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诗篇:天地十四行
作者: 赵红尘 | 来源:赵红尘官网 | 点击: 3371 | 发布时间: 2009-06-11
天卷
神圣的标志
坚持与反对的声音在人类内心的
地平线上交响,趁太阳还没有升起
撒旦还没有投胎,孩子还没有懂事
我还没有写出代表诗歌最高水平的诗
趁年轻的命运女神还没有下定决心
各民族的传统技艺还没有失传
正义的火焰还没有熄灭,大地还没有变成战场
艾滋病的痛苦还没有像爱情一样普及
在引起主权纠纷的二室一厅或三室一厅中
生命之钟在身体之外沉重地敲响
生命之钟的发条在身体之内越拧越松
趁坚持者还没有退去头上的光环
我把光环称为神圣的标志
并在天空丰富的表情里恢复笑容
谁才是神的兄弟
谁才是神的兄弟?把月亮搬回家中
我仰望的肤色在天空蔚蓝色的爱抚下
渐渐激起融解的反应,星星是火的残余
它们在难忍的自恋里忍受,呻吟不止
文字从内心走过,文字随同内心的变化
排列成空中的十字之城,守门人不是月亮
月亮早已被我搬回家中,我敬爱的神
如今被怕死的有钱人供奉着,但不真心
谁才是神的兄弟?两个人的宁静打破以前
天空被闪电之手撕裂,最后的灯盏动摇着
光的信心,乌云堆满整个生存的空间
我独自从生存的空间也就是黑暗的光中退出
黑暗从未被善良识破,善良收留黑暗
内部黑暗的善良外表闪闪发光
我与自我的争辩
由于上帝和上帝的女儿就在我心中
因此很有必要把上天的荣誉强加给
世俗中为权力诗化而斗争的一切人
正是来自真实的活火使虚无诞生
作为上帝和上帝女儿的空间
我为他们储备足够的时间和精神食粮
我为自为的更高存在而放弃自在的自由
同时为灵魂的出窍打通另一个我的暗道
那另一个我看上去更像一个光明的
盲者,他通过黑夜与我进行切身的谈话
我们的血缘与其说是兄弟不如说是战友
我与自我的争辩源于唯心主义的两极
或许上帝的女儿是多余的(她可以远嫁)
但心中的上帝无论什么时候也不能缺席
古老的天空上新月在起舞
古老的天空上新月在起舞
因为看穿了黑暗,新月不得不起舞
它的命根在云层中通过琴音的交织
远离故土,独自承受完满的战栗
它的斜对面是永劫与永生的角斗场
千万只饥饿的手从这里强行向天空摸索
仿佛星星就是钻石,新月就是黄金
(星星不得不消逝,新月不得不起舞)
啊,如果起舞的不是新月而是星星
不是星星而是从星星的弹孔中逃出的云朵
甚至不是云朵而是比云朵更轻的东西
那么换一个人来写这首诗
换一首诗来约束这个闪光的人
其结果都小于零
星星越来越少
当我把秋天的请柬送给沉睡的山谷
泉水睁开浑浊的眼,它集中地底的力量从岩石的重围冲出
与群峰上的星星取得秘密的联系之后
那水中起伏的云朵再无法装上华丽的玻璃
通过微湿的一阵风,它迫使事物内部的黑开始纯粹的光学运动
一个年轻的知识分子面对滔滔的水声跪下
他像移动的桥弯腰向前,手伸入水中与影子的绿眼睛
相触,我听到他内心在狂呼:"星星越来越少!
为什么星星偏偏在开花的晚上越来越少?"
