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里人物]75 三姥姥
(小说)江北川
樊汊街上的人称呼曾祖父为老太爷;祖父为爹爹,"爹"字比父多自然大于父了; 父亲呼之为"爸爸",即父巴。呵呵!只要过了塘下,出街下乡则称祖父为姥姥了。经查姥姥词条:一称外祖母;二对老妇人的敬称;三旧时称接生的妇女。1968年夏,16岁的我学木匠,第一次随师傅下乡回家,师傅家就在三阳河西丰家大队的滕家墩子,师兄们的儿女皆叫我的师傅他们的爹爹:姥姥。我嘴快忙纠正道: 应该叫爹爹。师傅笑道: 街上人是叫爹爹,我们乡下人就叫姥姥。当时,我大惑不解。其实,至今我也未能弄明白这叫爹爹为姥姥的习俗究竟缘于何朝何代何人何事? 1969年底,我与哥哥双双插队至东汇丰家大庄,我才17虚岁。没几天,父母与年迈的祖母及年幼的老巴子、老四又遭全家下放。由于丰家大庄吴队长的极力抵制,坚决不肯接受年近七旬的老祖母,吴队长对镇上"上山下乡办公室"的干部吼道:"三老太七十岁的人了,你们怎么忍心将棺材瓤子推到我们农村来?这是违避中央政策的!有工作到六十岁也退休了,三老太七十岁下放农村?你们家里也有上人吧?你们怎么忍心呢?" 上山下乡办公室的干部们无言以对,只好将奶奶的户口又迁回樊川镇。 次年春,因种种原故得罪了X书记的爸爸,在疯狂的"浩劫"①中蒙冤入狱。别认为书记是当权派在"浩劫"中也受冲击就没有专政的威力,保皇派及愈左愈忠于伟大领袖毛主席在当时人们的思想中已根深蒂固。幸好妈妈十分坚强,她毅然决定将街上家中的四间正屋保留,把两间厨房及南院墙拆掉,双桥生产队吴队长调来队上的劳力与船只将砖瓦、椽梁、门窗运往丰家大庄双桥,加上队上的土基,在双桥的西南端又砌了四间一披草脊瓦檐的五架梁房子,这房子的宅基地就是一个大人伢子当面都一律称呼他"三姥姥"的人,背后则叫他"三滑子"。三姥姥年近七旬,高个子,一把花白的山羊胡须,说不到三五句话他即会一抺胡须,嘴呷一下,活象刚刚吃过小魚子嘴里有小丝卡一样。说话抑扬顿挫,滴水不漏。一看就是跑过码头的人,绝非一般老实巴交的种田人。他中年丧妻,两个女儿早已出嫁,大女儿在上海是工人阶级,在经济上对他大有帮助。他的大外孙插队回了老家投亲靠友,从此他的生活费不再直接汇到三姥姥手上了,他非常不悦地说:"在他手里拔筹,鸡蛋过手会剥成売子。" 此语虽尖刻了一些,却是一句大实话,知外孙莫若外公。也有人说: 三滑子外孙活脱脱像他外公少年时。 他大门上的白字虽有些模糊,仍依稀可辩: 打倒坏分子丰州卿。 一次中午放工回家,在老经从子荷花塘南才向东拐弯就听到京剧旦角的唱腔:"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又转东升。冰轮离海岛,乾坤分外明,皓月当空 ......" 这绝不是样版戏,婉转缠绵,非常动听,仿佛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哦!是三姥姥坐在大学櫈上,他把黑夹袍下摆提起遮住脸,枯瘦的手指作兰花状还在不停地颤动着,我兄弟俩相视而笑。