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里人物]73 瞎 虎  

                                                                          (小说) 江北川 

       "瞎虎，瞎虎，就是瞎了也是老虎。瞎虎，瞎虎，......" 江北樊川北边摆渡口一帮上学的伢子，跟在身材魁梧的独眼大汉后面唱着跳着，年近四十的瞎虎脸上一道足有三寸长的刀伤，从眼睛直到耳后根，非常醒目。他对伢子们的溜儿言并不以为忤。竟忽然回头，还作了一声虎啸，一声声连绵悠长的吼叫，高亢而响亮！伢子们似乎就等他这一声虎啸呢，哄地全笑了。
      坐在场边老柳树下休息的男女劳力也笑了。但是，有一俏刮刮的少妇没有笑，反而给瞎虎劈脸一个大家伙："你就是没得牙烧！"她又提高嗓门对伢子斥责道："书把这些小赤佬读到头顶上去了？是老师教你们跟大大没大没小的呀！" 乖乖，桂香骂伢子的"小赤佬"是上海话，瞎虎、桂香20岁不到就去了上海，在那生活了十多年，直到20世纪60年代初全国大下放才从上海回到江北。
      其实，虎子眼睛瞎掉一只还差点丢掉性命竟是桂香造成的。
      伢子们一见到桂香大妈，一溜烟就跑走了。
      桂香娘家是周家庄的，周家庄是个一百余户的大庄子，在摆渡口西边。桂香家有三个哥哥，就她一个独女，是老姑娘。俗谚道："老姑娘，老姑娘，好吃懒惰会扛嗓（吵架）！" 桂香小时候就不服这口气，人一逗她就急得不得了。渐渐大了些，人再逗，她竟然回道："老姑娘，老姑娘，心灵手巧档档上。" 从此，桂香老姑娘在关河北的周家庄就有了名声。她嘴凶归凶，也确有一手。真应了嘴一张，手一双。11岁就会烧粥、烧饭、烧菜、赶面、做疙瘩、摊烧饼，没一样不做得波波俏俏。13岁就学会了绣花纳锦，还会扬州绣有名的"乱孱"，所谓"乱孱"是绣花的一种针法：绣了第一层，第二层的针脚插进第一层的针缝，这样颜色就可由深到淡，不露痕迹，不像娘他们那一代绣的花是平针子，深浅之间，界限分明，没有乱孱绣的花自然鲜活。16岁她就成大人了，一米七左右个子，肤色微黑，五官匀称的瓜子脸，一双炯炯有神微微吊稍的凤目，俗语勾人魂的撩骚眼，魅力非凡。多少媒婆踏破门槛她也未点个头，父母对她一点办法也没有。这年栽小麦田秧，汗珠子打得水响，随庄上人给大户人家栽秧挣钱。大户人家栽秧一般至少两桌，栽秧领头趟是方园团转有名的少(快)手三娘娘，16岁的桂香居然不比领头趟三娘娘慢。吃过中饭，三娘娘卯足劲疯了一样栽到吃晚茶，桂香到底年轻气盛，愈战愈勇，她一棵不落领头趟三娘娘。三娘娘心里清楚：这丫头不超过我，是懂道理的。吃晚茶时，便对众人说："老姑娘不但生得好看，人见人爱，将来不得了，非凡啊！"
      "三娘娘快别夸我，三娘娘，咯咯！"
      "丫头哎，婶娘也要下桥了，今朝成全你，你打头趟，我靠着你，再教一些栽秧号子①。"
      桂香心里高兴煞了，嘴上仍谦道："三娘娘，我行吗？"
      "笃定行！老丫头哎！婶娘欢喜你，咯咯！"
      下田后，三娘娘秧把一上手就亮开了嗓子："一根(么)丝线牵是么牵过了河(口虐) ......"
      桂香与众人跟着幺道："一根(么)丝线牵是么牵过了河(哎) ......"
      "哥哥，郎儿买个梳子姐呀姐呀梳(了)头(口虐，哟咿哟嗬嗬，撒趟子撩在外)。"
      "哥哥，郎儿买个梳子姐呀姐呀梳(了)头(口虐，哟咿哟嗬嗬，撒趟子撩在外)。"
      "一见(么)脸儿红(口虐)，哥哥，明呀明(个)白白就把相(呀)思来害(口虐，哟咿哟嗬嗬)。"
      "一见(么)脸儿红(口虐)，哥哥，明呀明(个)白白就把相(呀)思来害(哎，哟咿哟嗬嗬)。"
      三娘娘问桂香记得吗？她竟然点了点头。其心灵啊！只跟着幺了一遍，桂香就记得了。
      隔着几块田里车水的男人一听这边栽秧的号子冷了台，他们来了劲，敲起了锣鼓，伴着鼓点打起了锣鼓车号子②，水车满拂带花地翻上水来，鼓声激，号声高，脚下"旋子"到。欢快的锣鼓声，高吭激越的号子声能传几里路远。竟然打起二八佳人的号子："二八佳人女多娇，芙蓉脸儿杨柳腰。眉清目秀生得好，把我真魂引动了。丢个眼神哈哈笑，叫我心中好懊恼。几时同这佳人配，出双入对把魂销。"    
    桂香也不甘示弱，立马亮开嗓子领唱道："布谷（那个）声声柳(呀)丝长......"
    众人跟着幺道："(口虐，小刘姐姐哎嗨，哎嗨，) "
    "姐姐哎，"
    "(哎嗨)，"
    "姐妹(那个)下田来栽秧(欧)，"
    "栽秧不栽(口虐)哑巴秧(那个)秧，(哎，小刘姐姐哎嗨，哎嗨，) 打起号子夸领趟(口虐)。"
    锣鼓车那边又传来令人怦然心动的号子："二八佳人女裙衩，叫人一见动心怀。犹如观音来出世，好象嫦娥下凡来。"
    众人跟着幺道："犹如观音来出世，好象嫦娥下凡来。"
    伴着锣鼓节奏一人领唱道："十指尖尖如嫩笋，脚踏花花红绣鞋。若得与我为夫妻，心中莲花朵朵开。"
    众人跟着幺道："若得与我为夫妻，心中莲花朵朵开。"
    桂香眼珠子稍一定神，笑道："郎在外面学猫叫，姐在房中把手抬。娘问女儿做什么？绣好花鞋伸懒腰。"
    大家哄地全笑了！19岁的虎子也在这架锣鼓车上，他想：她嘴真厉害呢，不饶人！可是，人真好看呢！她若得与我为夫妻，呵呵！......
    "虎子，你一人笑什系啊？"
    "哦！没什系啊，没什系啊！呵呵！"他脸都红了。
    "唉！虎子，你就是胆小如鼠，力大如牛！心里望望的，嘴上犟犟的。哈哈！......"
    第二年三月廿七，赶樊汊街会期，摆渡口是必经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