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里人物]71 凄美双红

     (小说)江北川 

    2008年中秋节这天，我插队的地方丰家大庄的五保户丰华遂打了二斤猪肉红烧，也卖了瓶廉价的劣质烧酒。酒足饭饱后，他竟然再也没有醒来，就这样走完了他67年的漫漫人生坎坷路。唉！叶家厦老三房的二房从今往后绝矣！这一房延续了若干年的血脉从此就永远断绝！
    华生的老婆卫红也意外地晕倒在华遂的停床旁！
    光棍苦，光棍苦，年过二十五，衣破无人补......。
    有些人，有些事，有些地方你总是无法忘记，我离开曾经插队地方三十年了，仍不时地想起那些人、那些事、那地方。有人说：你这是怀旧，老喽！是吗？我老了吗？许多人认为怀旧是人衰老的表现。我则有些不以为然，那么那些不怀旧的人就不衰老了吗？是呀，他们位高爵显时真的不衰老，"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 可是，一退下来，这些曾经位高爵显者又与普通人何异呢？我记得"文革"初期的人民日报曾刊登过一则振奋人心的喜报，大意是：伟大领袖毛x席的身体很健康，可以健康地活到150岁；伟大领袖毛x席的亲密战友林副x席身体也非常健康，可以健康地活到120岁。此喜报是用红纸放大贴在樊川镇机关食堂大门北边墙报栏里的，机关食堂大门南边是文化馆，文化馆对街是公共厕所，旁边卖炒货的是王家，三垛人，他家大姑娘与我同学。王家巷子向西还有一个班上最漂亮的女同学，她也插过队，做过教师，后来在扬州当了官。我相信不会只有我一人看过这则曾经振奋全世界革命人民人心的喜报，但是，看过并记得此喜报的人我可不敢说了，毕竟时光流逝了40多年。
    灯红子给我印象最深的还是在1970年，刚过了春节，我们几个知青到队上拜年，先去了队长点山家和会计"铁嘴"家。仍后每家每户都跑到了，三大大还拿出了沪产"大前门"给我们抽，沪产"大前门"可是公社书记才有资格抽得起的烟。桂枝、渔佬、玉兰、杏花、丽萍、华生家都去了，我们一家不差，这叫楞冇一庄，不冇一家。老海、灯红子的家也去了，他兄弟俩见我们来挺开心的，几乎认不出灯红子，他的头发上街吹烫过了，飞机式，即美国总统肯尼迪的发型。一件咖啡色双排扣长风衣，大格子浅灰长围巾，非常漂亮。藏青毛哔叽的长裤，脚上一双青年式皮鞋，可惜是猪皮的，不然真盖了！他笑嘻嘻地掏出一白塑料烟合子，居然也是"大前门"，虽不是沪产的，有"大前门"真是不错了！这年灯红子才29岁，正是风华正茂的时侯。至今，我仍清楚地记得他高兴地说："我这身行头与你们知青站一起，人家分不出来吧？呵呵！"从他眼神中透出期盼肯定的回答。
    我忙笑道："嗯！分不出来，肯定分不出来。"
    丰家大庄在黑鱼荡荡东，黑鱼荡在樊川镇三阳河西，荡比塘大，比湖小才称其荡。黑鱼荡头北尾南，尾三弯九曲通盐邵河，荡口较阔，活象黑鱼嘴，北吞关河。丰家大庄几乎清一式姓丰。但是，随着兵荒马乱、江山易手，时代变迁，丰家大庄的外来户自然也多了，逐渐形成了滕家屯子、芦家圩、吴家屯子、张家厦、叶家厦、蒋家厦等，公社化后便成某家生产队了。
    据说：民国初年，丰家大庄捆过双头人，示众后，就在黑鱼荡沉了！那可是个活生生的年轻寡妇，就因为未能守得住孤身的寂寞。1948年的冬天，竟又捆过一次双头人，所幸被捆的桂枝让三大大救走了，也就没有沉得了荡。但是，在全国山河一片沸腾的"文革"初期，扬州女知青、高干子女小王为抗父母干涉婚姻自由也在黑鱼荡毅然沉荡自尽了！年轻寡妇为追求自由的爱情而被残忍地夺走了生命，那是落后愚昧的封健势力所为；高干子女小王也是为追求自由的爱情而以死抗争！这是为什么呢？为什么党的干部、乃至高级干部干涉自由的爱情竟是与封健势力如出一撤呢？封健与专制应该是阻碍社会开明、进步的一对孪生怪胎。