他应着锣鼓点子放下黑夹袍亮相,看到了我们,哈哈一笑,自我解嘲道: "跟朝快活起来了,哼了个大头曲子,学的梅兰芳。这叫闷台,名角没有出台,开口一唱就抓住了你的心!就这号本事!" 他顿了顿,又不无自得地将了我兄弟俩一军:"不怕你们中学生,个晓得梅兰芳啊?" 我哥哥脱口道:"梅兰芳,京剧四大名旦,老家泰州的。" "嗯!不错,不错!呵呵!" 三姥姥是丰家大队双桥队唯一不上工的老头,队上站场头子70多岁比他大的老头子有好几个。三姥姥却一天一个街头子,整日悠哉游哉地东逛西荡,尽情地享受着生活的乐趣。他三间草房,草房西边的一块自留地足有近一亩,在当时,这简直是不可思议的奇迹。 我家新房子建成进宅当天,三姥姥笑道: "徐师娘,应该买几个头灯来轰一下,呵呵!徐荣盛的后代来跟我做邻居,想不到,想不到啊!等我明年七十岁,锅上、堂屋借给我,上下堂屋,闹一闹,闹一下寿!" "好的!人生七十古来稀,要做寿的。三姥姥,上梁放过了,算放过了。" "是啊,是啊!你家小伙大了,也得力了。只是小开②苦吃大啦!" 他习惯地抺了一下胡须,嘴呷了一下说: "他就是脾气不好,总会见天日之光的!" "是啊,是啊!你家祖上三太爷从来没有做过坏事,对穷人不晓得都好呢!在你家厂里我们做生意去吃饭,不做生意也去吃饭,三太爷一个样。唉!现在,日食都不周啊!什么世道?" 我们兄弟起初对三姥姥并无好感,后来,发现他一肚的故事还不少,都是一些蹊跷八怪的奇闻逸事。他会种田,能说会道,还会做菜,更会享受生活,几乎无所不会,整天乐呵呵的,生活得非常惬意。我们眼睛一睁,忙到点灯,粮少还吃不饱,更别说想吃肉了。 一次,终于有了吃肉的机会,全队男女老少象过年一样,吃肉! 肉是队里掉下茅坑淹死的猪,中午才发现,一条眼看就要肥的架子猪舍不得埋掉啊!吴队长叫人喊来了三姥姥,队长说:"今晚会餐!派一个妇女、两个二五头子给你打下手,菜你弄,再打15斤山芋干子烧酒家来,酒钱跟会计去拿,今晚通庄会餐!" "哦!欧!......" 大家欢呼雀跃。 "15斤怕不够,队长,酒嘛既喝就让大家喝个快活唦,呵呵!" 三姥姥不适时机地笑道: "好!20斤。" "人吗,再加个小嘴来。" "好!你们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 小嘴二爷一到就笑道: "旁人打酒你不放心,我天生的滴酒不沾。大公鸡玉妹这两天曾来啊?呵呵!" "嘿嘿!要死啊!把老奶放到外头挣钱,自己在家干熬。" "瞎说!过年家来的。" "家来就好,家来就好,多少年看不到她了。" 茅坑里淹死的猪捞上来,冲洗、放血、退毛,用清水多汰了两过就下锅了,三姥姥弄菜真有一套,炒猪肝、炒肥肠、炒肉丝,一半做了大劗肉,一半红烧,红烧肉里还放了八角。最后,说扔掉的肚肺,还是舍不得扔掉,做成了肚肺汤,大家吃得乒乒香,连汤也没剩一口。回家的路上我对三姥姥说:"红烧肉里放了八角,有点象我家以前过年吃的冰糖猪头蛋的味道。" "哦!跟你家从前的菜不好比啊!红烧肉里放了八角,味正一点,生臭熟香哎。不过,肚肺汤我一口也没有喝,呵呵!" 听得出他做了件聪明事,很得意。 