谁也不能回答他揪心的提问,我也回答不了
时间也不忍回答,甚至所有的回答都依然是在提问
我想他的提问本身就是最好的回答
一种怎样化腐朽为神奇的宇宙规律--
"神即空,人即实"
在星辰广场上的演说
--兼答通灵者
到达黑夜的顶点也就是到达光明的
星辰广场,天空的大门永远敞开着
我跟随我的童年走向我的归宿
在时间面前我庆幸我是一个诗人
我代表自己为封神榜上的兄弟献花
就有关"世界秩序及邻人与家人的关系"发表演说
我以我的诗歌说明我不是一个狭隘的诗人
在上帝面前做一名通灵的诗人并非我最高的愿望
在没有英雄的年代里要踏上英雄的道路
触犯天条的人被锁在高加索山的悬崖上
他原本是英雄至今仍不失其英雄本色
他曾是叛徒,因为天机不允许泄漏
我希望碰到另一个敢于在上帝面前撒谎的人
作为同道他同时又是一个自力更生的人
献给春天的酒神之女
我最尊重的人安乐如一个死者
混迹于生存者的中间,说着别人的话
做着自己的梦,饮着白饮的酒
爱着朋友的妻,把空杯举向满月
来呀!没有酒、没有心
怎么对得起春天的酒神
怎么配得上酒神之女的爱
怎么算在人间完成任务
我曾在龙湖街的黄昏里
索取内心最后的珍藏
并将最后的珍藏酿成泪水
拖拉机从记忆的空地驶过
滚滚的浓烟要接近天空
我被天空啐一口,但不说话
酒歌
对啊,藉内在的关注成长起来
藉梦想与真实理解整体的运作
理解我们不理解的东西
孤独落到实处,化作干渴者痛饮的嘴唇
我执一只空酒杯从睡梦中归来
对啊,没饮酒怎么理解我的心
我的心真情流露,没饮酒怎么能
真情流露,怎么能摆脱抹煞和苍茫
人类永远走不出"存在"这只空酒杯
空酒杯之外还未曾有过新的生命
以人为标志的生命乃是反面
对啊,正面只能从理解入手
中间是空的,我从空酒杯中跳出
别的人还要摆脱抹煞和苍茫
我要说肉体就是灵魂的衣服
我醉了,请帮我脱下爱情这双鞋
不要空酒瓶,我要激动的酒
不要空虚,空虚也是一只空酒瓶
它早就被我提在内心的手里
我真的醉了,举杯之间灵魂出窍
灵魂总是在我举杯之间出窍
但我必须饮下生活这杯苦酒
必须趁生活还生的时候说几句
我要说肉体就是灵魂的衣服
灵魂在半夜出发,灵魂就是生命的主题
生命在宇宙的半夜里根本没有失败的资格
我还要说,我还要说失败就是目的
过程就是胜利--当我说完这几句
天空也蒙上忧伤的阴影
上帝的人道主义
总是无法前进的人需要上帝的人道主义
总是迷失航向的人需要大海的人道主义
总是开花无果的树需要土地的人道主义
所以说荒诞乃真理的第一面镜子
我从镜子的正面看到在我心里死去的人
她像一个不可见的实体,在另一个人心里活着
某种疼痛的声息从镜子的反面隐隐传来
你走吧,尚未命名的事物需要我的人道主义
站在人生阶梯的顶层观察人生,将苦难化为
喜悦的泪水,宣布某个伟大的命名
当爱像闪电一样通过天空的验收
我的心与神心汇合,在闪电上庄严写下
我爱上帝,但更爱人类
我爱祖国,但更爱世界
象征的一瞥
我所看到的森林没有树叶
但到处都有是树荫
在树荫中伐木的人没有一个觉知
树荫的存在,树荫的存在证实了无知
与光线连成一线者向伐木的人
投去象征的一瞥
凡是被他看中的必将被他征服
凡是被他忽略的必将受到伤害
在我与自我斗争的过程中
我看到更多的人正在毁灭
只有少数人在毁灭中成长
最好把自我放在树荫的外面
提前从内容进入形式的空白
或者失掉形式,与虚无共生
其实,神
意识与潜意识的大小并不决定万物的尺度
我用高处的那个"我"探听神的虚实
其实,神无所不在,有形无体,它溶入每一个
宇宙的漩涡或个体的存在
凭意识它充满所有空间
凭潜意识它统治世界,它在封闭的
空间说话,另一世界即人界马上诗意弥漫