    上工时，曾听队上会计人称"铁嘴"的说过"光棍苦" 的顺口溜："光棍苦，光棍苦，年过二十五，衣破无人补；光棍苦，光棍苦，头疼脑热谁来问？冷被似铁无人焐，夜夜挨到天亮把更数。"灯红子一听这话，立马沉下了脸，嘴里嘟咙着，象似骂人。
    大队修水利的工地上，年近花甲、见过大世面的三大大亦曾叹道："光棍自古有，没有现在多！从前，民国那时候，几个庄子才鲜有个把光棍，而且都是有残疾的，不是哑巴就是呆子。只有剩粥剩饭，哪有剩儿剩女呀？现在看看，眼睛睁不开来呀，滕家、吴家、张家、叶家、蒋家哪一个生产队不是几个光棍啊？地主、富农家娶不到媳妇，大地主滕赞家两个孙子，蛮好的小伙打光棍。叶家厦这块全贫农啊，哑巴不谈了，长青、老海、灯红子三十几岁了，仍然全都打光棍啊！"
    老海、灯红子是亲兄弟俩。叶家厦老三房的，在灯红子的曾祖父母手上就分了家，大房分到樊汊镇东鲁汀河沙子头六亩半自种，一担稻；三房分前排两间草房、田四亩自种，一担稻；二房是灯红子的祖父，后排祖屋三间草房，田五亩，一担米。曾祖父母跟二房过。解放后，三家的成份都是贫农。三房的儿子华敏当兵退伍还被安排到县城工作，从公安局股长的位置才退休。华敏是老海、灯红子的堂弟弟，与我也是同学。
    老海大名华顺，属龙，小名老海。灯红子大名华遂，属马，生于1942年正月上灯的这天，午马火相，小名叫灯红子。父母多么美好的愿望啊，起了多好的名字。兄弟俩在父母的照料呵护下，衣食无忧的生活到上世纪五十年代末，公社化吃食堂后，日食逐渐难以为继。鱼米之乡的里下河地区户户飘白幡，村村立新坟，甚至有的死绝了户！这一房延续了千百年的血脉从此就永远断绝！这是在没有任何战争，而是在阶级斗争愈演愈烈的和平建设时期的中国大陆。
    从1961年春开始，苏北一带的县、乡镇公社陆续建起了疗养院，疗养院大多建在乡镇卫生院的边上，有专人烧饭，不！是烧粥汤，正常一天三顿有一两大碗粥汤喝人就不会死得那么快！甚至得以生存下来。夏秋气温不冷，又有各种瓜果菜蔬充饥。冬春是死亡的高峰期，饥寒交迫最易夺走老幼病残之命。几个老头蹲坐在墙脚根晒太阳，开口不外乎谈吃，谈从前吃过的红烧猪头、冰糖扒蹄、狮子头、闷油豆腐、蛋炒饭......是多么好吃，吃了如何靠心，如何......！一个做过私塾先生的老人为这还起了个很雅的名字，叫：精神会餐！人饥饿难忍之时，会特别怀念先前自己吃过的所有好东西。要到中了，大家散了，一老头竟没站起来，喊他也不睬，拖他，再细看已经死了。他就是老海、灯红子的父亲，棺材是下的房门钉的。刚挨过烧"头七"，母亲也跟着去了，老海、灯红子兄弟俩的父母年龄均未过五十岁。兄弟俩到底年轻啊，熬过来了。人啊！人是铁，饭是钢，三天没吃软叮当。人只要吃上三天饱饭，自有龙马精神。"三年灾害"过去了，兄弟俩身高皆1.75m左右，不胖也不瘦，不呆不傻。该说媳妇了，凡有人为兄弟俩说媒，兄弟俩的婶娘也就是华敏的妈妈，她就会来灯红子家搓圆子给人家吃，粉面(糯米磨的)吃掉的要动箩抬，一个也未谈成功。什么原因呢？只一个字--穷。叶家厦的一个劳动日单价0.08元，就值当时最差的"经济牌"香烟一包烟的钱。兄弟俩皆是一等一的大劳力，一年苦到头仅勉强吃饱肚子。
