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谢谎言
在正人君子眼里,谎言与邪恶、丑陋之类的字眼天生就搭边儿,不惟儿童不宜,就连成人也是躲得越远越好,避之惟恐不及。但只要正视现实,远的不说,只看看我们每个人成长的历程,就会发现谎言在我们东土大唐早就合法地、健康地存在着了。
愚人节的谎言。我们这一代人的记忆中,谎言往往是同4月1日愚人节联系在一起的。在中学时代,愚人节那天最常上演的节目是一两颗聪明的脑瓜私下里一本正经向同学们宣称:"今天下午学校里包场看电影"云云,引得大家上课时不管老师在讲数理化还是生理卫生都一样地心猿意马起来;大学时代,愚人节的典型节目是班长或劳动委员之流轻描淡写地在黑板上通知:由于某某原因,今天课程取消,或是称改在某某号教室上课,--前种情况下,风华正茂的男孩女孩们突然变得颟顸起来,不辨真假香臭,呼啦啦作鸟兽散;如是后一种情况,在教学楼的某些小教室会拥挤进不同年级不同专业的几路人马,面对着讲台上莫明其妙的先生起哄,而另一些阶梯教室则空空如也,有几只不甘落寞的灰背麻雀从窗外飞进来吱吱喳喳,鸟儿问答一番。这样的故事一年一度重复上演,我们也就一年一年渐长渐大。大家伙儿总是乐于接受,进而投入到这种成长中的游戏里去。可以说,没有愚人节的谎言游戏,就没有了每年中的4月1日这一天,这一年就多了几分 "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 的意味。
您会觉得,愚人节纯是随西风东渐而来的玩艺儿,属于少年的游戏,那么,不妨说说具有咱们本土特色的谎言。
成人的谎言和最大的谎言。在我看过的一部伟人传记片中,回到韶山冲的伟大领袖问起父老乡亲们生活如何时,面露菜色的族中长辈将煮着山芋的饭锅死死地捂在身后,说: "主席,俺们天天吃肥肉,真的!" 看着这样生性朴实憨厚的老区农民,你真不忍心去想象在如此朴讷的面容掩饰下的会是动听的谎言,而更难以想象在谎言的背后又是对共和国领袖的那种像湖南"麻辣烫"一样热腾腾的爱。同样在那段物质生活异常艰苦的岁月,我们这世界第一人口大国曾有过有史以来最大的谎言:我们要解放天下三分之二的受苦人,进而解放全人类,让红太阳照遍全球。如果说 "文革"后学生娃子们的愚人节谎言纯是游戏的色彩,这种将中国古代身肩天下大任者要解天下于倒悬的誓言国际化,并使全国百姓为之神魂颠倒的革命性谎言却带给人们一种甜丝丝酥痒痒的优越感。--在全民的精神生活同物质享用一样贫乏的日子里,谎言造就了人们表面上乐、心里更美的经久性的举国欢欣。可以说,善良的中国人每一天都过足了愚人节的瘾,甚至养成了一种嗜痴成癖的心理取向。你会发现,谎言让我们感觉到聪明,感到优越,犹如黄皮仙儿附体,而且在聪明、优越之外还夹带着一股骚气,如果阁下的鼻子够灵的话。
再说说儿童的谎言。少小时每逢夏初麦熟时节,家乡的孩子们喜欢手舞竹扫把在大街上跑来跑去捕捉蜻蜓。蜻蜓在头顶乱飞,孩子们扑打不着,于是一遍一遍的童谣便回响在街巷之间: "蜻蜓蜻蜓飞得高,老鹰叼;蜻蜓蜻蜓飞得矮,没人逮!"如此睁着双眼说瞎话,竟没人脸红过。(长大以后知道,腐肉才是老鹰的最爱,那样瘦瘦的扁扁的蜻蜓就是送到老鹰的口上,它也不会感兴趣。)人们呀,就是对着听不懂人语的飞虫也要这样武力加欺骗,但要由此得出结论,说谎言的产生乃是由于儿童的天性,我万万不能赞成,因为小时候喊过的那种民谣不是我们先天生成的,而是从成人世界口口相传学来的,在世代不绝的谎言传统中,我们只不过是承前启后的平常一环而已。在没有变形金刚玩、没有"狮子王"看的年月,少小的我们在这种继承中感受到了快乐,这类瞎话谎话已经有了一半仪式化的色彩。
说到这里,不禁油然兴叹:谎言,她给我们平淡的生活,给我们曾经贫穷的岁月,赠予了多少美丽的色彩呀。从古至今,她却一直蒙受着耻辱、不洁的坏名声,我们不光不肯给她以应有的地位和敬意,反而在面对她时,用的竟像那帮道貌岸然的法国贵族老爷看待羊脂球的眼神!--同志们,我真为我们害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