤。他只好回信告诉哥哥: 学校安排他勤工俭学,不回去也省了路费,并保证放暑假一定回家等等。 保证成了空头支票。启明上大学连续三年的寒暑假,一次也没有回到樊川的家。 1959年国庆十周年举行了盛大的阅兵式,负责筹划准备阅兵式的彭德怀元帅在庐山因"万言书"为民鼓与呼而逆鳞,阅兵换成了林彪元帅。国庆十周年的宴会仍然灯红酒绿,盛况空前。这年除夕,樊川的韩长庚家和许许多多的城镇居民一样,没有丰盛的年夜饭,没有像样的守岁酒,连红烧肉也没有,所谓的饭也是胡萝卜饭(城镇定量供应的米己搭配大麦糁子、玉米糁子、高粱、山芋干子),说是胡萝卜饭其实是碎胡萝卜里找不到几颗米,米若珍珠绝非虚言。那时如果有珍珠、米两样让人挑选,人百之百的必定舍珠而取米,米能使小儿不夭折,米能使老人续命延年,粒米度三关啊! 1960年3月30日至4月10日召开的全国人大二届二次会议上,1072名来自全国各地的"人民代表"避而不谈粮食减产和饿殍遍野的惊天惨事,却争相报告自己所在地区的"大好形势",会议"奉旨"又一致通过了进一步"大跃进"的经济计划。 "1959年6月底,全国的粮食储备还有343亿斤,够城镇居民一年之需。但是,在当年粮食减产3,000万吨的严重情况下,政府却决定出口415万吨换取黄金和美元①,出口量相当于上述粮食储备的121%。出口耗尽了粮食储备,结果很快就连京、津、沪等大城市的粮食供应也几乎脱销,而农村的数亿嗷嗷待食的饥民就只有等死一条路了。1960年全国缺少2400万人的口粮②,若按每人每年250公斤计为600万吨,只要不出口粮食,当时就不会发生严重的饥馑,几千万农民也不至于饿死。当时政府一心一意想着造原子弹、导弹,好扬威世界与美国、苏联一比高低,因此,急需大量黄金外汇进口相关的设备材料。直到1960年春全国已有数千万农民饿死,许多乡村遍地饿殍,甚至出现了人食人肉的现象,中央政府才承认了饥馑和大规模饿死人这个事实,并于1960年下半年开始采取救灾措施。但为时已晚,数千万农民已化为冤魂。" 长庚的岳父岳母就是1960年春上育青黄不接,双双饿死。长庚夫妇去奔丧,就七、八里路,路旁竟倒了好几具瘦得皮包骨头的饿殍。正值壮年的他们夫妇俩竟然憩了五六次脚才走到下河墩。岳父母出丧没有和尚放焰口,也没有谢红酒。土公往昔四个人能抬的薄皮材,眼下非八个人抬不动,八个人也抬得虚汗淋漓,何故?饥饿。年长已浮肿的土公头叹道:"今日我抬人,我死谁人抬?" 令听者毛骨耸然。世世代代居住在鱼米之乡里下河的农民难道不会种田了?地里难道真的没有收成?不!地里庄稼长得很好,那是公家的,要完成国家征购任务。国家征购任务怎么订呢?依据你上一年度的粮食产量。 "《人民日报》1958年8月13日的报道:新华社武汉11日电湖北省麻城县的早稻生产又放异彩。据湖北省、黄冈专区和麻城县三级早稻高产验收团联合查验证实,这个县的麻溪河乡建国第一农业社③,在1.016亩播种"江西早"种子的早稻田里,创造了平均亩产干谷36956斤的惊人纪录。截至目前,这是我国早稻大丰收中放射出的大批高产"卫星"中的"冠军",它比安徽省枞阳县石马乡高丰农业社及本县平靖乡第二农业社先后创造的早稻高产纪录高出一倍以上...... 参加三级验收团的有湖北省人民委员会副秘书长史林峰、华中农业科学研究所副所长韩玉生、中共麻城县委书记处书记侯尚武;此外,还有麻城县各乡、社代表共数百人。