三姥姥还预留了一小茶缸子红烧肉带回家,给在他家等他的大块头老太婆,老太婆就是玉妹,绰号大公鸡。我小便时,听三姥姥在关照玉妹:家去放点水烧得大开,与小来子合(音读鸽ge)吃。 那时生活的贫困程度是今天年轻人无法想象的,菜里找不到油珠子啊!我们整天都被饥饿缠绕。而三姥姥他不单吃得饱,还吃不了,而且吃得挺好,一个月少说他要吃三四次肉。我们吃的菜汤大麦糁子钉条,钉条长約三寸,比面条宽且厚,状若钯头钉,故名钉条。我们全家挨到新米上市时,大麦糁子吃得大便难解不说,还带血,大便上看到根根麦芒竖竖的。三姥姥他一个夏天以白米饭为主,偶尔也吃稀饭,他这个稀饭考究呢,不是涨酥头饤就是"二姑娘打洋伞" ③,全用豆油在锅里小火摊得八面黄,我们放工回家老远就闻到三姥姥酥头饤、二姑娘打洋伞的香味,馋得直咽口水啊。 三姥姥也有不舒心的事,并且一直耿耿于怀: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没有儿子吗?我没有儿子吗?他好似自言自语又象在诘问谁似的。 在一年多的时间里我喜欢听他讲故事,讲他有趣的过去。他有个本家侄儿小马承继给他,不知是何原因他们并未在一起生活。最后,三姥姥的承继子小马还扒了他的祖坟,他被小马活活气死了。 三姥姥老弟兄三人,他行三,人称三爷。十九世纪廿年代中为地界纠纷与经大尿壶家打了一场官司,他的两个兄长均不敢到庭应诉,他才二十岁不到,不单敢去还非常兴奋。大尿壶家的远房本家是樊汊镇法庭的法官,开庭时,他法锤一拍,断喝道:"被告丰州卿,跪下来回话!" "法官大人,我不跪。民国六法④全书上哪一条让被告跪下来回话的?" 经法官一时语塞,他完全没料到这个只上过蒙馆的乡下小年轻竟然也知道中华民国六法全书。仅一个回合,大尿壶家丶经法官已自胆怯,加之丰家合族为州卿家作证,终获胜诉。从此,三爷也有了"三滑子"的绰号。但是,也有人说"三滑子"的绰号不是这打官司后才有的,而是打官司前就有了,是与大尿壶家独子小来尿的新媳妇睡觉被捉奸而滑掉后才被人叫"三滑子"的。小来尿的新媳妇玉妹身高个大,乡下人有句俗语: 买牛要买叉角牯,娶媳妇要娶大屁股。丰乳肥臀历来是传宗接代的上上之选。可是,玉妹婚后三年了,肚子一点动静也没有,大尿壶夫妇非常着急。独子小来尿与三滑子自小同窗,田靠田,庄靠庄,自然你知我的根本,我晓得你的家乡。小来尿这个尿啊一直来到结婚后年把才不来!新婚第二天玉妹晒被子、褥单,庄上人问: "新娘子呀,才盖的新被子、褥单晒什系呀?昨天夜里他还是来了啊?哈哈!" 玉妹脸红了,忙掩饰道:"喝茶戽的,他喝茶戽潮了。" 其实,小来尿与三滑子、小嘴同在吴老先生门下念过几年蒙馆,三滑子父暴病而亡,家里大树倒了,就不能再读书了,替大户人家放牛。小来尿他仿写得好,先生常夸他。十岁他就替庄上人家写春联了。他也不好好读书,乘先生夏天午后昏昏欲睡,逃学偷偷去找放牛的小嘴、三滑子吹牛谈女人,或推"牌九"、玩"洋棍"牌。因为他们正值春春期,对性自然非常感兴趣。三滑子在三人之中个子最大,身体结实,已发育成人,嘴上长出了短髭。