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心所欲的城市素描(广州篇)
我年轻时曾极不安分,总觉得“外面的世界很精彩”,而且是越远来的越“精彩”。从这种孩子气的心理出发,求学、工作都是离家千里。古人云: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更何况是千里之外,风俗人情、地理风貌、气候变化,确实有异域风情之感。如今梦醒的游子早已倦鸟知还,但年轻的记忆却依然鲜活生动。闲来无事,以心中残存的影像为模板,为当年的城市涂鸦几笔素描,不亦快哉!
八十年代初,我曾求学于广州,在这个繁华的南方大都市里生活了四年。从北方刚过去的人会有一个强烈的印象——这里的树总是常青常绿的,花也是此起彼伏地绽放,四季极不分明。刚开始还觉得新鲜,后来就隐隐有些烦了,象一个永远的青春少女,一成不变地美丽着——如蜡像馆里的冷美人,木然不变。
当年曾有个疑问一直困惑着我,广州的空气里有一种味道,怪怪的,有些暧味,说它是花香,可又不太象。在我母校的校园里,其味尤浓。毕业数年后回去,又久别重逢地嗅到了这股熟悉的味道,却蓦然醒悟——烂树叶!因为这里的花草树木并非春生秋落,而是随生随落,不及清除的落叶落花在南方潮湿温暖的气候下,腐烂发酵,从而生成这么一种懒洋洋温吞吞的气味。
当然,这里的人并不懒洋洋的,至少在夜幕降临之后不是这样。他们是一群勤奋的夜间动物,自太阳西下时,就开始躁动不安,原本疲惫呆滞的眼神也会变得明亮活跃起来。待华灯初上,广州的大街上就会涌动起熙熙攘攘的人流,人口密度瞬间增大了几十倍。与北方寂静的夜晚相比,这里的生活才真正开始。人们逛街,购物,吃宵夜,精神焕发,精力充沛,大声说着我们“外江佬”所听不懂的“鸟语”,而商铺里则响亮地播放着香港歌星们的“鸟语歌”,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慵懒快乐的气氛。
记得当年的北京路与南方大厦一带是两个人流相对集中的地方。北京路上商铺多,酒店多,书店多——象古旧书店、科技书店、儿童书店新华书店等,穷学生淘点打折书极方便。南方大厦一带则不仅商铺多,且有一个文化公园,晚上会举行一些象“五羊杯象棋争霸赛”之类的休闲体育赛事。我曾在这里一睹胡荣华、杨官麟、柳大华、李来群等象棋大师们的真身风采,至今犹觉无比荣幸。
这种熙熙攘攘的夜生活到底会持续到几点?身为学生,我当时一直也没弄清楚,我自己最晚曾在一两点返校,第二天上午旷课补了一觉。从半夜一两点依然热火朝天的场面看,应该会持续到天亮——东方红,太阳升,太阳升起来了,广州人却要睡下去了。
说到广州,自然不能不提到广州人引以自豪的饮食。“食在广州”这句话确实有几分道理,这里的菜肴虽然清淡,但不仅品相讲究,而且极有滋味,一菜一煲一汤,无不透着一种淡而鲜美的味道。即如路边的大排档,在我看来,那厨艺也是相当的了得。坦白地说,那里曾是吾辈穷学生推杯换盏斗酒买醉的好去处。
我最喜欢的其实还是粤式的早茶,一碟碟精巧有致的虾饺、小包、粉蒸排骨、虎皮凤爪,还有鲜香的皮蛋肉粥、牛腩米粉,再加上一壶乌龙,约三四死党,就可以海阔天空一上午,实是人生一大乐事,至今思之,犹溢口水也。
据我观察,广州饮食之好,首先是态度的认真。譬如:这里的汤看似清水一般,实则佐料繁复,火候讲究。刚到广州时,看大街上到处都是“中药店”,里面成排摆放着枸杞、龙眼、桂圆、天麻等一类东西,觉得很奇怪。其实那叫作干货店,那些东东是专为家庭主妇烹调准备的。有这么一种说法,广州的女孩子大了要专门跟母亲学习煲汤,否则是难以嫁出去的。
广州饮食的认真不仅在制作上,就是享用也绝不马虎。有一次同学约了吃早茶,我稍迟到了会,进了酒楼,见下面大厅里有一排看电影式的座椅,坐满了表情木然的各色人等。上楼问广州的同学,回曰:等吃早茶的。买糕的!若是北方人,早就撒丫子跑路了,哪里不能随便吃点油条豆浆的,将就着填饱肚子完事。
去年年初,因公事又回过一次广州。特意让同学安排回学校住了一宿,晚上独自一个人在校园里徜徉,原来的许多绿地都矗立起一座座高楼,空气中那种懒洋洋温吞吞的气味就若有若无了。只有树根纵横的榕树比以前更粗了,让人顿生“树犹如此,人何以堪”之感。
可能是身份变了吧,同学聚会都是在有档次的酒店里。但记忆中的美食却有些变味,总也没有八十年代街头大排档的味道,也不知是菜变了,还是人变了。而到了晚上,以前那种熙熙攘攘的人群是看不到了,取而代之的是高架路上拥挤着的疯狂的车流,穿梭于高楼大厦的密林之中,与现在中国所有的大城市是一模一样了。
这就是我梦绕魂牵的广州?这就是我青春燃烧的乐园?我思忖良久,怅然若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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