中共黄冈地委第一书记姜一,也参加了一部分验收工作。" 1958年度亩产千斤万斤放了卫星,当然得上缴国库,所以一征再征,再加上"反瞞产",搜尽一切公私粮食库存,雪上加霜。1959年春人开始得"黄肿病"、"青紫病",前者是肝腹水,全身发肿;后者是长期吃菜吃草,身体呈现出青色,两者都是长期严重缺乏营养。只要有一点点米下肚,就能恢复过来,就能救活一条命。鱼米之乡的苏北里下河地区,也同样出现了"万户萧疏鬼唱歌" 的惨景,户户飘白幡,村村立新坟,有的人家甚至死绝了户。 长庚的岳父母出丧虽然没有谢红酒,还是请来大队支书、老会计,吃打散饭。大队季支书是长庚岳父母的嫡亲侄儿,是长庚的堂房舅爷,与长庚很熟,托长庚给他们大队在樊汊街上收灰粪,长庚立马说:"我就干这个行当的,你找对了人,你既托我,要丢定金为准。" 饭后,季支书叫大队老会计先付了15元定金。 七八天后,季支书着老会计带人弄船上樊汊街装灰粪,临走又丢下一些钱给长庚,前几趟都是笔笔清,该多少行用的都拿了。 转眼间,暑假又到了,盼星星,盼月亮,还是只盼来了启明在北京寄回来的一封信。其实,启明也知道饿死人的事,没有同学谈论这种事,是不敢谈论,私下也不敢谈。经历了打"胡风反革命集团" 运动 、"反右"运动 、反右倾整"彭黄张周军事俱乐部" ,民主党派人士、知识分子早已噤若寒蝉。别说指鹿为马,就是说野鸡是凤凰也没专家学者敢吱一声。其实,蓝苹不是在(第几任?)丈夫的纵容下成了凤凰吗?进入了10亿人口的泱泱大国最高领导核心--政治局。 1960年春节的一个晚上,启明无意中听到准岳父母小声议论彭德怀,岳母问:"老孙,彭总向主席提意见,就反党了?" 孙副部长叹了一声气:"彭总怎会反党呢?是主席不能接受别人的意见啊!" "哦!越来越不实亊求是了。" "实亊求是?彭总是对的,那主席不就错了?大跃进放卫星饿死了若干人,比打仗时死的还多,承认错了,他就得下......" 启明心中大惊,忙蹑手蹑足回到孙瑜的房间。孙瑜见他脸都白了,忙问道:"你怎么啦?" 伸手摸他脑门,冰凉的。 "没什么,刚才在院子里风吹的。" 樊川镇上新成立了清洁管理所,公厠皆归清洁管理所,粪肥为樊川公社直属大队所有。长庚在街上收灰粪更难了,难上加难,靠行用养家也越来越难以维持。 1960年底中央提出要大搞"瓜菜代"。所谓"瓜菜代",就是粮食不够吃,用瓜果、蔬菜来替代。瓜菜主要是番瓜、山芋、胡萝卜、萝卜、菜瓜、瓠子、青菜、黄芽菜等,但要有钱有票有证,瓜菜还是可以买到的,不过需要排很长很长的队,晚了就没有了。 瓜菜代也是要用钱去买的,黑市瓜菜代的价格特别昂贵,胡萝卜就要两、三块钱一斤。看着瘦骨零仃的金龙、金霞,长庚想了一宿,儿女要养大。他横下心,由他一人扛着。下河墩老会计带人上樊汊街装一次灰粪,结账时长庚总是叫老会计多留一些收购灰粪的钱及佣金。每月上来两次,一次总有五、六块钱挂在账上。日结月累,到了年底已达百元之巨。当时行政24级干部的月工资为34.50元,四口之家生活、两个孩子上学是没问题的。年底老会计催长庚把账结了,他请老会计去"一枝春"吃了碗白汤面还说了许多好话,并保证春节后还。 1960年夏天,韩启明、孙瑜都毕业配了,由于孙副部长的关系,俩人全留在了北京,而且将学水利的韩启明弄到了王府井百货公司当人事干部。