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衣裙 那一年,我十岁,有了第一条连衣裙。 水红色,细褶,泡泡袖,长到腰际的拉链,系在身后的蝴蝶结。 它平平的放在那儿,好似一朵绽开的百合花,散发着淡淡的幽香。 祖母说这是妈妈买来的。 望着胸前用丝线绣着的两只蝴蝶,我知道当时它的价格一定不菲。 看着它,摸着它,我欣喜若狂。在我的眼睛里它是那么华美,那么优雅。 连衣裙柔美的色彩,精细的做工,对一个十岁的孩子来说有些奢侈,但我爱极了它。 当身边的小女子个个如同豆芽菜般的苗条着,而我却有着婴儿肥丰腴的身子,且还自卑着,为了极力掩盖自认为缺陷的身体,拒绝穿裙子,总是以一头短发,一袭长裤示人。 一个敏感而又多事的年龄,对投来的异样目光,给予的总是狠狠的回敬。 那时我特别羡慕豆芽菜,杨柳般的腰肢,纤细的小腿,跑动时裙裾跟着摆摆,飘逸,婀娜,我羡慕,而我却没有,整日阴郁着,沉闷着一副极坏的心情。 祖母说:姑娘家富态,喜庆才会招人爱,干巴巴的不好看。尽管这话让我听了稍稍有些安慰,但心里还是酸溜溜的,就因我没有一个苗条身子。 眼前的连衣裙,无时不在诱惑着我,也无疑给我出了道难题。穿,我的身材就会暴露无遗。不穿,因我着实爱它。 穿上试试吧。祖母催促我穿上给她看。犹豫了许久,还是没有勇气穿上,祖母没有耐心等,自顾走了。 房内留下了我一人,闩上房门,拿起裙子在衣镜前比划着。镜中的女孩被水红色彩映衬得明眸皓齿,齐眉的短发,蓬松的泡泡袖,一截浑圆的手臂,与黑瘦的豆芽菜相比倒是粉嫩了许多,细褶掩饰了丰腴的腰肢,裙摆遮住了圆鼓鼓的腿肚,仔细瞧,镜中的小女子并不难看,美美地,偷偷地欢娱着,颇有些自意,褪下它,置于枕边,每日摸梭着,体会布料摸在手里的质感。 假期还要有些时候才能到来,我不着急穿上它。
姑妈家的姐姐漂亮,且还傲慢,因漂亮,所以傲慢。姐姐的小蛮腰,两手一掐会牢牢的卡住,长长的腿,白皙的皮肤,邻人都说姐姐是个美人胚子。听了这话,我更是气闷。 假期姐姐会走外婆家,来前走后赢来一片:这个女子真好看的赞声。姐姐得意,我郁闷,和她同行,我会故意远远地落下,因有我的陪衬,姐姐更显苗条,姐姐像花,而我恰像那低着头的叶。 姐姐来,我有了伴,不会感到孤独。可姐姐的到来,却令我多了一层烦闷,每走一处听到的都是对姐姐的赞声,而别人的目光却忽略了身边还有一个同样渴望得到赞美的小女子。 沉着脸,不说话,姐姐让我抑郁着。姐姐因得了赞声,更得意了,眼睛高高地举着,在我面前扮演着公主,而我则如同灰姑娘。 我曾仔细地寻找过自己和姐姐的差距,姐姐个头跟我一样高,我并不比她矮。姐姐的眼睛没有我的大,姐姐的皮肤没有我的白,为什么姐姐比我漂亮呢?最终的答案是姐姐的身材比我苗条。 我嫉妒姐姐,我讨厌姐姐。这一切并不需要任何的理由,姐姐没有招惹我,可怕的是我的自卑心理在作怪。如今细想,女人的嫉妒心真是好可怕。 抛下姐姐,钻进我的小书屋,扎进书堆里,烦闷了,我就用这样的方式来宽慰自己受创的心灵。 从书堆里爬出来,我的嫉妒心又全然消失了,重又恢复了对姐姐的热情。 如今有了这条连衣裙,我想这个假期我会渡过一个愉快的夏天。于是我等待着。 