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淑敏：好大夫的医学关怀人生

曾经以为毕淑敏是一位真正的作家，读了几年的毕氏作品之后，现在越来越感觉她在向一位真正的医生的目标努力着。不妨看看网上流行的标准的"毕淑敏简介"：

"国家一级作家，内科主治医师，北师大文学硕士，北师大心理学博士及注册心理咨询师。"

一

用小说来传播医学知识、医学道德甚至医学关怀，如果不说毕淑敏的一大发明的话，也得算是毕淑敏近年的一大贡献。看，《红处方》关注吸毒人群，《拯救乳房》关注癌症患者，《血玲珑》关注血液绝症病人，《心灵七游戏》是一本心理自助读物，《女心理师》与其说是写女人公的人生，不如说是披了小说的皮对读者进行心理分析启蒙。主流媒体的说法是："毕淑敏的创作始终保持着对社会、对人性的高度关注，富于强烈责任感和使命感的写作态度使毕淑敏的获得了人们的尊敬。"这话从语法结构上看显得绕，像是长满花纹的小蛇儿在转圈咬自己的尾巴。都能看懂是在表扬毕淑敏，可中国字汇那么丰富，本可以把表扬信写得更有层次、更有质感一些的。

"毕淑敏对工作也很敬业。一谈起她的工作，我就觉得她始终是个医生。我认识她的时候，她就是医生。2002年8月，她和她的一帮学心理学的博士同学开办了一家心理咨询中心。除了当作家，她依然是医生，只不过过去她是内科主治医生，现在是心理医生而已。"毕淑敏的先生（按，先生即丈夫，当今流行称老公）如是说。

不管是哪科的医生，毕淑敏近年来的长篇小说创作没有离开医院的故事背景倒是真的。

二

吸毒和戒毒好像一场拉锯战，古往今来，本义上的战争大都胜在正义一方，而吸、戒毒之战的获胜砝码往往偏于不利的一方。《红处方》的故事就发生在一所戒毒医院。美丽的简方宁从边疆复员后，应聘到一家戒毒医院做院长。在她的努力下，医院日渐扩大影响，中药戒毒方案的研究也已初见端倪。女病人庄羽在一种爱恨交织的复杂心理驱动下，暗设机关，使简方宁染上了毒瘾。简方宁不愿作为一个不能感知欢乐与痛苦的苟活者偷生于世，选择了自杀。她的好友沈若鱼在参加完她的葬礼后，决定继续她的事业。

故事大致如此，是一部谁都能写的一部作品，高手与低手的区别只在于怎么写和写成什么样子。一位叫余化石的朋友有一篇评论贴在了网上："我们不难看出，这部书从前到后都好像充满了白色恐怖，更具体的说是毒品的恐怖。在现实世界中，虽然毒品、艾滋病在全球蔓延，但我们好像对它们并没有多少了解，更不知道它们到底有多恐怖。这也许是我们没有被它们‘临幸'过，更重要的是有关方面的责任没有尽到，没有使我们了解它。这部《红处方》无疑是一个很好的宣传材料，给我们大家敲了一个警钟。"这话很有代表性，听朋友们谈到读这部小说的感受，大多是这样来看待它。不妨这么理解：毒品猛于虎口，既然医学科学家还未探索出戒毒的好办法，作为一个尽职的小说家，就给那些在将吸未吸边缘上徘徊着的人们使上一招恐吓计吧，先吓退了再说。这样来看《血玲珑》，就不像是小说，而更像是一部纪实文学作品了。

三

《拯救乳房》讲述的是一个心理治疗小组的故事。心理学博士程远青刊出广告，面向社会招募乳腺癌病人，组成心理治疗小组。挑选出的公务员、老干部、硕士生、下岗女工、白领丽人、妓女等汇聚一堂，携带着各自复杂的经历和对癌症的恐惧与抗争，在一次次的小组活动中探讨死亡。这真是一个不错的创意。尽管毕淑敏是个蛮不错的作家，写的又是这样一个情节丰富的故事，《拯救乳房》一书首印12万册，这样大的起印数还是让人想到是沾了书名的光。出版社一方告诉媒体，取名"拯救乳房"经过了认真慎重的考虑，并非为迎合大众低级趣味或者是哗众取宠。但这样的说辞，一个神智正常的人就算把俩鼻孔捂得严严实实透不过气，都能闻出"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味儿来，不值得当真的，只好去听作家本人怎么说。

