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愿人长久(落霞)

           父亲八十多岁了。八十多岁的父亲看上去没有那么老，他身板挺直，精神矍铄，从来没有人看得出他的实际年龄。
           父亲五十多岁才生我，因此在我的记忆中，父亲好像一直就是个老人，一眼看去，现在和过去好像也没有什么两样。
           但父亲毕竟是八十多岁了，他的行动开始变得缓慢，身体也不如从前了。来东莞前，他和我们一起住。那年冬天，他咳了很久。我劝他去医院看看，他不肯去，说那是"整人"的地方。父亲一生很少生病，从没去过医院。我想起不久前儿子咳嗽，医生开了些止咳水，很好用，便去找那位儿科医生，让她开些给我带回来，骗父亲说是哥让我带给他吃的（因为在家里排行最小，他从来不大在乎我的意见）。他吃了。半夜里醒来，我发现他房间的灯亮了很久。走过去一看，他坐在那儿，全身大汗淋漓，说觉得头晕，想站起来，却怎么也站不起。第二天，我赶紧把那药水扔掉。
          第二年春天，他再次患重感冒，又咳了起来。这回，我不敢随便给他吃药了。他自己却到市场上买了只老鸽子回来，又加些红枣、当归、党参和黄芪等药材放到锅里炖。我看得目瞪口呆，问他："爸，这些东西现在能吃吗？"按中医理论，外感风热期间是不宜进补的。他一边慢慢地给锅里加水一边说："你别管，我自己有自己的分寸。"我还想和他说说我的中医见解，但想到其实自己也是懂得不多，便不再作声。而他连续"补"了两三天，竟然慢慢地不咳嗽了。生命的奥妙和奇迹，有时候也许并非一般的中医或西医理论能解释的。
          老了的父亲内心忽然变得敏感起来。他逐渐不再谈起那些已过世的人，逐渐忌讳说那个"死"字。他虽不像别的一些老人那样时刻怨叹自己老了。但我还是看得出，他心中对时光的留恋及对自己老去的无奈。
          幼小的儿子不懂事，常常缠着要我把头发扎起来："妈妈把头发扎起来，把头发扎起来就像女孩子了。"
         "妈妈不是女孩子了，妈妈老了。"
         "怕妈妈老，妈妈老了会不会像公公那样皱巴巴？"
         "傻孩子，能够慢慢变老是一个人福气呢。"
         说这些时，他的公公--我的父亲正在一旁静静地看电视。
         是的，我希望父亲听得出我这话的意思。也祝愿所有善良的生命都像父亲那样能平安到老。很佩服东坡先生，"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这种情怀，不仅豁达，而且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