下河洗澡时,他们又谈到后庄"大洋马"年轻时偷人,大洋马身体壮得象牛,仅中等之姿,一对大白奶犹为诱人。一次白天空了档,她的情夫与她偷欢玩得几乎虚脱,差点出人命,大洋马从此床上功夫名动四方。小嘴、三滑子都有了生理反应,小嘴看着赤条条的三滑子笑道:"老三,你低头看你的鸟儿多大啊!硬肘肘的!小来子还陷在皮里,骤起来也吓不死人啊?" "小嘴,你自己呢?不能嘴总挌到旁人身上。" 小来子反驳道: "我这个鸟儿一般,传宗接代一定行!小来子你怕...... 洗澡欧!" 小嘴如鱼一样钻进了水里,泛起了一阵水花。 州卿看着小来子,由小来子又想到小来子的未过门丰满的新媳妇玉妹,他的心跳动更欢快了,热血更加沸腾,仿佛丰满的玉妹就在眼前,忽然,仿佛又是玉妹的老娘大洋马。全乱套了!年轻的小伙子丰州卿太激动了,他的梦遗与千万个年轻的小伙子所不同的是在这年夏天午后温暖的水中迸发的...... 后来,州卿经舅舅介绍去上海学厨师。小嘴也去了上海,小嘴的妈妈在上海电力公司的老板家帮佣,他学的是电灯匠,电灯匠可是个技术活。当时很吃香,偏偏小嘴对这技术活一点兴趣也没有,十九岁就回丰家大庄跟王三姑娘结婚了。婚后一月不到,王三姑娘就又去了花花世界--大上海群玉坊了。小嘴居然一人仍蹲在家里种田。 州卿的师傅在上海做的是包饭作,包饭作虽是小本经营,包饭就餐的却大多是当时的银行、钱庄、银楼、妓院以及较大的商行的职员,按现在来说就是"白领"和"小姐",是高收入阶层。包饭作的菜肴和服务是丝毫不马虎的,都按一桌8只菜或6只菜做,4个菜是没有的,尤其是银行、钱庄、公司、"幺二"堂子(妓院),都是一桌8只菜。每一桌是8人。如果有的老板雇用了十二三个人,就得开两桌,绝不会挤一挤的。8只菜的制作也比较考究,一般是4荤2素2个汤。 上海那时一流的妓院数"书寓"和长三堂子,是达官贵人、富商豪绅、文人名士等喝酒打牌、吟诗作赋、冶情作乐的场所,书寓有专职厨师办酒席。因为客人喝酒打牌每人要付份子钱三块银元,加上端午、中秋、年底三节结账,也是三数,所以称"长三"。寓主把贫苦人家的女儿"租"来唱曲,称"清倌人",是只卖艺不卖身。上海"锦江饭店"的老板董竹君也曾是清倌人出身。 "幺二"堂子就不同了,幺二堂子是要姑娘卖身的。即嫖资每人每次要付两块洋钱,来幺二的嫖客也不是一见面就上床,还是要讲究一点情调的,上床前还需有打打"茶围"、喝喝"喜酒"等项仪式及费用。 还有站马路边拉客的"野鸡"堂子,有钱人是不去的。 俗称"钉棚"的就更不同了,钉棚一般在闸北及郊区,多为极穷苦贫困家庭的中、青年妇女兼职,专为帮丈夫养家糊口而舍身的。嫖客也多是小贩、脚夫、杠棒等角色,嫖资仅银元二、三角钱,见面讲妥价钱直接上床求欢。时间只是铁匠打一根钯头钉的功夫就解决问题了,故呼之为钉棚。 州卿头脑灵活,悟性又高,不到半年刀功、火侯、咸淡竟似得师傅真传,做起炒虾腰、氽鱼圓、腌笃鲜有模有样。幺二堂子的王三姑娘正当红,是挂头牌的角,长年累月应接不遐。长期夜生活的煎熬,使王三姑娘口味全无,特别是早饭一点也不想吃,什么银耳莲子羹、冰糖百合、豆浆等她看都不看。这可急坏了老鸨。 鸨本鸟名,怎么专指妓院的老板娘呢?鸨最早见于《诗唐风鸨羽》:"肃肃鸨行,集于苞桑。"