我感知的领域也跟随诗意弥漫
神来了!神在诗意弥漫中来临
其实,神并不在诗意弥漫中来临
它像萨图恩在诗意弥漫中诞生
对神的理解不能限于一草一木
它每时每刻在人的周围等待被发现
当我写这首诗,神就在笔端
不在的守恒者
时间到了,但他还没有从时间中出来
他置身的时间总走不出十二个魔圈
他深刻的思想转换成简朴的书面口语
"我爱生活中被忽略的那部分。
"我开始否定上帝与时间的前后关系。
"除非上帝亲口对我说:‘我不存在。'
"除非从存在中把我的替身放出再抓回去,
"除非我是灰烬,躲到自我的火焰里。
"除非内在的意志早就背叛。
"碰到火它就变成水而不是灰烬,
"碰到美它就维护而不是占有。
"否则你走遍内心也看不到一个人。
"生活张开嘴,吐不出一个字,
"除非生活身上的种子在腐烂中全部发芽。"
我打算用诗歌这道菜封住黑夜的口
原谅我用沉默来回答自己的提问
原谅我把鲜花种在上层建筑里
我为我还没有见到你便爱上你感到惊愕
我为我我还没有爱上你便失去你感到后悔
原谅我为一日三餐而暂时放弃爱情
中断写作,原谅我经过另外的途径到达黑夜
利用黑夜来招呼那些见不得光的人
原谅我从未把黑夜的女儿放在心上
原谅我将感情上的投资用于天空
原谅我不在天空却动用所有的星星来写一部有关人的
无字天书,我打算以诗人作这部书的线索
我打算用诗歌这道菜封住黑夜的口
对金钱我并非一味持反对态度
凡有益于心灵与心灵事业的都照单全收
从天上掉下的月亮
从天上掉下的月亮符合诗人的想象
诗人的想象宛如刀一样砍向波涛的栏栅
我曾看好的诗人拿起刀的一刻丧失勇气
更遗憾的是有勇气的诗人却没有刀
随着诗歌的贬值物欲必然飙升
穿上再好的衣服内心仍然是贫乏的
浮起水面的勇气水泡般一个一个破灭
终于到了少女征服少男的时候
面对从天上掉下的月亮
请关闭爱情的想象、请听诗人言--
什么是人性中最接近神性的
什么是人性的终极?它存在吗
它的另一面为什么每天都在败坏人的胃口
除了说"不"我再也说不出第二个字
生活在自由的牢狱
发疯的科学在权力的范畴失去双脚
人类的根已经被折断,可怕的事物正在兴起
但旧的还没有消失,--什么样的过去
在遥远的国度与国王的母亲割断最亲的联系
高悬于星空的泪滴还在滴啊滴
什么样的未来养育着人类的悲哀
把自己像名片一样递过去,那贫乏的爱者
像两条相似的河流走向相反的爱情
什么样的人散发古典音乐和永恒女性的异香
什么样的爱情把人类的根折断
把人类的儿女关入自由的牢狱
哦!就让人类的儿女相信爱情至上
生活在自由的牢狱
在星空的泪滴里学会自私
当我停止思索
当我停止思索,由唯心回到唯物的
花园,凋谢的玫瑰也感到高兴
它追随我的背影直到另一个背影出现
在这之前,命运并非对我不公
当我感到疼痛像针一样刺破孤独
在睡眠里喊出玫瑰的原名
声音用尽了,另一个人在作同样的梦
另一个人也就是娶得酒神之女的人
我的声音减轻了孤独的重量
学会诗性的飞翔对人类多么重要
学会尊重自己对人类多么重要
学会重建另一种爱是不可思议的
我们在爱中停止思索受尽折磨
我们骨子里都是爱的奴隶
我只对美感兴趣
任何力量都只能朝一个方向
任何方面都通向辩证的上帝,在生命的顶峰
眼前一黑,我终于尝到幸福的泪水
一个从不知道人字怎么写的人的泪水
我只对美感兴趣,眼前一黑是因为看见美中之美
上帝美吗?我美吗?我与上帝的关系
正通过美的燃烧侵入四肢,在《人类》这部小说中
作者上帝对人类始终是一个"未知"
当我的想象力衰退,再也想象不出"未知"
再也看不到水中的那轮满月
再也抓不住天上的那朵漏雨的云
孩子,人这个字就靠你来写了
人与上帝的关系也要靠你来改善
