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是07年四月一日去往天国的,家族里所有的人都为母亲写了无数的文字,父亲洒泪的悼词、哥哥深情的追忆、还有弟弟很少提笔者最先完稿的回忆录,令母亲骄傲的孙子孙女辈写在博客中那些真诚的诗文,所有的文字都象珍珠一样镶嵌在母亲生命的史册上,可她唯一的女儿,却不曾为她写下只言片语,虽然这个女儿从11岁开始发表作品,在一方土地上是小有名气的作者,但是我的确没有写,本来想着在母亲周年祭奠时再写,可是现在计划大大提前了,因为我清楚地看到母亲问我:"丫头,想我吗?"我突然醒来,四处寻找,熟睡的兔子、微笑的格格的大照片、加湿器工作的声音、静谧的夜空--我流下了泪水,母亲,你还好吗? 四月一日的前一个傍晚也是母亲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个黄昏时刻,主治医来到病床前,那是一个漂亮能干的医生,她亲切地对母亲说:"陈老师,我明天倒班休息,你听话,等我后天来和你聊天。"说着她就把母亲枕边的玩具狗拿在手里,象以往一样打开电源,小狗点头喊"汪汪,拜拜。"韩晓雷医生伏下身子,为母亲检查了血压又调整了床的高度,然后她微笑着说"多吃点"就打算离开,突然母亲紧紧拉住她说"我们有缘分,我谢谢你一直辛苦地照顾我,为了我连春节都没有过好,谢谢了。"母亲抚摩着医生的手,依恋的不肯松开。 医生用大眼睛招呼我,我们一同在走廊说话。"所有的东西都准备了吗?很危险,想转院吗?"韩晓雷的话让我大吃一惊,"不会,中午还自己吃了一份炸虾仁,不会。"我坚定地摇头,不知是表示不转院还是表示反对医生的结论,总之我摇头,但是心里非常清醒,只不过不相信这样的时刻就在眼前。 晚上的饭很丰盛,母亲有滋有味儿地吃了不少,然后捧起钩东西的书,开始研究她一直喜欢的图案,她计划给大家每个人钩个手机袋,她说大东西钩不完了,还说我要给每个人留一个念想。母亲病榻旁的筐里是各种绒线,是她一直用到最后的磨得发亮的钩针,母亲的手非常巧,多病的晚年中,她为老伴儿织了很多套毛衣裤,总是担心老伴儿没人照料。 晚上八点多,给母亲擦脸洗脚的忙完,我躺在床上给格格发信息,父亲看报纸,哥哥坐在母亲床边给她讲故事,母亲用手揪着儿子的鼻子顽皮地说"你是大宝还是小宝?"我问"妈你说大宝多大了?""八岁,都八岁了。"我们哈哈笑着,护士走进来。护士告诉我抢救设备都预备好了,千万别睡着了,要看住。 母亲有点困了,她说"睡觉吧明天大宝上班丫头上大课都忙,快睡吧。"母亲睡了,和以往一样。 母亲是个非常漂亮而且十分细致的女性,在86岁高龄的人生最后一个晚上,她依旧是睡得整洁高雅,头发一丝不乱,衣服舒适平整,因为疾病的折磨十分消瘦的身躯被她微笑的表情和平稳的呼吸幽默的语言掩饰得很是坚强,母亲睡了,一切正常。于是我们纷纷躺在自己的床上,我感谢东北师大医院给了我们这样好的医疗条件,母亲工作了一生的学校,没有亏待创业的这代人。 病房就是家,从元旦前一天开始,我们就举家迁到这里住,年,就在这里度过。天棚上是彩色的装饰灯,这是一些水果型的灯,红色的草莓和绿色的叶子配在一起,一串串的看桔鲜艳甜美,这是母亲一直喜欢的装饰。我们在这里做饭炖菜一路绿灯,所以母亲这最后的年还是过得很开心。 我和哥哥聊着,不错眼珠盯着母亲,聊着母亲还会牵挂什么。 过年时,孙子从北京归来,每天陪在奶奶身边,孙女被电视台提前从大学招聘走,成为新闻主播,外孙女从厦门回来,一直和她相伴,专家的会诊、用药的及时、治疗的尽力,我们聊着聊着,真就困了。因为不知道内情,父亲已经睡熟,我们的聊天也停了,眼皮开始打架。 我睡了,我睡在母亲对面的床上,真是睡了。也不知道何时,突然感觉有一闷棍打在脑袋上,我惊醒,看见母亲瞪大眼睛望着我,满眼的恐惧和渴望,现在想来,那就是企求生命延续的目光--无奈--挣扎。 接上了检测仪,挂上了好几个点滴,护士匆忙中拉伤了自己的手,值班大夫干脆坐在床前开始守侯,母亲很快就学会看检测仪上的数据了,她说"没事儿,你看我心率90多下呢。"我们互相望着,这样的心率,这样的呼吸节奏,这样的疲惫,对86岁的老人来说,是非常危险的。 早晨,母亲要吃粥。她细心地洗脸、抹上她喜欢的大宝、还吃了几条小炸鱼和几片火腿肠,然后她清楚地对我说"我再也不吃了,我太累了。"她就那样躺着,不说话也不睡,默默等待着死神的到来,我拉着她的手,感觉到体温在下降,一直发烧的母亲体温正常了,没有挣扎,没有求助,连眼泪也没有,一切好象自然来临,医生把所有的东西推走时,我们还是不相信,一切都结束了吗? 是大家为母亲穿上华丽的服装,枣红色的金丝绒斗篷包住了母亲本来修长优美最终瘦小虚弱的身体,富贵的帽子遮住母亲苍白的头发,那是我精心准备的一切,而我却一直躲在远处再也没有看母亲一眼,为什么?至今我也没想明白,其实我是母亲的最爱,她有过四个女儿,我是最小的唯一的幸存者,母亲把她文学的杰出基因给了我,母亲的书是抒情而且感伤浪漫的,我是母亲的翻版。可是我躲得远远的,任凭地狱的小鬼儿把母亲抢走却没有搏斗,这是为什么?谁能告诉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