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充满战争的世界。战争的目的繁多而缭乱。我从出生便感应到了战争的气息,但是天神告诉我,战争,便是生命的形式。 我经常跑到黑山的崖上,看火红的落日,我能感到冷风的吹拂,和我身上的毛的融动。我迷醉地眼望西方,直到最后一丝红色在我眼里消褪。我老了,我可以感应到我正一步一步退向生命的尽头,但是我不颓废,在这个世上,不允许任何想活的生物颓废。 我是唯一与鹰的部落有血统的狗,我陪同鹰王一同创下鹰的部落。鹰王收容了很多像我一样的狗,它们都在战争中匿迹了。我把所有的心血和智慧都交给了鹰的部落,使它强大。这个部落已经是无敌的部落,至少在地球上。鹰王不允许属下称他为王,他说真正的王在这个世界里斗转星移,没有一个人是永久的王,我们称我们的王为首领,他是个极具胆识的首领。 我回到鹰的部落,练剑的鹰民都已经归来,每遇到我,他们停步敬礼,我感到十分满足。这些年轻的臣民,也应该为跻身鹰的部落而满足,鹰王刚刚下令,鹰部不再统一剑术。我知道,每个人性格各异,也具有各异的灵感和思维,他们会赋予剑各异的性格。鹰王的精明,在于他的敏锐和思考。我看到,鹰的部落正在一天一天地威猛。 鹰王闭坐着,无数朵莲花簇拥着他。壁上的火狂乱地跳动,把他的脸映得通红。 他说,哈斯,你来了。 我用感应回答了他。我看到他微闭的双眼慢慢地开启,散发出亮于壁火的光。我吃惊地发觉,他老了,几乎比昨天老去很多年,他那张被腥风侵泡过几百年的脸,第一次长满皱纹。 他说,哈斯,别吃惊。我知道我已经老了,就像你老了一样。十年前的今天,我还没有一丝倦意,激情与搏杀注满了我的精神。我那时虽然已老,但肤皮没有一点松弛,可是现在,我真的老了。 我用感应说,尊敬的首领,精神可以超越生命的极限,你永远不会老。他的嘴角弯成弧线,轻轻地笑。我转身的时候,听到几分嘶哑。 我夜里被风吹醒,我觉察到风的强劲,知道鹰王在召唤我。 沙奇安静地躺着,她死了。她刚刚生下一个孩子,孩子用撕裂的哭声,为他母亲送行。沙奇的丈夫,威利安,在十年前那场战争中阵亡。他的剑术紧次于鹰王,为了使数千名无术的平民免于亡命,他一人挡住了一千名蛇部的武卒,他死在最后一名武卒的枪下,生命最后一点灵感告诉他,这名武卒就是蛇王。沙奇那个时候已经有了他的孩子,她说,威利安,我会在生命结束的前一刻生下孩子。那场战争中,沙奇受了很重的伤,她躺着度过了十年。 鹰王安静地立着,目光悲凄而威严。 鹰王的眼里淌下了眼泪,他拿起婴儿,放到我背上,说,哈斯,走吧。 我托着孩子飞出鹰的部落,我听到鹰王对沙奇说,我会将孩子变成独一无二的剑侠,让他不愧威利安之子。乘天上的黑还没有散尽,快去天际,找你的威利安。 我托着哭叫的孩子,在黑夜的风里,奔于无尽的草原。鹰的部落有条不变的规矩,所有刚出生的孩子,都要放在狗的背上去草原奔跑,接受自然的考验,用以在他们生命的第一时间培养坚忍与勇武。这必修的一课还让自然告诉他们,生命里充满了风雨,要从第一刻就学会坚忍和勇武。 我持久而努力地飞奔,他是放到我背上的第一个孩子,他享受的是至高的荣誉,因为他的父亲是威利安。我要让他在生命的第一刻成就一身刚魄铁骨。 孩子突然停止了哭声,我知道知道他没有死,因为他的心脏在随我一齐跳动,而且钢劲有力,我将他带到黑上的崖上,看东方的日出。 