是形容鸨鸟飞行和栖息的。《说文》:"鸨,鸟也。肉出尺胾。"只说到鸨是多肉肥大(大块肉称胾)的鸟,这些都与老鸨无关呀。明朝宋权的《丹丘先生论曲》:"妓女之老者曰鸨。鸨似雁而大,无后趾,虎纹。喜淫而无厌,诸鸟求之即就。" 老鸨怕王三姑娘这棵揺钱树倒下,老鸨的目标很直接,一个字表达是钱,两个字表达是银子。妓院菜有别家常菜也有别于酒楼馆子菜,称堂子菜。堂子菜多用鞭茸鱼虾、鲜果菌蔬之类,几乎全白汤,严格限用酱油红菜,怕影响姑娘肤色,要保持白嫩才有卖相。州卿的师傅也为王三姑娘做了蹄子淡菜汤下粉丝,她吃两口就放下了。州卿眼晴一转,直奔弄堂囗草炉烧饼铺做了两只葱油插酥烧饼焐在怀中一溜烟回了头,双手奉于王三姑娘的桌前,又为她去泡了一杯龙井。王三姑娘眼晴一亮,居然朝平时正眼也不看一下的小徒弟州卿一笑,拿起插酥烧饼就吃,第一只烧饼下肚她竟没有喝一囗茶。老鸨与州卿的师傅都开心地笑了,直夸他灵巧。 满师后州卿在上海又做了年把,民国十二年他回到了故乡完婚,州卿赌嫖无所不为,他老婆居然心里仍很佩服州卿。小嘴也娶了一个非常漂亮的老婆,小嘴的老婆州卿不单认识,而且很熟,小嘴非常漂亮的老婆就是幺二堂子挂头牌的角--王三姑娘。小嘴对老婆王三姑娘很忠诚,处处呵护疼爱她,阅人数以千计的漂亮的王三姑娘却打心里很看不起小嘴。 姻缘有时真的令人啼笑皆非啊! 王三姑娘一个小孩也没能生下来,花无百日红,她未到30岁就从幺二堂子流落入到"野鸡"堂子了。新中国初,还被押送到大西北劳动教养数年。教养期满回到丰家大庄与小嘴一起生活了几个月,王三姑娘又去了上海给人家帮佣。过年才回乡下跟小嘴住上10天半个月,到也能够相安无事。小嘴并没有因为王三姑娘是"花门楼子"出身又劳动教养过而卑视她,仍一如既往地呵护她疼爱她。到了所谓的"三年自然灾害" 时期 ,鱼米之乡的里下河地区户户飘白幡,村村立新坟,有的甚至死绝了户!小嘴能佼幸逃过一劫,全仗王三姑娘在上海寄钱寄全国粮票之功。小嘴常常将此事挂在嘴边,将王三姑娘比之恩同再造!小嘴到是一个常怀感恩之心的人,他在私塾只念过几年蒙馆,却总记得别人的好处,特别是王三姑娘的好处,小嘴常常慨然而叹: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况救命之恩乎? 任何人任何事也动摇不了王三姑娘在小嘴心中至高无上的公主的地位。人的感情有时是不可用常理来衡量的。 毛头小伙子的州卿就垂涎王三姑娘的美貌了,即使王三姑娘流落入到"野鸡"堂子时,结婚多年的州卿二次去上海找她,她仍未从。这使一向以"风流嫖客"自诩的三滑子自尊心受伤不浅。落灯就到了上海,一直赖到三月廿才回到丰家大庄。 樊汊的庙会是三月二十七,都天菩萨城隍老爷出巡,那真是万人空巷,倾镇观望。凡菩萨经过的热闹之处,店铺都作好了准备,张灯结彩,焚香燃烛,备好茶水、糕点果品。临街的楼房门窗全都打开,等待东家、主顾、亲戚眷属光临看会。听到远处的鞭炮声、锣鼓声由远而近,"来了!来了!吹起来了!小牌子吹起来了!"人人翘首以待。 三滑子头上黑礼帽,一身黑夹袄,白布小褂裤,雪白的小褂袖口翻出约二寸许,这在三十年代很时髦的,上海滩青帮大亨黄金荣、杜月笙手下的小混混大多即此衣着。