我欠上帝的可用上帝欠我的偿还
在上帝的眼里
在上帝的眼里再没有一个好人
我们闯入最接近上帝的自留地
拾起风沙下干燥种粒的回忆
被回忆的少年赵红尘在回忆的画面上
开始模糊却滋生出自己的思想
所有尖锐的思想都拒绝堕落
空虚中上升的钟楼要到天堂去分享宁静
而我们不再向往议论文的教堂
实际上我们的抒情也是批判的声音
它像一根做爱的蜡烛两头都在燃烧
再过一会它就呈现米色天堂的轮廓
在上帝的眼里再没有一个坏人
万物的中心围绕自我展开
天地间贯注着上帝的人道主义
我看到一个人的两副面孔
就像我的耳朵里所吸收的
两种已过滤的声音,在报纸上
我看到一个人的两副面孔
其中一副永远保持人的暧昧属性
另一副藏在私人轿车的反光镜里
镜片碎了他依然无动于衷
我理解反光的原因和做人的难处
在行使友谊的时候我感到力量的不足
在加深友谊的时候友谊变得脆弱
在新闻报道里这种友谊过于完美
几乎找不到借口去结识新的朋友
此外我还看到挑选出来的面孔
他上午像狗一样下午像神一样
晚上又回复人的原始状态
配匙者
配匙者的半生握在别人的手里
疲倦的面容飞出两个国籍的知更鸟
我装作没看见从他的身体里拿走一把锁
许多年过去了,我总是打不开
谁都知道一条钥匙只能开一把锁
但没有人知道自己是否已被锁住
自己的根是否尚在漂泊的途中
我看到配匙者的另半生在云朵上闪烁
并从水中反射过来,陪伴月亮的早熟
留下爱的位置然后消失在自身的渴意里
它忘记命运之锁的主人对它说过的话
它忘记自己是不能站起来的
站起来的水已经不再是水
它将通过我演变成冰,面对最后的孤独
换一个人来说
寄生于汉语中的月亮并不比英文中的玫瑰
孤独,诗人中的诗人在月亮上称孤独为光斑
有人在玫瑰面前无地自容,他们唾弃永生
只相信"现在",不相信"未来",他们的心已走出内心
我所说的与上述无关
关键是新时代的旧病正在复发
关键是紧急抢救医生
关键是皈依的旅途
关键是共同前进
关键是世界在变
关键是我们未变
换一个人来说,关键是月亮在汉语中不止一个
玫瑰在英文中处处开放。关键是为谁开放
为什么开放?关键是被折断的那一枝再多开放一次
诗外
汉语中的每一个词都是硬汉又是硬汉的爱
它们的内在联系在一分钟走完一生的路
在一句诗中达到可怕的高度,在一首诗里
取得危险的平衡,高潮是常有的事
更高的高潮则在诗外
我怀疑过婚姻的合法性
但从不怀疑爱情的创造力
没有创造力就没有世界
我想人类之间的关系就是词语之间的关系
人类之间的明争暗斗就是词语之间的重新组合
另一种说法:词语破碎处,万物不复存
我怎么也想不到无神论者也在写诗
他们写的诗在市场上居然受到热烈欢迎
我怎么也想不到他们能把诗写得这么糟
我是怎样变成诗歌的
为真理服务的提倡者拉开行为艺术的
序幕,做一名"主体"的冲动不是真正的理由
希腊人在海水中有如中国人在山顶洞
我无权要求海水淹没沙漠之后又淹没
山顶,我无权从单纯回到野兽
我无权只呆在表述一己之见的文字里
夸大自己的痛苦比打击民族的自信心更可恶
本末主义的鬼魂徘徊在太平洋上空
如果在形而上的领域失去重心中的重心
就会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就会看到在这种风景里道德并不道德
空有"灵感之匙"却打不开内心之门
减去十年,仍然打不开内心之门
同道德相比,我是怎样变成诗歌的
自杀
写诗可能是一种慢性自杀
我爱上自己之后又亲自把自己抛弃
像火焰抛弃灰烬,我掏空爱之后又亲手
把爱杀死,但火焰的爱已经说出
在许愿与承诺的交叉之日
两个幸福的灵魂飞上了天
放风筝的老者跟在少女的后面
那个待业少女像秋天一样忧郁
