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小伙子小名叫子弹。大名叫李开怀。子弹这个名字是他死去的爹当年给取的,也没什么特别的含义,就是他妈生他那天,他爸在半山腰上,无意中拣到颗子弹。回到家,老婆给生了个白胖小子,激动之余,想起自己拣到颗子弹,就给这孩子起了这么个名字。子弹的大名,更没有特别之处了,是他一个那时候才读小学四年级的小叔公,根据辈分给取的。子弹属于开字辈。 有一年,子弹要高考了,可是他很担心自己考不上,压力太大了,子弹一度从学校逃回了老家,名义是回家好好复习。其实是他实在是压力太大了,每天都模拟考试,一次比一次糟糕,子弹有些透不过气了。 在家的某一天,子弹偶然听说,村东头,有个老头子,算命算得很准,是远近闻名的神仙,什么事情都知道。子弹一开始当然不信,可说话的人,信誓旦旦,言之凿凿的说,确实很准,绝对的准,相当的准。有什么难事儿,一问老头子,马上就明白。这样,子弹就半信半疑的去了老人家里。 见到老人的时候,子弹犹豫了,因为这老人咋看也不像个神仙。在子弹的概念里,神仙肯定都道骨仙风吧,可这老头子浑身泛着臭味,子弹估计他应该有一年没洗澡了,衣衫褴褛,太不像那人说的那么玄乎了。子弹就看了一眼,老头子也略微的瞅了他一眼,子弹就准备离开。刚转身,老头说你是来问考大学的事情的吧?子弹吓一大跳,这怎么可能啊,我一句话都没说,他怎么知道,他也太…… 后来,子弹承认了,他是想来问问今年能不能考上大学。神仙老头也没有犹豫,就告诉他,今年他能考上。不用有压力。子弹还想问问能考到哪个大学。神仙老头,干咳了几下,就回屋里去了,没有搭理他。 子弹出来之后,似乎真就确定能考上了,突然没有任何压力了,看书也并不多,但看什么,都好像很快就能记住。子弹就带着一身的轻松参加了那年的高考。发榜那天,是子弹最自豪和骄傲的日子,子弹竟然破天荒的拿了个全班最好的成绩。那天回家的时候,子弹买了瓶二锅头恭恭敬敬的给神仙老头送过去了。神仙老头也笑纳了,还说了些祝福的话。 之后,子弹就顺顺利利的读了大学,直到毕业的那段时间,子弹才开始着急上火,因为那年的大学生突然间就成了白菜,根本没人拿他们当一回事。子弹去了好多次人才市场,也没有找到工作,标准一降再降,可就是没有合适的工作。就这样,子弹没有找到工作的毕业了,没有工作,只好回家。回家的第三天吧,子弹坐在渠梗上洗脚的时候,突然就想到了神仙老头,为什么不去问问他呢?想到这个的时候,子弹就轻松了许多,甚至有些惬意。他又在渠梗边抽了颗烟,光着脚丫子走到的神仙老头家。 很久不见了,子弹看到他的时候,他竟然还是那身打扮,还是那个样子。这次子弹刚进院子,老头子就热情的招呼子弹,大学生回来了?子弹问了好。子弹开门见山就问了神仙。我应该去哪里工作?什么时候能找到工作呢?老头子说回来了好啊,回来了好啊。子弹又问了一遍,老头子还是这么说。子弹有些失望了。怕是老头子老糊涂了吧。连话都听不懂了。子弹见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就握了握老头子的手。老头子已经骨瘦如柴了。手上全是凸起的血管。子弹有些害怕似的,很快就抽回了手,回了家。 晚上看电视,看到新闻联播里正在号召大学生去西部,去做村官什么的。猛然,子弹惊醒了,老头子说的原来是这个话啊。回来了好。就是说我的命运就是在这里,机会也在这里,回来好。命运就是这样,第二天,没错,就是看完新闻,睡了一觉起来,子弹的妈妈就喊着要他去小学校里投票选村干部。 子弹就吃了点东西,拿了笔,就去了小学校。他以为还跟前几年一样的,在一张黄色的卡片上写个人名就行了。可来到院子里,发现不是那么回事,全村的男人女人差不多都来齐了。学校院子里挂着标语“公平公开竞选”。还来了几个乡干部做监督。要求竞选人,自己报名,上台讲演。这很稀罕,在村子里,也没几个人见过这阵势,都没什么人上去。