    农村男青年一般18岁就开始订亲了，正常情况下24岁前都结婚了。灯红子过了30岁，谈媳妇的事愈来愈严峻，大姑娘是肯定谈不到了。但是，自从老社长李林旺到我们队蹲点后，粮食连年增产，鱼塘里有了鱼的嬉闹，猪圈里有了猪的喊叫，工分单价持续攀升。队上桂枝家一个亲戚在盐邵河河南的三周庄，替灯红子介绍了一位35岁并且结扎了寡妇，还拖着三个女儿，老海、灯红子兄弟俩稍稍商量一下也就同意了，说四月十六来访亲。灯红子十五这天特意没去上工，在家上梯子把屋梁、椽子用抹布抹得一尘不染，床板、书柜、银桌、碗橱子全部下河清洗干净，土基墙用石灰水刷了三道，白得都耀眼。十六一早，圆子又搓了满满一筛子，还打了一斤肉，买了一条鲢子鱼，又打了一斤散酒，抹得干干净净的堂柜上还点上了三枝卫生香，只等东风了。老海、灯红子兄弟俩真是脚后跟用豆腐干子垫起来望啊！盼啊！邻居会计的老婆是个有心人，她说：灯红子大早上街把菜买回头后，顶到中，跑到村口望媒人与那个寡妇，你们猜猜看，跑了多趟？骚大兰子肉头道：十八趟！会计的老婆头一扭说：哼！十八趟只有不止。
    11点了，人还没有到。
    11点10分，人还是没有到。
    11点35分，媒人来了，就媒人一个人。
    换了一身新衣服的灯红子焦虑不安地站在村口，见了媒人他忙上前奉烟，媒人直喘气，没有接，灯红子递烟的手也没缩回去，就悬在那四月天的春风中。桂枝也急透了，忙问："人呢？人呢？不是说好她自已一起来望的吗？"
    媒人歉疚地说："实在对不起，她在芦家半路上被四五子这光棍条子接了去，没有吃圆子茶两个人就对上了眼，圆子茶好了，四五子跟她在房间里半天半天都不出来，怕的觉都睡过了，真把我急死了！喊她到这块来她就高低不肯来了！她说他这块弟兄两个呢，四五子就一个人好得多呢。桂枝舅母啊，真正对不起！"
    "呆B！四五子一个人好什系啊？这块弟兄俩挑担子不比一个好得多啊？你个派让她被四五子接了去？做的什系事情？光说对不起有什么鸟用？"
    "桂枝舅母啊，下次我替他谈不扎的，她扎过了，又是半边人，还拖着三个女儿，小伙哎，下次我替你谈不扎的！我先走了，先走了！"
    媒人已经远去，可怜灯红子呆了，那递烟的手仍旧悬在四月天的春风中。
    灯红子他没有吃一口中饭，人如遭冰雹后的小秧子--倒下了！
    四五子与灯红子同年，也就运气好，若寡妇先看了灯红子，就不会给四五子了。灯红子身材比四五子魁梧，面相亦比四五子漂亮，造化弄人，无缘啊！第二天，寡妇就把三个女儿带来芦家住下了。第三天夫妻双双上街买菜就把喜酒办了。庄邻吃过喜酒，看着四五子陡添了三个女儿，一个惯说溜言的堂客笑道：四五子，四五子你好大胆，家里陡添了八只眼。睡觉时鞋子满满一蹋板，一顿饭拿三斤米还要吃得连锅巴铲！
    这一段就更野了，亏这个堂客想得出来，她说：四五子，四五子你好大胆，访亲这天吼得就把觉来扳。十天不到走路腿都没鸟劲，田埂河坎子到处环。
    灯红子已记不清这是多少次访亲失败了，以往谈的全都是大姑娘，不成功还好些。犹以这次最惨，打击最大。这次降格谈的是个35岁并且结扎了寡妇，半路上人居然不来了，把了四五子。我都不如四五子吗？哼！老子还不谈了呢。
    灯红子真的不谈了。可是，庄上"华"字辈小青年结婚，灯红子都去出人情喝喜酒，几乎每喝必醉！连二娘娘家比他小10多岁的大龄青年华生都结婚了，灯红子自然也去出了人情喝喜酒，也喝醉了，他醉了就睡觉，还是算文雅的。灯红子忙时种田，还帮忙人家打短工。平时则几乎天天用趟网子趟鱼虾、螺丝，街上人就是喜欢吃这螺丝，说这螺丝能降血压。
    华生的老婆很好看，是1964年就插队的扬州知青的女儿，妈妈是渡口大队"一枝花"玉巧，她虽不识字，却非常识事，而且心灵手巧。农活是一等一的好手自不必说了，织毛衣，做鞋子，还会自裁自剪做衣裳，多少媒人挤破门她就是不松口。原来，玉巧与扬州知青早就偷偷地恋爱上了，最后搞大了肚子才结婚，一九六六年四月底办的酒，八月里玉巧就生了大女儿，其父起名叫：卫红。