说句实话:三滑子在农村青年中可算是佼佼者了。 玉妹身材活像她老娘大洋马,但是肤色比大洋马要白些,脸盘子也细俏得多,天生正宗的吊梢眼,就这双吊梢眼即可称美人。偏偏嫁给了经大尿壶家独子发育不全的小来尿。真正一朵鲜花插在牛屎上! 小来尿也并非一无是处,在省府镇江国府南京相继沦陷之时,三十几岁的人了竟然毅然投身驻樊汊的国民革命军江苏省保安第三旅,抗击日寇,小来子的毛笔字好,职任上尉司书,直至抭战胜利才辞职回乡。就这一段投身军旅抗击日寇的历史使出身富农家庭的他雪上加霜,新中国镇压反革命时,反动军官经文颢被判有期徒刑十年。人们这才知道小来子的大号叫经文颢,多么儒雅的姓名啊!他读书明理,挺身抗日救国,抭战胜利务农多年后换来的是十年铁窗牢狱之灾和一生的屈辱。人的命运啊!昨是而今非,昨非而今是,谁真能说得清呢?说得清又能板石头打天吗?权倾天下的君王杀人上千万,当死神召唤他去报道,不也对小秘一副泪流老脸之相,内心对死亡的恐惧一览无余。殊不知人之命非命吗?总之,经文颢的一生真是爱情、政治命途双坎坷,老天不公啊! 经文颢与州卿、小嘴自小同窗,田靠田,庄靠庄,自然你知我的根本,我晓得你的家乡。经文颢的未婚妻玉妹与他也是一个庄上的,从小都一起在庄上草堆前、庄东瓜棚边玩过"呜的呜的打打,娶家去做马马"的过家家。小时都是州卿、小嘴双手搭双手做成轿子让玉妹座,文颢总是做新郎官。渐渐地玉妹大了,不大好意思座轿子了,也有点嫌总是文颢做新郎官没什么趣味吧,竟笑道:"三哥、小嘴你们就不想扮新郎官?" "想!" "想!" "三哥你先扮,下次再让小嘴做。咯咯!" 文颢、小嘴双手搭双手做成轿子让玉妹座,州卿做新郎官,文颢还在旁边充当着轿夫、司礼先生高喊: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三夫妻对拜,礼成。送入洞房。州卿与玉妹手携手进了瓜棚,十三岁的州卿看着脸色红扑扑的玉妹不由得抱着她亲了又亲,玉妹咯咯地直喘粗气,那神秘、恐惧、愉悦从少女的心中迷漫开...... 廿年转眼问间过去了。一身黑夹袄,雪白的小褂袖口翻出约二寸许的三滑子今天没吃早饭就朝樊汊街上赶,路过庄东边的瓜棚时,三滑子不由得不睹物思人,他正凝神注视着瓜棚。 他身后节把两节田(当时一节田约60~70米长)远,丰乳肥臀的玉妹,身高1米7还出头,不愧绰号大公鸡。皮肤是晒不黑的汗皮子,肤色白里透红,明媚的春光下,显出玉一般的光泽。一对豪乳尖尖耸耸的在阴丹士林布衫后顶着,十分惹眼。乖乖咙的咚,扬州"谢馥春"的桂花梳头油真香!一头的好头发,油光水滑,发根通红、银簪雪白。她浑身上下无不凸现出她那不同寻常村妇诱人的风韵。她未出嫁时就是方圆团转有名的大美人。她步子不由得也加快了。昨天听人说三哥从上海家来了,今天他必定去看会,去看看三哥,问问他怎不来看我?是不是又...... 文颢好静,睡懒觉还未起。玉妹眼珠子一转,一本正经地调侃道:"嗨!前头赶路的大兄弟,上樊汊街是在这条路走吗?" 