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父亲写这篇文章,感觉很沉重。因为父亲在母亲离开他去往天堂的日子里,基本上处于孤独之中。我说的孤独并非是生活方式的孤独,因为对于一个85岁的老人来说,父亲的日子很充实,确切地说,他的时间不够用,但是所有的繁忙都是他自己在面对,感情的孤独和精神的孤独,没有人能够弥补。有谁能替代我那和父亲共同生活了67年的母亲,来陪伴我那苍老的父亲呢?我找了,没有。 我们一家子都是读书人,开放的家庭文化决定了我们希望父亲能有个老伴儿,倒是父亲不这样想,他就一心想着快点把家族的文化丛书出版,然后他就带着这套书找我母亲去。 父亲向大家发出稿约,希望各位在规定时间内把稿子上交到他这个自封的主编和编审手中,我在我的稿件里选择着文章时,发现我竟然没有写过关于父亲的完整的文章,于是我的眼泪涌出来,父亲的生日要到了,这篇文章是我第一次送给父亲的一件礼物,从前只送给母亲,因为父亲说他什么也不需要。 父亲的生命中让我感受最深的是他对母亲的态度。父亲宠着他的妻子,为了母亲的开心他做过许多不被别人理解的事情,其实他比母亲要小两岁,我们满族人家愿意给儿子娶大点的媳妇,因为八旗子弟就是享受生活的。媳妇伺候着,家族娇惯着,父亲的生活能力很低,基本上不会做家务,但是他在行动上努力按照母亲的需要生活,所以我认为父亲没有自己的活法,母亲的活法就是他的活法。按照母亲的想法办,这是父亲宠爱母亲的思维原点。 可是父亲一直就没有想到过,不去抵制母亲错误的习惯,无疑于是害她,真的,父亲没这样想过。有时侯他思维的幼稚犹如孩子,让我很是无奈。 比如我小时侯见到父亲在厨房操劳时,从来不会以为是父亲决策今天的晚餐吃啥,父亲永远是按照母亲的即定方针忙乎着,永远是配角。蒸馒头的火候由母亲定,馒头要是蒸开花了父亲负责,他负责的方式就是听母亲唠叨够了,就把开花的馒头先吃掉。我们满族的面食讲究的是长相,长得不好看那是不行的。包饺子,饺子如果煮坏了,母亲就怪父亲皮儿擀薄了,要是没坏,就说皮儿厚了,父亲从来不反驳。他任凭妻子一直就埋怨到生命结束的前一个小时。母亲最后的不满是"你爸这个糖就是控制不住,太谗了。"就这样,母亲被惯成了固执的任性的女人,而且十分要强. 父亲吃糖是有瘾的,一斤装的北京大虾酥有一个小时就报销,但是他没有糖尿病,而且有时会因为低血糖头晕,最重的一次是他干脆就在讲课时休克,很危险。但是那是年轻时候的事情,母亲说年纪大了就得控制。关于父亲的糖和母亲的烟,在最近十年是我们家内战的原因,这场内战最后以父亲对家庭议会决定的叛变而告终,父亲宠着他妻子,走进了误区。 误区一:关于烟的问题 我的母亲在19岁嫁到父亲家里后就学会了吸烟,因为她每天要作的重要工作就是为那些满族家长们和客人们点烟,所以母亲的烟龄很长,到了89年,她高烧住院,从此和肺炎等等的呼吸系统疾病纠缠在一起,成了呼吸科永远的病人,所有认识她的医生共同的警告就是必须戒烟。 于是我们纷纷表态。我的哥哥温文尔雅,从来不会对父母高声说话,但是他瞪大了眼睛说"谁要是再给咱妈买烟绝对不行。"听听,还是把父亲排除在外了。我的弟弟更简单:"爸要是不买就没事。"我明白,父亲的想法谁也挡不住,他认为母亲的喜欢全合理,所以我们的决定在母亲出院回家后逐渐就作废了。