原来的村干部们都凑在一起喝茶抽烟。乡里来的一个干部,又动员了一次,说是不管男女,只要年满18岁,都可以来竞选,都可以来讲演。 子弹突然就想起了神仙老头的话,子弹就特别自信的喊了一嗓子,我来。大家都看过来,原来是大学生啊,人们都叽叽喳喳的议论,同时给他让开了一条路,子弹就上了讲台。其实子弹本来并没想好说什么,都不知道竞选什么。但凭借着大学里的演讲课等等基本功,一个演讲获得了全场的掌声。乡里的干部说了,就凭他的年轻,敢走上讲台,都够格当村干部了。他也想起了新闻里说的,全国到处号召,大学生到农村去当村官。我们这个村子可以也带个头,给年轻人个机会,让这个年轻人当个村主任干干嘛。干部走过来问子弹,你叫什么,人群里又人喊,他叫子弹。子弹回答,我叫李开怀。然后补充了句,小名叫子弹。干部说很好,李开怀。李开怀,不错不错。 然后事情比想象的还要顺利。大家投票选村主任,都写了李开怀的名字,最后子弹就这么当上了村主任。子弹刚刚毕业啊,就当了村官了,这跟几天前,子弹离开学校,搬行李的时候那种万念俱灰的感觉,完全不同。子弹真是高兴啊!当天晚上,子弹特意让妈妈给煮了一只鸡,连着汤给神仙老头送到了村东头。 生活就是这样,有些东西突然会失去,有些东西突然会拥有。子弹连梦都梦不到,就当了村主任,当主任也就罢了,可这个事情被那天来的乡干部汇报到了乡里,后来竟然传到了县里,市里。没过几天,在市里的第一报上做了专题宣传。子弹,李开怀一下子成了名人,成了市里第一个大学生村官。 在头顶的光环下,什么事情就都更顺利了,村子里的土路子弹在竞选的时候说要修,所以,上任后就去请乡领导给点支持,乡里很支持,马上做了回应,从县里申请了专款,路就很快修好了。路通了,外地的客商就进来了,村子里的什么都成了宝贝,一车车的拉了出去,钞票一叠叠的进了村民的荷包。子弹又被媒体盯上了,说是子弹带富了乡亲们,又是去县上开会做专题讲座,又是去别的县里乡镇里做成果分享。反正,一转眼的功夫,李开怀的名声就大得不得了了。连省长下来调研,也特意要见他。省长亲切地握着他的手,语重心长的说,年轻人啊,你是模范,是大学生们,不,是你们这个年龄的人学习的榜样啊,好好干,你的前途不可估量…… 省长的话,李开怀听见了,乡亲们听见了,随行的领导们也听见了。才几天时间,组织部的人就找李开怀同志谈话了,说是要他有个准备,下个月去接乡长的班,乡长彭春秀同志要光荣的退休了。 这样,李开怀就又成了李乡长。自从当了乡长,事情那就更多了,至少会开的更多了。当了乡长不久,李乡长就娶了媳妇,女人是刚刚退休的彭乡长的侄女,彭乡长保的媒。要说啊,上天要是偏心你的时候,谁也拦不住。李乡长仿佛一夜间,要啥有啥了。 李乡长重视民情民意,经常会下去走走看看。为百姓操了很多的心,办了很多的好事。有一次,李乡长根据群众举报,经过了周密的安排,在辖区内查获了全国最大一起制售假币案,许多媒体都做了报道。李乡长甚至被采访之后上了CCTV的新闻。这下子,李乡长英俊潇洒的,精神饱满,充满正义的形象就传遍了大街小巷。他的那句“我们向来对社会的害虫绝不纵容,绝不手软”被公安部的一位首长看到了,印象深刻。过了不久组织上就给他发来了嘉奖令和奖章。 有几天,李开怀听到谣传,他又要升迁了,李开怀不能确定,于是他又一次想起了神仙,他给身边的人交代了下,就下乡了。其实他自打当了乡长,竟然很久没回来了。他回到乡下,差点认不出来那个曾经是自己带起来的全县的富裕村。到神仙老头的大门口的时候,李乡长有些意外,怎么惟独这个院子跟以前没多大区别呢,李乡长有些愧疚,自己应该早来看看老人家才对。一家家的富了,怎么老人家还住着这个老房子呢。 进了院子,神仙老头不像往常那样坐在门槛上,这次李开怀是在屋子里见到他的,他更老了,斜斜的靠在被子上,见到了李开怀。老头子也很高兴。李开怀拿了条中华烟,买了五粮液酒,给老人送上。问老人好不好什么的,也说些歉疚的话,早就该来看望老人家的,只是太忙了之类的。