三滑子不用回头就听出是老相好的喉咙,王三姑娘藐视他的不快一扫而空,风流嫖客的自负感又上了身,他正色回道:"上樊汊街看会呀,要走瓜棚前那条路的,呵呵!" "哦!你去吗?" "当然去啊!" 两人在瓜棚內这一亲嘴,似稍解了多年的相思之渴,却又如火上加油。玉妹迫不及待地倒到了三滑子的怀中,两片稍厚而温润的唇贴到了三滑子的嘴上,"三哥,想死我了......"三滑子抱着玉妹的手居然也颤抖,声音也仿佛不是自己的:"肥公鸡,我也想的,想肥公鸡的!"他的手在她的身上摸索、游走。两人衣服全脱落了,玉妹丰腴的豪乳如傲人的小山峰,浑圆挺拔。相互热吻得呷呷有声。不一会,他终于压在她身上,嘴似鲫鱼啪水般在她白晰如玉的身体上狂亲狂啃,她似剥了壳的熟鸡蛋般鲜润,鲜润得三滑子想吞下去再也不吐出来。她一只手紧紧地抓着他的肩膀,一只手在三哥身上探索,犹如寻宝一般,她如愿以尝地找到了宝贝,心头一阵阵狂跳,再也不愿意松开手。她全身一阵阵的痉挛,如一叶小舟扬起了激情的风帆,锐不可挡。玉妹终于做了真正的女人! 三滑子意外地得到了玉妹还是处女的"元红",简直欣喜若狂,风流嫖客三滑子居然喜极而泣,把欢愉后的玉妹吓了一跳。 什么世俗道德的堤坝,一切的一切已不复存在,天地间只有他们,只有他们正奏响着野性情爱乐曲中美妙无比的加字堆花! 玉妹与三姥姥的感情一直维系到三姥姥生命的最后一刻。 三姥姥中年丧妻,两个女儿早已出嫁。他视承继子小马犹如己出,供他读书读到18岁,上了一年农中小马就不想上了。随着阶级斗争一抓就灵的不断升级,小马不愿与坏分子丰州卿住在一个屋檐下,不辞而别回到了庄西的自家娶亲生子过日了。三姥姥8年的辛苦培养全撂进了水,一顿饭养恩人,一担米养仇人的古训得到了应验。三姥姥叹道:"提起来眼泪往肚里咽啊,三角钱买个公鸡--不提(啼),不提啊!" 1966年夏,小马他戴起了造反派红袖章,拉起一股人马,专打死老虎--地、富、反、坏、右分子,死老虎不比走资派,死老虎是永远翻不了身的。小马这高明的一着后来也得到了应验,改革开放后,小马就当上了大队汽修厂管财务的副厂长,除了整天吃香的喝辣的外还狠狠地发了一大笔,厂子倒闭了,小马的300多平米豪宅竖起来了。三姥姥大门上的白字: 打倒坏分子丰州卿;就是这个承继子小马的手迹。 1971年10月,林彪副统帅9.13事件全国家喻户晓。1972年的春节三姥姥天天喝得微醺,十分惬意。我们恭祝他: 三姥姥身体健康!他竟然回我们: "恭喜你们早点娶马马!为你们的老娘分忧!恭喜你们早点娶马马啊!呵呵!"多么风趣的老头。 春夏之交,三姥姥的承继子小马又干了一件丧尽天良的坏事,夜里偷偷挖了三姥姥父母、兄嫂的坟坛,将坟內棺材板买的钱吃喝一空。约一月后,玉妹听到此事立即来告诉三姥姥,三姥姥从牙缝中迸出:"畜牲!"他心中的新仇旧恨无法宣泄,气得浑身冰凉,双手直抖。玉妹劝他消消气,现在就这个世道,就这个世道哎!两位相帮相扶走过近七十年风风雨雨的老人手拉着手相互宽慰。三姥姥表面上渐渐平静了,心中仍有波澜:恨自己老了,若在少年时,我老三不剁了此孽贼,誓不为人! 玉妹看看到烧中饭的时候了,文颢是什么家务也不会做的人,她又劝慰道:"小马的良心被狗吃了,你不要跟他一般见识,别伤了身子,三哥!" "嗯!