淅淅沥沥的雨不紧不慢地下了一天,终于停了。这是今年入夏以来北京市下的最透彻的一场雨。这场透雨一扫那旷日持久的酷暑,让人觉得神清气爽。一抹斜阳慢慢显露出来。将一切都染成了淡淡的金黄色,就像一幅唯美的天然油画。 母亲坐在阳台上,手里抱着一包换洗衣服,对着桌上的吊兰发呆。坐在她身边的父亲不停地嘱咐母亲:老同志,回到医院要听大夫的话,好好吃药。不用担心家里,你也看到了,家里一切都好。安心养病,再有一个多月你就可以出院了。 母亲勉强地笑了笑:我知道,其实我的病早就好了,再在医院住着实在没意思。不就是吃点药吗?在家也可以吃呀。 父亲说:人家不是怕你的病情有反复吗?多在医院观察一下也没什么坏处。 沉默良久,母亲又忍不住叫我:小子,要不你给医院打个电话,说我肚子不舒服,明天再回医院,行吗? 我耐心地劝导母亲:今天早晨接您出来的时候,我可向人家大夫作了保证了。晚上一定把您送回去。您也不是不知道,如果不是为了给您镶牙,人家田主任根本就不可能让您回家。再说晚上您还得吃药,咱们又没把药带回来。 母亲不说话了,开始慢吞吞地换鞋。 雨后的路面非常湿滑,正值晚高峰时间,马路上排起了长龙。母亲坐在后排座上一言不发,我的心里也是沉甸甸的。此时的夕阳非常耀眼,将我的眼睛刺得生疼,我不有自主地闭上了双眼。 今年的四月初,母亲得了肺炎。医生动员母亲住院,母亲不愿意:不就是个肺炎吗?没什么大不了的,每天去医院打个点滴就行了。 我不好违背母亲的意愿,只能同意。母亲嘴上说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身体却虚弱到了极点。从家到医院的路程不是很远,可是母亲却一步也走不动。我只好用轮椅推着她去输液。刚开始是一天输一次,可是病情一点也没有好转。不仅病情没有好转,母亲的情绪也是一天比一天低落。为了能使母亲早日康复,医生决定加大药量。于是,每天早晚各一次,我都要推着母亲去医院输液。 一周之后,母亲的病情终于有了好转。可她的情绪却低到了极点。总是动不动就哭。哭的理由屋外乎两点:一是担心自己得了什么绝症,害怕自己活不了多长时间了。二是怕自己一病不起,既照顾不了父亲了,同时还要给我和姐姐添麻烦。唉!这人哪,只要一遇到挫折或者不如意,总是把事情往坏处想。 不过说实话,在没得病之前,我的母亲既不怕死也不悲观。别看她今年已经七十六岁了,但是身体一直很硬朗。无论说话还是办事,全都是当机立断,雷厉风行。不但如此,事无巨细,母亲总是事必躬亲。在所有认识母亲的人的眼中,母亲无疑是勤劳而乐观的。 但是这次与以往不同,母亲的情绪越来越低落。到了四月中旬,她的精神再也承受不住了。万般无奈,我只能让她住院治疗。 母亲不在家的日子是难以忍受的。过去,我总嫌母亲絮叨。那个时候,无论我做任何事情,母亲都要嘱咐再三。什么在外边尽量不要喝酒啦,什么取钱的时候不要把钱弄丢啦,搞得我是不胜其烦。我是成年人,不是小孩子。这种看似关怀的提醒,分明是对我智商的侮辱。 现在好了,家中只剩下我和父亲两个人了。近几年来,也许是因为没有气力,父亲变得越来越不爱说话。除了看电视,他就是坐在阳台上,望着过往的行人发呆。我和父亲原来就很少交流,现在的交流就更少了。我们每天做的唯一一件有意义的事,就是推父亲去医院输液。家里变成了无声的世界。 经过半个多月的封闭治疗,母亲的精神逐渐恢复了正常。这种恢复速度令我们家人喜出望外,同时也令医生们感到不可思议。医生们预计:只要没有反复,三个月后,母亲就可以出院了。 母亲的精神刚一恢复,便立刻要求出院回家。母亲是闲不住的,她放心不下父亲的身体,放心不下花园里的花花草草,当然,母亲更加心疼我。她实在不忍心让我家里医院两头跑。尤其是最近,也许是天气太热的缘故,我的血压一直是居高不下。母亲知道后,当即找到大夫要求出院。考虑到她的病情可能出现反复,医生当然不会同意她出院。也是机缘凑巧,母亲的假牙突然坏了。医生特批让母亲外出镶牙,前提是当天去当天回,母亲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回到了久违一个多月的家里,母亲看什么都特别亲切。家里的饭好吃,家里的水好喝,就连家里的树都比医院的树长得好。母亲深知此次回家的不容易。所以,除了去医院看牙的两个小时,她一直在不停地干活。父亲心疼地劝道:老同志别干了,这些活儿让小军去干吧。母亲嘴上答应着,手里边却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我没有过分阻止母亲干活,憋了一个多月了,如果再不让她活动活动,怕是真的要憋出点其他病来了。 医院的小路上泥泞不堪,母亲走得甚是艰难。我不由自主地拉住了母亲的手。原本以为,一向争强好胜的母亲会把我的手推开。可是我猜错了,母亲任由我牵着她的手,缓缓往前走着。三四十年前,母亲就是这样牵着我的手,带我去医院看病,陪我去学校报名。时间过得真快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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