    第二年，玉巧又生了一个儿子，起名叫：卫东。惯得上了天，上天又怕飞上灵霄殿，下水又怕游入水晶宫，含在嘴里犹恐化掉，也太重男轻女了。知青返城时，卫红的父母竟将卫红她暂时留在了外公家继续上小学，城里房子是紧张，但也不就多卫红一个人住吧？原来活泼可爱的她变得沉默寡言，命运对活泼可爱的卫红太不公平了！上初二时，畜兽不如的班主任诱奸了才15岁的卫红，一个花骨朵般的美少女就这样被摧残得过早地凋零了，她疯了！畜兽不如的班主任把班上漂亮的女生都弄过了，判了个无期，应该死刑呀！从初一就发生此事到案发近两年的时间，这个学校的校长、教导主任、老师就一点也没发觉什么蛛丝蚂迹吗？
    父母这才将卫红接到扬州五台山脑科医院住院治疗，三个月出院后她竟闹着要外公外婆，父母乐得顺水推舟送她下了乡。
    转眼间，门前的桃花四开四落，外公外婆越过精力越不如从前，卫红也长成一个婷婷玉立的大姑娘，虽然十分俊俏，终归没人敢要。华生29岁了，讨不到老婆苦啊！华生母子咬咬牙，认卫红这个"瓠子"打，娶了她，只有娶了女人才能延续后代，才不至愧对先人断了一门香火。
    婚后第二年，卫红生了一女，全家人十分欣喜，为让卫红开心过日子，二娘娘主动承担带孙女儿。
    转眼间，卫红的女儿已上小学一年级了，家里开支增大，华生决定南下打工挣钱。这可苦了卫红，割小麦、栽秧、收稻、种麦大忙男人都不在家，打工一年春节前才回家仅一个月。做农活苦还好，还可雇灯红子等没出去打工的男劳力帮忙。特别是卫红才25岁，她除了头脑受过刺激外，充满青春活力的身体还是异常健康的，一年到头脸上花开两颊红相映，若不是抑郁的眼神有些呆滞，卫红还是相当靓丽可人的少妇，她比她一枝花的妈个子高，模样还要俊俏。春节刚刚过去，华生又出去打工了，卫红的心一下子仿佛被掏空了，做什么事也没有心思。
    柳枝绿了，桃花红了。菜花黄了。
    卫红几天不晓得服药了，出现了幻觉。二娘娘一吃完早饭就不见了卫红，全大队找遍了也没找到。卫红漫无目的地去了外公家，外公外婆上樊川赶集，家中无人。她又回头向西跑到了关河桥，走走停停，又沿大路向南到韩单庄。此刻己是黄昏了，也累了，一屁股就坐在人家草堆顶头。有人问，她答非所问。一帮伢子也看出来了，一个劲地起哄喊道："疯了！疯女人！......！"
    太阳快下山了，灯红子在韩单庄沟头里趟了不少螺丝，准备收拾回家了。他在避人的河边脱下裤头搓搓绞干，又穿起来。将二、三十斤螺丝系在趟网子的另一端挑上回家。他刚走到韩单庄大场边上，只见一帮讨债鬼撵打一个女人，他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啊！是华生的老婆呀，小卫红，怎么跑到这块来了？灯红子快步向前，喝散了一帮讨债鬼，对卫红说："卫红，你怎么跑到这块来了？走！跟我家去！"
    卫红愣了一下，似乎不认识灯红子了，她盯着他满身疙瘩肉好一会，突然上来抓住他的胳膊，很亲昵的样子，从未被女人碰过的灯红子全身仿佛过了电。但是，他很快镇静下来，大声吼道："放下，自已跑！"
    奇了！卫红似乎听懂了，居然放下了黑油油粗壮的膀子，跟着灯红子往家走。
天一擦黑，庄上人看见他俩回来了，误认为卫红跟灯红子去趟了不少螺丝，灯红子干脆也不解释了，真的又好气又好笑。他送卫红回到家，找了一天的二娘娘忙问道："哦！你在哪块看到她的啊？"
    "在韩单庄场上，一帮讨债鬼打她。我赶走讨债鬼就带她家来了。二娘娘，我走啦，叫她吃晚饭吧！"
    "难为你啦！灯红子，就在这块吃晚饭。"
    "不！到家了。二娘娘你要看住她呢，不然，她要跑得掉掉呢！"
    意想不到的一幕发生了，灯红子往回家走，卫红也要跟灯红子走。
    庄上看热闹的哄地全笑了！
    老队长点山、骚大兰子来了，拦住了卫红。与二娘娘一起把她拖回家，先喂她药，后才让她吃饭。
    菜籽上场大麦黄，在二娘娘监督下一天服两次药的卫红，也逐渐恢复了常态。