毕淑敏那段时间也算声带宏亮，一再宣称《拯救乳房》这个书名并非哗众取宠，都快成了祥林嫂了。退一百步说，就算真如毕作家所说："乳房的本意是中性的，等同于腿、胳膊、大脑，而拯救，是一个庄重的动词，这样的搭配，我觉得语法上、概念上应该没问题。"且不说历来哗众取宠的书名、标语、口号之类其实大多在语法、概念上立得住脚，但《拯救乳房》一书既出，客观上读者大众就是被大大地"哗"了一下子，被哗的结果就是大把掏银子买书。你不能因为主观上没有这样的"因"，便毅然决然地一定要否定这样的"果"吧？毕淑敏的这番道理讲得好没道理也。这样的做派，显出了内心的不够诚实。而她称"乳房跟人身上的其他器官一样，不应有任何特殊之处"，进而指责"读者很浮躁"、"有的读者从书名想到了色情，把《拯救乳房》当色情小说看"，这就显得老毕有失厚道了，乳房在很大程度上体现着女性的性魅力不说，就连75％以上的智障人士都能知道女人的乳房跟其他器官不一样。其实这个书名并没什么错误，取名暧昧正是当下畅销书的一个策略，除了表明作者和出版人的机智，在人格上降低不了什么。

医学属于自然科学，相比于人文科学，搞自然科学的更接近真理，为人也更诚实。毕淑敏的这番表现，倒是帮我印证了形成已久的一个认识：女作家比男作家更易趋于执著。执著的一个主要表现，是往往执于一隅，而不懂得圆圜。换成老百姓的话说就是：醉死也不认那壶酒钱。

四

读毕氏作品，总有一个拂之不去的感觉：毕淑敏的医生与小说家两重身份没能水乳交融在一起，而是在两个身份中间游移不定的时候居多。

长篇小说《血玲珑》披的是医学外衣，作品却没并未体现多少过硬的医学依据，更像是纯粹的小说家在编排故事，因而故事之太过离奇也就不意外了。就成色而言，更像上海的《故事会》作者层次写出的一部侦探作品，不像是出自这样一位深受人民群众喜爱的著名作家之手。

故事说的是，一公司总经理卜绣文的女儿夏早早患上了绝症--渐进性贫血症，为了拯救女孩的生命，医界泰斗钟百行制定了一个叫作"血玲珑"的医疗方案：让卜绣文再生一个与早早基因相同的孩子，在胎儿出生之际立即注射药物使其停止生长，但保持生命，以便长期抽取他／她的骨髓供给夏早早。按照既定方针，卜绣文精心营造了一个同新婚之夜完全相同的夜晚与丈夫进行密切合作，如愿怀孕。基因化验结果却发现该胎儿跟夏早早不属于同一个父亲。情节突转直下，为了得到一个与夏早早相同基因的胎儿，卜绣文再接再厉，合作伙伴则由法定老公转为当初在荒郊野外对自己的施暴者（亦既夏早早的生父）。单就她设法获得该男士的精液一段区折故事，就称得上一部现代版的"三言两拍"了。

这样的故事，自然为走向读者大众以及改编电视剧提供了绝佳的素材。但是毕淑敏大夫构造的让女主角生出胎儿长期供病者抽取骨髓的"血玲珑"方案，从医学上先就说不过去。当今媒体报道过的骨髓捐献与受赠者结对配型的事例已经不少，一旦配型成功，便是一劳永逸，因骨髓具有再生功能也。毕淑敏这一番为故事而故事的工夫经不住起码的推敲，考虑到毕医生已经转行心理咨询，这一节略过不说也罢。

2007年毕氏作品《女心理师》的出版，也学了易中天《品三国》的招术，好端端的一本故事性极强的小说愣给分成上下两册、凑两回卖给读者，须知嗜看小说的人最受不了的就是一个完整的故事被人为地割断，如此分两回印刷，那感觉跟一个人正专心看着书却被人劈手夺走了一样，虽不到"杀父之仇"的地位，"夺妻之恨"的郁闷大体仿佛。

