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马俑

死亡使他们永恒，一群逃兵

在战争的间隙，在泥土中

他们躲过时间的追杀，躲过太阳

躲过风，躲过骊山北麓的雨雪

躲过咸阳古道的尘雾

在黑暗中偃旗息鼓，和死亡同眠

他们一直在战争的废墟上梦游

一只手握着发冷的昨天

另一只手握着滚烫的明天

他们内心深处有一个隐密的角落

那儿没有高耸入云的烽火台

没有尖叫的狼烟，没有撕裂的号角

在那儿，早晨宁静的太阳

不会惊醒沉睡的村庄

而茸茸的草叶上落满晶莹的露珠

是青铜剑戟上那邪恶的光芒

把他们从梦中唤醒

他们不知道自己是谁，他们的名字

被过往的飞鸟噙回遥远的故乡

在老人、妇女和孩子的口中传唱

他们只是没有灵魂的器皿

游离在生与死的边缘

他们的眼神空洞而麻木

他们一直在无边的黑暗中潜行

直至内心最后一丝亮光湮灭

爱和恨、挑战和逃避

勇敢和懦弱、荣誉和耻辱

一切都在死亡黑色的火焰里灰飞

如今在挂满石榴的山脚

当柿子星星般撒满秋天的原野

当远古的太阳再一次升起

他们披挂整齐，列成庞大的军阵

那被死亡固定的脸上

重新还原的表情和氧化层一起

在清晨的风中纷纷脱落

　　碑林

给石头以记忆、以灵魂

以复活人类梦想千年的愿望

那些本该在纸上

和笔锋一起飞翔的文字

被铁锤和钻凿复制

复制成屹立着的绝版赝品

每一个诞生都是阵痛里的呻吟

甚至是血腥的杀伐和毁灭

以精致的完美笔直地挺立着

没有人知道石头的疼痛

或听到石头的声音

而只有在那些临募和拓印的墨迹中

一撇一捺端显的锋芒里

人们才能依稀辨别出

那遍布石头平面全身的古旧伤痕

当柔风轻抚着凹陷的文字

笙箫管弦里分明是石头的呜咽

肩并肩，以陡峭的姿势

无声地传递着一个又一个王朝的荣辱

传递着闪电的沉没

他们遗忘了伤痛，遗忘了岁月

遗忘了山，遗忘了属于石头的一切

坚实、高贵而又冷漠

接受着虔诚和敬仰

那些装满文字的石头在黑夜里复活

他们坐在龟背上，或者信步闲庭

或者围坐月下呷风品酒

与古槐和松柏反复地絮叨着同一个故事

黎明时分又若无其事地返回原位

装模作样，神定目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