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琐言

    读书肯定是有不同的境界的，最简单的两种是求知和享受，前者虽然或有处于自己兴趣的欲望，但是因为有外力的因素，所以不能算是读书的佳境。享受型读书则不然，是想读就读，想读多少就读多少，没有先生板子的威胁，也没有家长苦口婆心的教导。读书的时候昏然欲睡，而竟然就睡去了，却也正是读书的一大非常之好的副作用。

    今天下午到图书馆去转了一圈，翻了文史类的图书，包括小说、诗词、学术研究著作等等，但是转了三个小时，翻了不少的书，却一种也没有借出去的欲望和兴趣。在我看来，可读的书实在是不多的。为了学术研究而不得不读的书，不但于学术研究不是一种高境界，而且于人生境界也实在是极为煞风景的。

    中国从古到今没有几本好书，是有不少人讲过的了，我倒是深以为然的。现在，何况又是一个非常浮躁的年代。诗歌是久已不红火的了，新诗的名声渐渐消歇了下去。小说似乎还热闹，但是伟大的作品民众似乎并不有所期望。戏曲停留在老年人的记忆里，就想古董一样，虽然是国宝级的，但是免不了逐渐被淡忘的命运。散文则是会写点东西的都来写，鱼龙混杂，也未必没有好的，但是很好见很好的。文学创作是如此，艺术却要稍微好些。比如书法，依然有一些人在那里坚持着，不论是传统的来是流行的书法，都有写得不错的，虽然传统的还很难从中出来，创新的未免又有些喧闹的痕迹，如后现代之行为艺术，原不在艺术本身的。又比如绘画，也很有些下了工夫的，毕竟现在的条件要好，但是也存在以上问题，叫好的是传统型的，至少即使是复制品，挂在墙上也还算是一种风景的。

    文艺如此，就可想见学术的情形了：还要不堪些。搞文学评论的根本不会创作，或者勉强会些创作来附庸风雅，水平却着实烂得可以，而好意思拿出来现世，也实在叫人佩服其勇气！似乎挂了高级职称的名头创作出来的东西也就有了品位和境界，然而实际情况却未必是如此的，也是经常的事情。人贵有自知之明，可惜现在酒香却怕巷子深，已经很少有人奈得住寂寞和清贫了。大家都成为了体制的牺牲品，学者们都成了微型的图书馆--这是他们毕生的目标和境界，不论是什么东西，先装进来再说。搞出来的东西是复制粘贴，丝毫没有感情和意气，没有任何的个性精神，什么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就更是梦寐中物。为什么大家这么做？因为即使是如此做，也还有着若干现实的利益，不如此做，职称评不上去，若干好处拿不到手。假如凭借着这个，等有了条件之后再做点有意义的事情，那也是很好的，但可惜的是，这种东西反而成了炫耀的资本。佛是有尚不说，这些人却是没有也说，自己没有就拉别人的东西，别人已经说过写过的东西，这个不但无偷盗嫌疑之虞，而反而被美其名曰"博学"、"有学问"的，不免就吸引了若干在学术上尚未入门的学子们无限羡慕的眼光，而给予无限的崇敬了--这真是现代儒林的一大闹剧，也是中国学术的一大悲剧！中国粗放型的，只能做低级加工组装的经济境界，很不幸在中国学术界继续上演。

    我向来看不起引经据典的人，引用别人的东西，至少要有自己的见解。我读书的习惯不是先吸收，而是怀疑--关于学问起于疑问的老话，中国人也很是流传着，然而怀疑则怀疑了，却没有怀疑出东西来，也是真的--就是先挑剔，看看有什么不完善的地方，看出这不完善的地方，若有一些积累，便很容易更进一步，这便是创新了，所谓学术，其实也不过如此而已。但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道理，真正能够贯彻的人，却寥寥无几。大家热衷的依然是资料的完备，复制粘贴的巧妙无痕迹--当然也有很多笨仔，不免就被揪出来，这在中国学术界也很是不少的了。照现在中国学术成果（包括专著、编著、教材和论文等）生成的速度，一个世界上的超级学术、文化垃圾大国，而造人类历史之奇观的，不日必将实现！

    《老子》不过五千言，《论语》也不多文字，但是据说半部《论语》就可以治天下，《人间词话》也不过五六千言。但是现在的学术著作，动辄即数十万上百万言，其实是架子大内中空，不过是资料的不同汇编而已--学术界美其名曰"角度"，所谓角度，就是人家已经这样编著过一遍了，你至少应该变变吧。现在的学者好夸夸其谈，孔子是讷于言而敏于行的提倡者，因为思考是一种态势，一种境界，有所思考的人，持之以恒而思考的人，一定是没有思考成熟的人，这样的人不善于夸夸其谈也是必然的。夸夸其谈的不过是别人的或者书上的东西，加上自己的一点可怜的所谓评价之类，深入不下去的。我是一个思想上的开放者，但我是一个文化上的保守者，我固执的认为以中国的国情，闭关锁国完全可以。以前可以，现在当然可以。以前闭关锁国导致了落后，我认为是不对的，落后的根本原因不是闭关锁国。既然我们是闭关锁国的，为什么人家外面的世界能够发达呢？根本的原因还是中国人的奴性，缺乏主体性精神，儒家精神强调积极、正气，但是可惜为中庸之道磨得圆滑了，减少了摩擦作用的历史车轮，就只能慢下来。我认为，中国文化完全可以在自身内部生出创新的因子来，中国文化完全有自我发展的能力，过去不能发展或发展不多，而落后于外面的世界和时代，完全是因为我们人的原因，而不是文化的原因。轴心时代的中国人创造了与外面的世界类似的人类文化思想的高度，外面的世界的人们能够继承之而有新的发展创造，而我们则愈来愈走向萎缩，根本的原因不是文化的原因，而是我们人自己的原因，我们中国人自己的原因。当然，现在既然开放了，也就开放吧，借鉴当然是可以的，大家交流交流也好，可惜的是外国人根本不买中国文化的帐，他们之爱中国文化，是爱中国的古董--中国有多少古董被外国人劫掠了去，不用我们去教育人家，这些流失在外的古董就可以很好的教育他们，让他们很久以来一直就羡慕中国的文化的结晶--古董，有多少是价值连城甚至是无价的呀！我们以为我们坚守了发展了自己的民族性民族特色，就可以自立于世界民族之林，那是梦想。我们急的是让世界听到我们的声音，让东方文化中国文化成为世界发展的主流，那也同样是梦想而已。外国人喜欢的，永远是中国的古董，或者财富，或者女人--外国的女人似乎不大喜欢中国的男人。

    我们的学术垃圾多得很，但是其中略有价值的，却被外国人所借鉴而提高了自己，我们则依旧埋没在这些垃圾里，而希望赶紧挣出自己的身体--因为新的垃圾正源源不断的涌现。据说我们学校的学生很不满于图书馆没有几本好出，没有几本新书，实际上照我来看，这种垃圾书不要也罢，看看图书馆里养着的花长得很好，也是不错的，若书多到塞不下的时候，可就没有这样的景观了。

    登上山峰的人，下山的时候便觉索然无味，因此往往是登山的时候不妨慢慢登。看过了好书之后再看烂得很的书，那种心情是无法形容的--更可怕的是，为了生活，为了学业，我们还不得不继续看这种书。

                                              2009、3、9记于济南之超我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