不早了,人家已经放工了,你家去烧中饭吧,他是青菜都不会烧的人。文颢望你的,你家去吧!" 玉妹才走到桥,约百十步远吧。我已放工从老经从子荷花塘南走到家的后门,距三姥姥的前门约6~7米远,看到他睡在地上,心想哪有这么暖呀?到要睡在地上乘凉?进门就告诉妈妈,妈妈一凝神,不对!快去再看看三姥姥! 我和妈妈近前一看,三姥姥是从大学櫈瘫下去的,头朝东,我忙大声喊: 三姥姥!三姥姥!他一动也不动。妈妈见状吩咐我快去大队医务室喊花医生来打强心针。妈妈又奔着去喊三姥姥的近本家侄子。 花医生正在炒茄丝,我吼道:"花医生,三姥姥不行了,菜等一下炒,快带上强心针去救救他!" "就好了,就好了,就来!" 等花医生有条不紊地扎针时,一切显得都是徒劳的了! 玉妹也到了,她非常懊悔,两眼湿红,小声自言自语道:"我不家去烧中饭就好了,就不会这样子了......" 三姥姥还有一个月就是他七十寿辰了,他是含恨而殁啊! "徐荣盛的后代来跟我做邻居,想不到,想不到啊!等我过七十岁,锅上、堂屋借给我,上下堂屋,闹一闹,闹一下寿!"音犹在耳,已阴阳永隔。 我家的锅上、堂屋还是借了,上下堂屋,不过不是办寿酒,而是他的两个女儿、女婿为他们的老泰山三姥姥办"见城"酒。 玉妹老妪也天天来,送葬那天,她只要了三姥姥那条用得很旧的洗脸毛巾。当时,谁也不理解这个乡下老妪玉妹当时的心情,也没有人要去理解这个乡下老妪的心情。 直到1978年日本电影《望乡》在中国公映,栗原小卷饰女记者三谷圭子,田中绢代饰年老的阿崎婆,...... 影片结尾时:三谷圭子为阿崎婆的生活带来了一束阳光,临别之际,善良孤独的阿崎婆仅要了圭子的一条旧毛巾作为留念,当圭子把旧毛巾给了阿崎婆,阿崎婆掩面失声痛哭,场面感人至深! 哦!两个出身不同、经历各异、一个有爱情相依、一个被亲情抛弃的中日老妪,在人生的暮年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旧毛巾作为留念! 让我泪流不禁......
2010.2.23
①佛经谓天地从形成至毁灭为一大劫。1966年5月开始1976年10月结束,席卷神州大地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使党、国家、人民遭受了一场史无前例的浩劫。文化发展受到了无法弥补的破坏,知识分子更遭到残酷迫害。十年浩劫是我国历史上一块不忍触摸的伤疤。 ②"小开"一词源于旧上海话,小开是对有钱人或有钱人儿子的泛称。 ③也叫"摊火烧饼",是面食,火烧饼可做成咸的,也可做成甜的,火烧饼起锅其形若伞,用扬州话说"翘簸簸的",再加上白中透黄色泽诱人,香气扑鼻,直让人流口水。 ④《中华民国六法全书》原指"宪法"、"刑法"、"民法"、"商法"、"刑事诉讼法"、"民事诉讼法"的六法。《六法全书》的立法框架,属典型的"大陆法系"的成文法典,是实行民商分立的体例。 ※※※※※※ 扬州风情文苑 http://jdjbc.getbb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