想起初恋少女紧抿的小嘴
老者直到现在才知道什么叫爱
直到风筝飞上了天才说出爱的形状
我知道我写出的一切必然受到冷遇
在诗中受到拯救的必然经历了死亡
因为写诗绝对是一种慢性的自杀
拒绝抒情
复印的商店随时可以关门或搬走
复印的卫生城市省略了多少
肮脏的交易、变相的赌博和封建的思想
更为封建的要看小数点后面的面色
我们出生于近视的年代
再没有人能看到自己之外的风景
为大众服务的海报贴在墙上
为自己谋私的海报贴在心间
看吧,镀金的歌舞厅门口
少女的面孔被撕成两半
另一半隐藏在电脑的病毒里
是的,再也没有一个完整的少女
也再没有一棵原装的树
那拒绝抒情的笨鸟不得不先飞
道德战争
我知道我的心是哪种颜色中的颜色
我知道我的心是夏天和冬天的精神复合
我知道我的心比宇宙大多少倍
但我不知道我的心究竟在想什么
热情比一杯越冲越淡的热茶更容易冷却
空调里回响着我和自我争吵的声音
屋顶的鸟来来回回地飞
它会在哪一棵无花的果树上被射落
我知道鸟的哀啼意味道德的走调
道德在贫富之间像一枚硬币
硬币两面不同但照样可以流通
如果被射落的鸟是一枚只有一面的硬币
我将赋予它会说话的嘴
我知道它的心也是肉做的
社会主义的爱情
哎呀,在生命的天平上
最初的爱情自称为秤砣
它在深入中压迫着内心
把实用的东西长期据为己有
我沉思过这种发展中的社会主义爱情
某个热闹的街角,两个完全孤独的灵魂
相撞,他们的火花在人民的眼里
成为阴影,通过封闭的领域转化成形
然而,内心不能承受的诺言在索取的感官里
失去所有的平衡,给予最终走向反面
迎接对方的不是波浪而是止水
我像一面旗帜升擢到爱情的最高处
舒展自由的本性、追求易逝的风向
但我不能说话--无论白天黑夜
人性的表扬者
服从内心的秩序,不肯让步于命运的安排
不肯对被称为"公共的月亮"的人说心里话
我的意思是隐瞒,新的女子将不久于人世
大众的口味在十二级台风的政策里趋于统一
我像一瓶过期的酸奶有苦难言
我像人性的表扬者受到非人性的攻击
我像发达资本主义里的共产主义诗人
我像无肉体的灵魂依附于书本之间
当一味求新的女子死而复活
看台上大众的口味正在发生变化
天气先生透过无线电波预告明天晴转多云
我愿意在一场透明的疾雨中演讲
讲坛设在贫民区的贵族学校
落泊的校长没有耳朵,像一个魔鬼
痛苦
我们对"痛苦"的认识远远不够
"痛"只有在"苦"的水中才能沸腾
当沸腾的水完全蒸发,火焰随之熄灭
一个人的痛苦还不是真正的痛苦
痛苦像两颗破碎的心,以失恋为例
"苦"在"痛"之前是抽象和甜蜜的
在"痛"之后则变得具体和残酷
我们不妨将"痛"与"苦"隔离来看
将"身"与"心"隔离来看,将我们隔离来看
将你的名字夹在我的名字中间再隔离来看
甚至忘掉自己,"痛"与"苦"的自己
轻轻对影子说:我怕什么
隔离的痛苦是不能重复的
下午的门
辗转回到梦乡的儿童露出本真的笑容
正午的孤独从窗帘的皱褶里挤出多余的薄光
我在向西的书房阅读抽屉里的
两个回忆,空气中流淌着未发酵的鲜奶
空气中的鲜奶还有鲜花的香味
当我像一台关掉的音响那样进入遗忘
熟悉的面孔便在一本旧书的封面重现
不知过了多久,书页里开始起风
风不大,但还是将书页里的回忆吹走
如果风再大一级,是否书房也要被吹走
而我肯定留下来,我的脚已经生根
果实已经成熟,我那凋谢的爱
随着开花的儿童醒来
此刻,正午的钥匙把下午的门打开
这是一首没有诗意的诗
记得去年夏天在上海公干
我从南京路口经过
对严肃的警察点了点头
顺手摸出一支干瘪的烟
我点烟的动作在行走中完成
引起候车站一位黑衣女郎的注意
她露出兔子吃草的表情
好像我欠她一笔无法偿还的债
我莫名其妙地"麻"了一下