父亲给母亲选烟,研究焦油的含量,研究伟人们吸烟的方式,研究进口烟,后来,父亲的朋友从国外回来,都要送烟给母亲。就这样,母亲一次次因为肺炎住院,常年和抗生素做伴,最后白细胞低到了0。最让我感到可气又可笑的是06年3月,母亲肠梗阻住院,她把烟和打火机藏在被子里,躲着医生护士在病房里吸烟,父亲就在门外给她站岗,医生来了他就送个信号,病房里的人们拿这对儿八十多岁的活宝没办法,而我们,也清楚地知道能把这些东西带到医院,母亲敢躺在病房里自由大胆地吞云吐雾,全是因为父亲是他的后台,即提供资金又提供脚力,还有本事和外部的反对势力做斗争,父亲宠妻子那是没有原则的。 误区二:营养品 母亲的晚年身体不好,连续的大手术使她成为卧床的病人,营养的问题成了大问题。母亲的手术是因为结肠癌,后来又因为胃肠溃疡,肚子上的刀口就象虫子一样卧着,营养的确是个大问题。 我们都在紧张地工作和栽培自己的孩子,父亲和母亲从来不会影响我们,但是父亲不会做饭,母亲在吃饭的时候就委屈地减少着吃,后来父亲就去楼下的饭店订餐,每次订菜时父亲都要母亲说吃啥,母亲从来不说,就是一句话,"啥都行"。再后来,母亲爱上了一种营养品,因为她在电视里几乎天天都看见老太太们治好百病的喜悦,母亲相信了神话,就说"我要这个。" 这个,指的是"骨髓牦牛壮骨粉",在长春,只有省电视台代销,于是父亲开始了购买的历程。他用自己的工资、自己的亲临和自己战胜风吹雨打雪花拍的精神坚持了很多年,为妻子买最新的产品,而后送上开水帮助冲调亲侍服下,从金钱到精力,投资非常大。 这种坑人的产品从诞生到灭亡长达多少年我不清楚,但是我知道在父亲花了几万元后的某一天,我在吉林的家中正开着电视擦地时,听见了公告:该产品因为砷严重超标被国家查封,因为砷中毒的病人不断增加,所以我们的国家开始关注这个神奇的粉,当然,在此之前很多年,中央台和国家医药审批部门也是为了咱老百姓好才推出这样好的产品,那时侯忙着给百姓送福音,忘了作个成分分析了。 我告诉父亲时,他已经知道,因为买不到了,说是因为太好了供不应求了。母亲后来患了血液病,我们一直坚持这样的结论:这个粉,是杀手之一。同时,我们批评父亲的及时供应,可是父亲说"你妈要吃,我就买。"细想也是,电视上的中央台那是啥?母亲信,父亲信,我也曾经信。 父亲宠妻子,突出表现就是服从。母亲最后这次住院时间长达3个月,其中还包括春节,孩子们从全国各地回来了,纷纷拿出给爷爷奶奶姥姥姥爷的各地特产,因为孙子在北京,所以北京正宗大虾酥年年有,母亲看见父亲抱着糖的样子也很开心,其实就是母亲告诉我们父亲喜欢哪种糖,并且要求我们经常提供。 于是父亲那张陪患的床上就以惊人的速度出现了金黄色的糖纸,红色的大虾挺精神地在纸上神游,再后来,母亲没收了糖罐儿。 母亲把糖罐儿放在自己的枕头边,每天早上父亲给他行两个礼她发两块糖,有一天母亲对我说糖快没了,我说我去买,她摇头。后来,在最后两块糖发给父亲的当天,母亲走了。 从此,父亲不再行礼,他的劳动减轻了,他的孤独和失落却增加了,这是规律和无奈,所有的事情都有开始,也必然都有结束,母亲的烟现在放在她的身边,父亲的糖,每天就吃两块。 亲爱的父亲,过生日了,向你祝贺.亲爱的固执的老爷子,每天吃四块吧,不会有人看着你,你应该学会自由地生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