老人说你今天想问什么,你现在该有的都有了嘛。李开怀也没跟老人兜圈子,给老人说了实话,说最近有点谣言,他想提前知道,自己到底会不会升上去。 老人半天没有说话。李开怀叹了口气,心想怕是老人也不知道,其实问不问好像也没什么。就坐了会想走,跟老人道别。老人突然却开了腔,我当你要问的是别的事情呢。你要是听我的话,我就跟你说。只怕是我现在说什么你也听不进去了。李开怀笑了,说我听你的,你说嘛。老人说,我有点要求你得答应我,答应了我就给你说。什么要求,李开怀想都没想就说什么要求我都答应,你说吧。 老人说,村子前面那块坟地,你一定不能让人拆。李开怀心里一惊,他怎么知道这个事情的呢,这是前几天自己才签字答应了一个温州老板的事情。他告诉老人,这个已经是签字同意了的,那里要建个很大的厂子的,是个很好的项目,再说也会给村民做补偿的啊。神仙老头说你是乡长嘛,你还可以收回合同,李开怀说这不好办,已经决定了的事情,不能改变的了。是乡政府的决策,也不是我个人能决定的事情。老人哦了一声。就说那我再要求你另外个事情吧。你不要和你媳妇离婚。李开怀觉得这个老头有点莫名其妙。自己跟媳妇好好的,离个什么婚啊。就说行,这个我能做到。 老头子这才跟他说,你最好不要当那个县长了,还是回来好。李开怀这次有些生气了。都有拍桌子的冲动,只是老头子这里没有桌子,才在自己腿上拍了一巴掌说,好,我回来,我这不是回来看你来了嘛。然后客客气气的说了会话,就走了。 回家就觉得自己一个乡长,还信一个老糊涂了的人的话,还专门跑去乡下去问他,真是有些糊涂了。之后,忙碌的李开怀就把老人忘记了,就像他忘记了许多求他办事的人一样的忘掉了。值得一提的是,那块坟地被开发了,建了个很大的厂子,更值得一提的是,李开怀如谣言传说的那样确实当了县长。 当了县长的李开怀就有开不完的会,喝不完的酒。这个位置的他,已经完全的飘起来了。他收礼了,一次又一次。因为求他的人太多了,很多时候,他连拒绝的话都来不及说,下一个求他的人又到了门口。他是县长,是这个地方的NO.1,他的话就是圣旨,无人可以反驳。说实在的,一开始他拒绝过许多,只是收过几次之后,就什么都不怕了,什么都不想了,到最后,收钱收礼太多了,他会忘,很多次的忘记是谁送他的字画,是谁送他的手表。甚至谁给过他一叠美金他也忘记了。惟独没忘记的人是那温州老板,因为他送他的不是东西,是个女人。女人叫七月。要多漂亮就有多漂亮。 李开怀太喜欢七月了,他悄悄的给了她一大笔钱,跟老婆协议离了婚,他跟七月结了婚。婚礼虽然他一再的要求要低调,但还是来了许多人,许多的下属,许多的企业老板,许多的地方名流,许多人给他送了贺礼。只是当天下午来的一份礼,略微的重了点。是副沉重的手铐。是省纪检的人专程过来接他的。 好日子总是那么的让人不舍,可该面对的还是必须要面对。他的问题被组织发现了。他牵扯的问题很多,滥用职权,任人唯亲,贪污受贿等等,甚至还给地方黑社会势力做后台。 临被带走的时候,他提了个要求,说要去看个老人。组织的人,不知道这个老人是谁。就答应了,但要求陪同。只是去到神仙老人家的时候,那个屋子都已经倒塌了,被雨水冲刷过的半张席子,刺眼的裸露在外,院子里到处是破砖烂瓦。他问这里的邻居老人去哪了?邻居说,那是个神经病,不知道,早就不见人了,房子也塌了好久了。没人管的。 一阵子风吹来,迷了下李开怀的眼睛,李开怀揉了揉,发现眼睛湿了。组织的人以为是他受了感染了,说你莫要这么感性嘛,怎么还哭了。李开怀苦笑了下说,沙子进了眼睛,我没哭,没哭。然后一行人,也就匆匆地开车离开了这个村子。只是奇怪的是,从此以后,村子里没人再见过那个神仙老头,也没人再提起李开怀这个人。如果问子弹,会有人说,哦,他啊,知道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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