那刻天空下起毛毛细雨
我恍若行走在前生的雨中
又一个人加入候车的长龙
又一个人对着天空议论纷纷
我把烟拧灭,行走得更快
言下的世界
言下的世界蛰伏着春天的惊雷
但惊雷对黑暗来说只起到保护作用
爱穿新衣服的读者打着雨伞上街
一条大河在一首诗里拦住他们的去路
河水滔滔的时代谈论诗的人越来越少
河水干涸的时代做生意的人越来越多
其实再少或再多也有一个除此之外的限度
否则作者将被认作读者
否则再实用的东西也没有用途
否则言下的世界也是个黑暗的世界
尽管在变化之中用去十二吨闪电
啊,闪电已开始凝固
它要求自己保守秘密
维持影子与光的距离
抽烟就是与孤独交谈
抽一支烟就是与五分钟的孤独交谈
不抽烟怎么与冥界取得电话联系
随口吸入的烟和随口说出的话
像阴间的纸钱在雨后的天空上飞
我在点烟的时候打量镜中的自己
他是谁?谁又是他?他给自己敬过烟吗
瞧!他吐出的烟圈多么像圈套
他是否早就落入了孤独这只圈套里
再抽一支烟,我就要从孤独
写到灵魂了,今天的灵魂不再是个问题
我的同胞从不带灵魂去参加生日舞会
啊,谁还敢在死亡面前向生命敬烟
我的同胞把灵魂拒绝在肉体之门的外面
并有意用仿宋的签名许下无法实现的诺言
完美的女孩对文明世界的恐惧
为什么完美的女孩对文明世界的恐惧
取决于一切奥秘与浪漫的归隐
打开时间缺口的愿望像羊皮鞭一样
使我身体里面的动力飞翔起来
许多旧思想仍有翻新的可能
许多变好的青年割断了姓资的尾巴
没有变好的青年正式向完美的女孩求婚
只有救护车来回在马路上寻找医院
我想我对文明世界的意见可以由春天表达
文明世界里的文明上升到云朵的高度
远离雨水的泛滥和早晨的呼吸
我在即将完结的一封信里称"文明"为"友谊"
并且把这种伟大的友谊视为新中国的良心
可是这封未拆的信不久又回到我的信箱
自我的坟墓
你再也看不到此刻的自己和此刻的我了
失去影子也就踏上黑暗的旅程
你亲过我的嘴如今又去亲别人
你爱过别人的心如今又要爱我
我用这种语调写诗你当然不难理解
我用摸过《圣经》然后又摸过头顶的手对天发誓
只剩下骨头面对月光的时候
请千万不要割下骨头的再生之肉
我再也收不回对你说过的那些话了
我再也看不到祖国的大好河山
尽管河山之中到处传颂着我的名字
一生中有多少自我满意的作品
一生中就有多少不可原谅的遗憾
因此我的坟墓只能在作品深处
我知道我还活着
对于时间,我能想到的最好的比喻是"监狱"
在时间的监狱里难道人类还有越狱的可能吗
除了等死,再没有别的事可做
就让死者出来说几句公道话吧--
除了我自己,我不知道谁还活着
除了心,我不知道还有什么是跳动的
那些课堂里的孩子,其心也会衰老
甚至比他们的父母衰老得更快
在心灵的灵堂,我对我的时间说--
走开!回家去!!我已经死过一次
意志在火葬场的火中烧得更旺,变得清心
现在,到了由我来创造时间
到了由我来打开时间监狱的大门
我知道我还活着,再不会死去
白昼正转动它的轮子
大海在舞蹈,白昼正转动它的轮子
天空把金色的财富慷慨赠予世人
土地充满活力,为我们献上许多
为我们打开四扇季节之门和十二扇
季节之窗,新的标准在雁群的身上
排列成大写的人字向南方飞去
人类的翅膀还没有长硬
还没有学会生存的自我保护本能
当斗争之神用血唤起众生对平等的
强烈愿望,我们首先是我就会敲响灵魂之钟
甚至肉体也加入灵魂之钟的合唱
还有一日就完成今生今世的任务
还有一分钟另一个世纪就为我们而来
万物欢欣,方向清晰,前程光明
1996年12月5日-1997年2月11日,龙湖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