孙副部长为宝贝女儿、女婿处处唱老脸,舔犊情深。韩启明第一次拿到50余元的工资,他也想全部寄回樊川老家。但不敢,他知道如果这样做了的后果很严重。他还是去邮局寄了钱,寄了20元。 晚上他才回到家,孙瑜就说:"你的工资我的工资我来存起来,每月给你5块钱零花。" "我要寄点钱给我家里。" "这里不是你的家?" "唔!也是的。" 长庚收到启明这20块钱,从邮局回家的路上逢人就说:我家弟弟在北京寄钱家来了!人也为他高兴,终于熬出了头!供弟弟上了大学,真了不起! 长庚常常盯着门前的流水发呆。年又过了,新年第一次老会计没有提账的事。又来装粪了,老会计催道:"韩老板,年过来,账结得来,陈年寒里我被你家门房舅大爷刳皮,刳死啦!" "老会计,再宽限个把月,我信发出去了,我在北京的兄弟钱一家来就把你!" 启明贤弟:如晤 近年来到处饥馑,路有饿殍。愚兄一家总算活到今日,我作下孽,债台高筑,已达一百三十八块半,恳望贤弟念手足之情,施以援手,愚兄将不胜感激!来世愿作犬马图报云云 ...... 毕竟是亲兄弟,启明读罢亦双眼湿红。立马掏出身上所有的钱才拾块,他又去公司会计室借了三十块,寄给了哥哥。 经济结据多年的长庚,借贷早已无门,靠拆东墙补西墙捱日子,这拆补总有一天会补不上的,现在就补不上了。但他还抱着最后的一线希望,在北京已工作了一年的弟弟启明。 收到启明的四十元后,长庚已生自我了断之心。他将钱悉数给了老婆,并关照道:"收好,是小明寄家来的。好好跟两伢子过日子。" "嗯!不敢瞎用呐,又不得个茅章。" 黄昏时,韩长庚叫老婆找出没有补丁的白小褂裤,他特意去"第一池"洗了个澡。一切如常,晚饭后,他和颜悦色地嘱咐金龙、金霞要听妈妈的话,将来要孝顺妈妈。你们要早睡早起,早点睡吧。金龙、金霞进房间各自的床上睡觉了。 长庚仍坐在门外,门前就是水流湍激板桥塘上的江边口。他脑中如放电影,回顾四十余年的短暂人生,从不差人家一个铜板,人无信则不立。韩氏门中三代宗祖,不孝子孙韩长庚给祖宗丢脸啦!老会计,来生再还吧! 他喝下最后一口茶,叫老婆将他平日心爱的小茶壶拿回家。老婆把小茶壶拿回家刚放在堂屋里靠墙的条台上,只听空中传来长庚的诧声: 带伢子好好过下去! 老婆掉头只见一身白小褂裤的长庚如折翅的白鹤一样扑向湍激的盐卲河流水,眨眼功夫,一个活鲜鲜的人就没了。 啊!金龙他爸,长庚!......呜呜...... 启明居然没有回樊川送供他上大学的同胞长兄长庚最后一程。 四十多年后,金龙66岁病故,嫡叔韩启明也仍未回樊川。 即使时至今日,从北京商贸局副局长位置上退休多年的韩启明也没有回故乡樊川看一看。 人啊!良心啊良心......
2010.6.4
①丁抒,《人祸》第286页。 ②赵德馨,《中华人民共和国经济史》第561页。1989年河南人民出版社。 ③麻城县麻溪河乡建国第一农业社创造了亩产干谷三万六千九百五十六斤的丰产记录。这块早稻长得密密厚厚,孩子们站在上面就像在沙发上似的。新华社记者于澄建摄 中共麻城县委麻溪河乡建国第一农业社就是现在的湖北省麻城市白果镇龚家埠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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