五

人生在世，幼小的时候渴盼长大，长大之后又企望青春永驻，男人女人大多如此。从生物学的角度看，一个人年届不惑而不服老，与其说是一种精神，不如说是一种勇气。

上海一位中文教授说毕淑敏等著名女作家历经岁月耗蚀，"看在她们老了的面上，我都不忍心批评她们"。姑不论说者本意如何，这话总归不够厚道。毕淑敏的反应也倒有趣："我是50年代出生的人，评论家说我形容枯槁，成了‘老太太'，这没关系，从年龄上讲我也的确老了。但无论我多么老，这些年来我一直笔耕不辍，创作精力愈发旺盛，新作迭出，今年五月刚刚推出《心灵七游戏》，现在又创作出我最满意的长篇小说《女工》，而下半年还将有新作出版，我认为我现在的创作已进入最佳境界，并将持续很久，评论家何以说我苍老不堪？"

这样的反驳，看了只有哑然失笑，辩论所应秉持的正常逻辑完全被毕淑敏身上这股不服老的勇气给冲散了。不禁想起台湾老顽童李敖的作派，人家六十岁上还发表裸照呢，相比而言，那种不服老的证明比毕淑敏这一番偷换概念、混淆逻辑来得更直爽也更可爱。

六

有叫"薄荷-柠檬"的网友发帖子，题目是《有谁喜欢毕淑敏？》，代表了大部分读者对毕氏作品的认识："我很喜欢她的书，不管是长篇短篇，纪实或者小说，她的作品特别能感动人心，平淡又真实，娓娓道来，真挚而和蔼。看了很多人的书，总没有见过一个作家是她这种风格的，也许因为她是医生，所以总是理性中透着感性，不嚣张不故作深沉，不卖弄技巧也不会炒作。总之，很佩服她，也许就是这样的真实才能感动我。另，她的书是几年前看的了，不过现在还记得，印象最深的是《昆仑殇》和写临终关怀的那篇纪实，真是让我泪流不止......（偶看书很爱哭）"

网友跟帖之一："曾经看过她的《红处方》，写得很生动。很是羡慕她能讲人物的心里描述的如此细腻。梦想着能成为她那样的人，了解他人的心里。但是现在却很少见到她好的作品，《心灵7游戏》，我没有太多的感觉。"

网友跟帖之二："不过楼主，池莉也不错哦！"

网友跟帖之三："读过好几本了，不喜欢她的修辞方式，比喻用得特别怪，矫情吃力，很不自然，影响了感情的表达。"

网友跟帖之四："矫情吗？我到不是很觉得，也许是喜欢的风格不同吧？池莉，我也很喜欢，写的现代都市小说风格很现实，《来来往往》书比电视剧好看，《口红》也不错。还有一个写官场小说的男作家也不错，《国画》什么的，忘了名字，汗......他们都写得很真实。"

七

为出版毕氏作品的编辑们支一招儿：要想毕淑敏的书卖得更好，应当给她一个准确的定位，比如"通俗医学故事"、"医疗关怀文学"。就像香港那位叫梁凤仪的姐姐，若不是扛上了一块"财经小说"的招牌，能否成名都不好说，包装的成果是，从十几年前起，大陆每一家像模像样的书店，都少不了一个"梁凤仪财经小说"专柜，那得替出版者和营销商赚了多少银子呀。在当下这个普社会人们关注心身健康的时期，给毕医生弄块医疗文学的膏药贴上，必更加走红。而她下一部小说，想必轮到关注艾滋病患者一回了吧？这也是一个很能吸引眼球的热点耶，据说艾滋病患者的生存处境也蛮不容易的，捎带着还可以把妓女、舞女、歌女以及特立独行的同性恋朋友、热爱小蜜的官场人物都写进去，故事保准热闹。不服气的朋友可以跟我打赌。

说归说，心里还是希望毕淑敏不再平地踏步。原因很简单：曾经发现几位好的小说写家，如今已大半凋零--王小波已成古人，李敖也渐渐走进了下水道，贾平凹在忙着拿旧作翻新卖钱兼卖字画，韩寒、郭敬明、张悦然那帮小朋友显见得只有为同龄人提供休闲读物的本领不说，小小年纪已经知道拿散碎文字集结成"新书"来混大把的银两了，惟毕淑敏势头依旧猛，年年推出大部头新书，真的好希望她能显把身手、挺而担起拯救当下中国文学的重任。

拯救中国文学，当由留住毕淑敏这一粒活力饱满的火种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