放假的第一天,我迫不及待地换上连衣裙,站在门前,等待着赞叹声,可是人们行色匆匆,来来往往的从我身边走过,没有人注意我,也没有人注意到我的连衣裙,我被冷落着。 隔壁的阿姨倒是看了我一眼,怪怪的问了句:新买的裙子?真好看,你要出门吗? 不出门。 不出门,穿新裙子干吗”阿姨说完,收起撑开的遮阳伞进屋了。 犹被泼了盆冷水,忽的一下,刚才的那股兴奋劲全都没了,顷刻间感到裙子裹在身子上犹如火炭般的滚烫。 悻悻的回到屋子里,褪下连衣裙,呆呆地望着,这条裙子并没有给我带来所企盼的效果,于是我对裙子失去了热情。 假期我没有出远门,连衣裙也就静静的躺在木箱里,渐渐地我把它遗忘了。 那年夏天,天气很热,我生了一场病,原本赖夏的我,一个假期过来瘦了许多,下巴尖了,眼睛大了,脸色更苍白了,有人说,我漂亮了。 我诧异别人这样的说法,感觉和生病前并没有什么两样,模样没有变化,只不过瘦了些。 最终那个假期姐姐没来,我对连衣裙的企盼也就更淡了。只把它当成了一件普通的衣服,不理也不过问了。依然快乐的穿着我的旧衣服。 天气逐渐转凉了,我的个子又长高了,祖母提醒我,裙子再不穿就穿不下了,硬逼着让我穿上,那时,裙摆只刚好没过膝盖。祖母说:正合身,你穿着真好看。 连衣裙虽然穿在身上很漂亮,但没有给我带来多少舒适的感觉,只感到被它束缚着,不敢跑,不敢跳,扮着淑女的同时还要谨防着别把裙子弄脏了。在连衣裙里我少了一些自由。 那一天我穿着连衣裙去爆米花,看到大院里的孩子全聚在米花机旁,等待着那“蓬”的一声响,长长的米花队伍的另一头,是不甘寂寞的孩子们,这些孩子们无论走到哪儿都是他们的天地,吵,闹,喊,疯,跑,跳,快乐无比。因我穿着连衣裙,无法加入他们的队伍,只好安静地远远地站在一旁。 一个眼生面熟的姐姐走过来,冲着我笑,说:你好安静,你真好看。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赞声,我羞怯地给了她一个笑。 姐姐又说:你愿意跟我去看画吗?因姐姐刚刚赞过了我,我鬼使神差的点了下头。我知道这个姐姐是美院毕业的,虽没和她说过话,可我认得她。 姐姐牵着我的手,让别人帮我照看着摊子,领着我走了。 一个简易的画室,墙壁上挂满了素描作品,我看不懂,因为它太抽象了。一个哥哥坐在画板后,在画着画,姐姐不知和他说了些什么,只看到哥哥点着头。然后姐姐对我说:我想画你,给我当模特吧。 我稀里糊涂地答应了,就这样,我当起了模特,乖巧地听从着姐姐和哥哥的安排,坐在一把靠背椅上,不敢动,紧张地快把心跳出来了,那时我攥着一手心的汗,眼睛直直地盯着前方,空洞而没有思想。 姐姐说:连衣裙下的女孩真安静。可我丝毫没有感觉,只是感觉连衣裙下的女孩很呆滞。 我给画画的姐姐做了三天的模特,得到的报酬是姐姐给了我几颗糖,虽然最终我没有看到画家姐姐给我画的画像,但已经很满足了,只因姐姐夸了我一句:你真好看。看来小女人真的是很容易满足的,。 十岁那一年我渡过了一个平静而又不平静的夏天。 怀念连衣裙,因它蕴藏了一段童年难以忘记的小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