鹰王给了孩子名字,叫多亚。 之后我又度过了二十年,这二十年十分平静,有如湖面。我们的鹰王更显得苍老,他唯一的年轻是在他练剑的时刻,他的剑术精而诡异,无懈可击,他告诉我,他的剑术来源于星空。我从他的剑术里看到,他的剑式组合起来可以连成一个星座,他剑步的每一个落地点都是连成星座的星。他把很多个星座串联,就是他独具一格的剑术。他是个习武的天才,没有人能超越他的悟性。他练剑的时候是一头十足的鹰,高傲,敏锐,凶猛,无畏,我能回忆到他战场上的英姿和无穷的活力,剑是他的灵魂。然而,他静下来的时候,却是一头苍老的鹰。 二十年里我一直注视着多亚的成长,他同所有鹰部的成员一样,发育很缓慢,20岁还是个孩子。他长着珠一样的眼球,仿佛天际的星。他常常闭着眼睛,修长的睫毛伏在脸上,勾勒出出奇的静。无人理解的是,他二十年来没有吐出过一个字,我想打通他的感应,却无一次成功,他没有摸过剑,更够不到剑的性格,我回忆起背他驰骋草原时他突然停止的哭声,这是他失语的先兆? 鹰王对他已经毫无知觉,他之所以破掉鹰部的规矩,让一个只会吃饭的臣下住在鹰的建筑里,是因为他的父亲是威利安。 鹰王曾经面对十岁却无语且从不握剑的多亚,说,知道你父亲是谁吗?他是一个首领,是为了一千个平民而死的英雄,是他让鹰部名震天下并使狂怒的鹰王击败了蛇王。你,应该握起你的剑,做一个优秀的剑侠,你父亲在天际,不能原谅你的颓废。多亚安静地听着,亮于火光的眼幽静地望着壁火。他的脸没有表情,空得像沙漠。鹰王走的时候,他闭上了眼,修长的睫毛伏在脸上,勾勒出出奇的静。 时间剑一般疾飞,四十年后的鹰王更显得苍老。我依旧看他每日的练剑,那像一个年轻的鹰在放纵活力。 他静下来的时候,头发却白了,像一头苍老的鹰。 我不安地猜测,他之所以老这么快,是因为没有了战争,平静的生活可以摧毁他。江湖上依旧血雨腥风,却没有部落来进犯鹰的部落。鹰部像一座极高的建筑,致密而牢固,无与争雄。 有一天,我的感应很乱。我知道鹰王在召唤我。 鹰王闭眼坐着,无数朵莲花簇拥着他,壁火染红他的脸,还有白发。 他说,哈斯,我们要有新的战争了。 首领,世上任何一个部落,武术都不及你的臣下,你不必担忧。 哈斯,你听着,我的感应告诉我,有一个人将跃我之上,成为鹰部的劲敌。哈斯,我希望你能找到他。 首领,鹰的部落没有主攻的习惯,只要他不进犯,他就是鹰部的朋友。 哈斯,我有一个信仰。我信仰鹰剑的无敌,如果有人的武术凌驾于鹰剑之上,必须与鹰剑的主人决斗,无敌是鹰剑最终的归宿。 尊敬的首领,您说过,世界上真正的王斗转星移,没有人是永久的王,首领,世上的武术始终是前进的,永无停息,不像人的生命。 我转身的时候,看到武术朵壁火匆匆地跳动,鹰部的建筑在火光中颤抖,跳动着恐怖与活力,我的感应告诉我,鹰的部落将有一场噩梦,现在正式噩梦的开端。 天日趋变得阴冷,冬天已经持续了四年,仍然在持续,我身上的毛增了很多次,以抵御寒冷。 多亚已经长大,六十岁的时候,他长成一个清秀的青年。他依旧沉静,他无视天的寒冷,穿着不变的单衣。尽管他无法感知,我仍旧用感应告诉他,多亚,你没有武人的内力,快穿上兽皮做的风衣,来抵御寒冷。多亚安静地望着天际,他的眼清澈而明亮,脸淡得像沙漠。我的感应好像触动了他,他闭上眼睛,修长的睫毛伏在脸上,呈现出出奇的静。 