    麦进了仓，田里也插满了秧。灯红子老规矩，又拿起趟网子，老海问道："今朝个家来吃中饭啊？"
    "就在家后头沟头里趟啊。"
    趟到中，就弄到10大几斤。回家吃了中饭，抽了一袋快活似神仙的饭烟就又下河了。
二娘娘的哥哥过七十岁，她带着孙女儿、卫红一起去东边张家出人情吃寿酒。中午吃过寿面卫红就家来收晒在外边的衣裳。收了衣裳，她就上床躺一会，久旷的卫红倍感孤独、寂寞。
    寂寞伤人于无形，是人类的天敌。几千年来，唯有禅、道在勘破寂寞的蕃篱上取得了进展。然而，近代的战乱、动乱频频，现代造神运动史无前例，维护延续了几千年的优秀道德大厦骤然崩溃了，人性中最凶恶、最残忍、最刁钻、最阴险、最自私、最无耻的一面反而有了广阔施展的余地，民族遭逢空前的劫难。社会转型期的价值取向变形，人心失衡，竞争激烈，心理压力超负荷。导致精神疾病患者持续增加，城市患者数大大高于农村，农村现也呈逐年递增的势头。为什么会这样呢？显然这是社会价值取向越来越趋于丛林法则所至。丛林法则是弱肉强食，与禽兽何异呢？
    华生在外面混了二、三年，居然混成了小包工头，腰包逐渐鼓了起来，心里总感觉自已亏了，卫红不是处女，又有精神病。现在老子有钱了，有什么不能玩啊？除了玩小姐，他又弄大了21岁的淮北打工妹的肚子，就公开同居了。春节也不家来了，只寄一点钱回家。卫红与婆母二娘娘仍苦苦支撑着这个三代女人的家，供女儿上学。
    卫红午觉醒来，洗漱后又抹了身子，换了内裤洗过下屋后水码头上清汰。碰到了正趟螺丝的灯红子，见到赤膊满身腱子肉只穿一条短裤头灯红子她就有一种莫名的燥动，她毕竟是才26岁，身体异常健康的女性，对男性的渴望也是正常的。她笑道："灯红子哥，又趟螺丝啦，挣那么多钱也用不掉呀，咯咯！"
    灯红子心中一惊，卫红从来没叫过我哥，她今朝怎么这么客气？管她呢，他答道："华生在外头才挣大钱呢，我们没得x用也，趟趟螺丝弄几个酒钱呗。"
    卫红在水码头跳上汰内裤，他不能把水搅浑，也不好趟，只好站在水边望着卫红。卫红蹲在水码头跳上汰内裤，那对丰满的乳房直欲涨开衣襟，随着她一搓一汰内裤而一颤一抖地好似在招呼灯红子，年过四十的他哪见过如此阵势，热血沸腾，身体不由自主地起了变化。汰过内裤的卫红已发觉了这明显的变化，她没恼，反而笑着小声道："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正欲走向水深处掩饰窘态的灯红子，一听她喊，自然而然地到了水码头跳边上，她竟飞快地伸手刮了他的鼻子说："跟我来！咯咯！"
    灯红子心如中酒，茫然地丢掉了趟网子，很听话乖乖地跟着卫红亦步亦趋地上岸去了。
    卫红用自己的毛巾给他抹干净身子，两根苦藤上结的苦瓜终于结合到了一起。
    遵照负负得正的定理，苦加苦不就甜了吗？照此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定理应该是的！王子王妃新婚大典欢娱的程度难道与卫红、灯红子不一样吗？卫红与灯红子的欢娱是不考虑什么门当户对，不考虑什么其它任何副加的东西的。双方欢娱唯一的标准就是：情愿！
    他们是直接的，纯粹的，卫红需要，灯红子更需要。几分钟巨大的冲动，使灯红子从中年处男成为了男人。他象妇产科专家一样仔细地端详、瞻仰卫红的外生殖器官，绝对不是走马观花，绝对没有半点亵渎之意，非常严肃认真，可以说等同一个的朝圣者怀着最虔诚的心三步一叩首，耗费了几十年的时光不远千万里终于见到了圣迹！他说不出"啊！您是我的女神！您是我的玫瑰，您是我的花"之类的甜言蜜语。他看着看着，哭了，真的哭了！
    还沉浸在欢娱中的卫红吃了一惊，忙问道："你哭什系啊？灯红子哥，哭什系啊？"
    "没什系，我灯红子活到45岁，才头一回看到这个，不是你卫红小妹，哥是一辈子也见识不到这个宝贝啊！宝宝贝啊！哥高兴，高兴呀！亲妹子！亲妹妹！"说着他捧着卫红的俏丽绯红的脸亲了又亲。
卫红笑得咯咯的，纤细的手温柔地抚摸着这黑油油壮硕的身体，不一会，她的灯红子哥又雄风大振......。
    当男人有了心上人，极其自私的人除外，他都会倾其所有献给对方；女人若真爱对方亦同样如此。灯红子也不例外，此时他一文不枚，就挑了几斤大螺丝给卫红，卫红随即拿了5元钱给他，灯红子死活也不肯收，谁知卫红沉下脸说："你不要钱，把螺丝拿走，你不拿，我戽出去。"
    灯红子这么个倔犟的汉子在心上人面前只好服软了，收起了这5元钱。
    这年中秋节上午，灯红子卖了螺丝后急匆匆走进了樊川最大的百货公司"人民商场"，精挑细选，挑了条最贵的柞蚕丝的翠叶碎花的黄丝巾，118元。售货小姐都惊讶，最贵的柞蚕丝巾居然让一个卖螺丝的老农民买走了。回家后，与老海一齐吃喝酒，一瓶下去犹未尽兴，灯红子又拿了第二瓶，老海瓮声道："少喝点儿，不要把胛腋窝烧来通掉！"
    "这点儿酒，就把胛腋窝烧来通掉啦？笑话，笑话子呢！"
    这个下午，灯红子觉得时间太长太长，怎么天还不黑呢？好不容易才挨到庄上人家都敬了亮月公公，他又抽了支烟，扔掉烟头，才向卫红家走去。卫红留了门，二娘娘跟上小学的孙女儿睡在后边的老屋里，中间还隔个天井，根本听不见前面动静。
    灯红子把黄丝巾系在卫红羊脂玉一般的脖子上，非常柔和，美不可言。卫红娇羞地低声道："让你花钱了，灯红子哥，我心里很不过意的，你的钱来得不容易的。"
    卫红一个累遭命运不公打击的小女子，却用她仅有的一点温暖体贴关爱着灯红子，她的心地是善良的、无私的。她的本质未必就比外国的王妃贵妇、中国的豪门明星逊色，甚至比她们更单纯、更可......。
    卫红也曾考虑与华生离婚，跟灯红子结婚。可是，卫红又不忍心等于没有爸爸的女儿，再让她没有妈妈。卫红的想法也得到灯红子的体谅，这样华生与卫红的上初中的女儿才不会难堪，还算有一个名存实亡的完整的家庭。
    转眼间，灯红子50岁了。庄上老规矩，一家一个去凑个份子为灯红子做寿，也就是来人吃来物，图个热闹。卫红也去了，乐乐大方。她除随了份子钱人情，她陈年腊月就为灯红子哥在樊川"人民商场"买了一条世界名牌"金利来"的牛皮裤带，188元。比那份子钱不知多了几倍。
    老海身体每况愈下，未能捱到60岁就去世了。相依为命的哥哥没了，灯红子倍觉孤单，郁郁寡欢。
    这根"金利来"的牛皮裤带灯红子至死也没有舍得用，一直珍藏在书柜的抽屉里，只有卫红知道。
今年中秋节这天中午，灯红子酒足饭饱后，他再也没有醒来。队长与从江都赶回来的华敏料理丧事。卫红也来了，双目噙泪，不敢大放悲声，只是默默地注视着停床上的灯红子。
    扶重的"土公" ①为灯红子穿老衣时衣卫红突然站起身进了房间间打开书柜门子，拉开抽屉拿出那根"金利来"的牛皮裤带，她亲手抽掉灯红子他身上的布裤带，为她的灯红子哥最后一次系上"金利来"牛皮裤带子。所有在场的人们也是默默地注视着她，卫红她再也控制不住，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泪如泉涌，一声撕心裂肺的"灯红子哥......"。
    卫红晕到了......。

                                                     2008.10.10

①土公：由老土公用厨刀将新入伙的土公肩划破见红，谓之破肩。专门为丧家抬棺材的人叫土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