可是,我仍然为他欣慰。 那一天很冷,雪花像天神洒下的纸屑,漫天地飘。我睡在温暖的屋里,忽然觉得感应很乱,我没有出去找鹰王,这不是他的召唤。我顶着风和雪花,去黑山的崖,愿不安在这里消亡。我没有走到崖上,因为在崖上的雪花里,站着多亚。他闭着眼睛,修长的睫毛伏在脸上,左右地摆动,他的单衣和长发被风撩起,和狂舞的雪花一齐飘。我在他身上看到神秘,未有过的巨大的神秘,我踩着积雪,向多亚靠近。 我第一次看到了他的牙齿,他的牙齿亮如银元。我听到,他在说话。 哈斯,我出生的时候,你带我来到这里。 风和雪拍打我的脸,无数句话挣扎在我的喉里。 哈斯,明天的这个时候,你脑子里将没有疑问。哈斯,我永远爱你。 多亚从我身边走过,走向鹰部的建筑,他过去的时候,积雪上没有留下痕迹,我独自立在风中,让雪肆虐地拍打,一卷一卷的雪向我涌来,像打发一个苍老的乞丐。世界藏着许多个秘密,这些秘密正在无声地展露。直到有一天,潜伏的秘密会将一切格局打乱,平静过的土地有开始震荡。 我回去的时候,听到了鹰王的召唤。 他说,哈斯,你是否寻到了我们的敌人。 尊敬的首领,如果我们有敌人,根本无需寻找,他自己会来。 哈斯,我好像......感觉到了威利安的气息。 威 利安? 我练剑的时候,会感到另一股剑气的袭扰,只有威利安,他的剑气能有这种威力。 尊敬的首领,威利安已经死了,就算他依然存在,也不会用剑气袭扰你,他是鹰部的英雄,是崇高的剑客。 哈斯,你说的很对,但愿我的感应是种谬误。 我回去的时候雪还在下,第二天雪依旧在下,只是天神收回了烈风。 我走出鹰部的建筑,去黑山的崖,我要破解脑中的疑问。 我看到了,崖上没有多亚,只有狂舞的雪。 昨日是一场谬极的梦。 多亚依旧沉稳,恬静,依旧无语,他的脸没有表情,空得像沙漠。 鹰王说,他感应的谬误渐渐远去,像一场谬极的梦。 雪已经下了一个月,仍在不倦地持续。 天神停止了所有烈风,雪填平了山谷,人的建筑之外几乎绝迹,世界静止了,只有狂舞的大雪。 我从建筑里走出来,走向黑山的崖。我不知道为什么要来这里,只是一种本能的驱使。 在崖上,我看到了多亚。 那是一个用剑的少年,我吃惊的血液上涌。 我看到一把近于游离的剑在雪里翻动,轻盈而乖巧,仿佛飞雪。多亚游动在雪里,动作轻盈而乖巧,仿佛飞雪。 我惊愕地看着,直到惊心动魄。 他周围无数朵雪花在落地之前,都已经断为两截,无一例外。我看到剑尖匆匆地挑开每朵雪花,敏锐而犀利。花朵随他的身体旋转,直至高空。他突然狂暴,那把剑特有的剑气集结,刮起强劲的风,卷起千堆雪。 我看不透他剑的性格,却知道他已经超越鹰剑,这一发现令我抖索。 多亚停止了剑术,闭了眼,修长的睫毛伏在脸上,显示出出奇的静。 哈斯,你来了。 多亚,你...... 那一天我之所以没来,是因为你出来的时候,身后跟着鹰王的眼,他很不愿意怀疑你,可是他犀利的感应却搜到了你的异常。 谢谢你,多亚,可是...... 六十年。 多亚睁开了眼睛,眼睛里射出冷而亮的光。 我整整沉默了六十年。 多亚,鹰的部落是你的家,你因为你的父亲而备受尊崇,你没有理由沉默。 我的家。 多亚闭上眼睛,无数朵雪花环绕着他的脸,像无数个白色的蝴蝶环绕着花,我看到他修长的睫毛里,滚下两滴泪 (连载,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