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米黄,高粱红,谷贱更伤农 这几年乡下人更相信:庄稼,就是撞稼。春天种对了,秋天就有好收成。 张老二种了一辈子地,老了,老了,越种越糊涂。 张老二家承包了50亩地,那是30年不变的契约。 大前年,他种了30亩地的绿豆,秋后打了6000斤,那年绿豆价格每斤3块钱,1万8千块钱的收入还划得来。他还种了20亩地的葵花,这也是当地老百姓传统的种植品种。秋后打了8千斤,那年收购价格是每斤8毛钱,一共卖了6千4百块钱。张老二后悔没有把那20亩全都种了绿豆,这样,他的总收入就会由现实的2万4千4百块变成理想的3万块了。 前年,有了大前年的经验,张老二将50亩地全种上了绿豆。豆荚黑了,他似乎看到了3万块钱已经向他招手,他开始设计自己三间大瓦房的蓝图了。秋收了,50亩共收了1万2千斤绿豆。高兴得张老二走出走进地都要嘟囔着:"嘿嘿,要比去年多收1万多块哩!1万多块哩!"收购了,张老二傻眼了:每斤才2块5毛钱哩!咬咬牙,挺一挺,可能会涨价呢!过了一段时间,又降了:2块钱。那一年的绿豆收关价是1块8毛钱,葵花收购价2块钱,张老二欲哭无泪:如果不是全种了绿豆,再种20亩的葵花,30亩绿豆能收毛2万块,20亩葵花再收毛2万块,岂不比去年还多?这下坑了,50亩绿豆总共才收了2万块零一点点呀!还不如人家孙三,4亩地的辣椒就收了2万多块。还有,王老疙瘩种了20亩地的玉米不也收了2万多块? 去年开春,张老二开犁很晚,他要看看大家伙儿都种些啥。大伙儿种葵花的还是多些,于是他就随了众,种了30亩的葵花,10亩地的绿豆,10亩地的辣椒。这一年,张老二很累。往年,那些农活只需两到三个月就可做完,这一年种了10亩地的辣椒,活儿一下子就多了很多。买肥、买苗、移栽、浇水、除草、摘椒、晾椒,一家三口忙了个不亦乐乎。庄稼院的事儿只有到了秋后才能看得明白,收多收少,除了看老天的脸色,现如今又多了一道市场的坎儿。去年是个大旱年景,大田里的庄稼长势都不好,过了阴历6月,老庄稼人都看得出来,这一年顶多有四成年头。可张老二却不是这么看,他的辣椒长势一点不比去年孙三家的差,甚至还要好些,如果按以往的行市,他的辣椒今年就可收入4万大多。如果就是如果,和实际往往不同,到了收购辣椒的季节,今年的辣椒因为辣椒户们都投入了大量的成本,没有受到旱情的太大的影响,加上前一年辣椒价格的影响,种植面积空前增加,辣椒获得了大丰收, 椒农们看到了希望。张老二的绿豆今年只收了1千多斤,却卖了3千多块钱。他的葵花也只卖了8千多块钱,那可是30亩地,张老二心疼啊!张老二并没有绝望,他还有10亩地的辣椒,即使按去年的行情,10亩地,1万斤辣椒,那也是5万多块钱啊!辣椒丰收了嘛!不幸的是"即使"也是一种假设,就跟"如果"是假设一样,去年不是前年,如所有的农副产品价格一样,辣椒的价格也发生了变化:由前年的每斤5块2毛钱降到了去年的1块8毛钱。张老二傻眼了:为什么?为什么呢?他不得不算了一笔细账:10亩地的肥料就花了1千多块钱,辣椒苗花去了2千多块钱,移栽请人帮工花去了1千多块,浇水求人求车花去了1千多块,求人摘椒收椒又花去了近2千多块,里外里这10亩地的辣椒成本就花去了近8千块钱,白干哪!他不相信这是事实,可是当他不得不卖掉这些希望时,那些装得比自家的房子还高,比自家的房子还长的货车将他的所有辣椒一股脑儿都装走的时候,他看到几颗通红通红的辣椒从车上掉落下来,他仿佛看到了自己的血在滴。 今年,又开犁了。张老二依然种着那30年不变的50亩土地。只不过他的20岁的儿子去北京打工,家里的农活留给了老两口。 "去吧,今年不知又是什么年景,靠天吃饭不把握,去挣点现钱,实在。你也老大不小了,该......"儿子当然知道父亲留下的那些话的意思,他是个懂事的孩子。 今年的南方不太平,不是冰雪,就是地震,很慌乱。 北方还是平稳的。春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干旱了几年的土地,今年很滋润。这是一个好兆头,这样的雨,已经久违了好多年,不仅仅是"春雨贵如油"的内涵了。张老二不知怎么想起了"天老爷饿不死瞎家雀",他感觉到中国这么大,老天爷不会让这么多的地方同时遭受灾难,今年的北方也许就会有一个好年景。 张老二这样想虽然只是一种愿望,但也不无道理,就是因为幅员广阔,无论发生多么大的自然灾害,这个国家才永远不会遭受没顶之灾,能够搞垮这个国家的只有非自然灾害。 今年的张老二事事遂心,想风有风,要雨来雨,庄稼没种,政府又增加了补助,50亩地没等种就收了5千来块钱。今年庄稼的长势叫人看了心跳,无论是哪样品种都没有颓势。张老二今年种的是葵花、绿豆、高粱,20亩葵花叶大头沉,张老二的心却越来越轻松。20亩的绿豆枝繁叶茂,虽花儿不多,荚儿却也较往年的长大些。10亩地的高粱也都脱裤亮穗,沉甸甸的,硬是压弯了脖儿,晒米时一片火红,像一把把燃烧的火炬。张老二说了,奥运会开早了,若是放在他的高粱熟了的时候开,他的这些高粱就是现成的火炬。当然他也知道自己是在说笑话,他不是舍不得,他现在全力以赴攒钱,准备给儿子娶媳妇。在这个偏僻的乡下,周围的像儿子般大的孩子都有结婚的了,像自己般大的都有抱孙子的了。 地里的庄稼次第熟了,张老二越来越紧张,他往附近的几家农副茶品收购部跑得也越来越勤。秋深了,庄稼院的秋后算账迟早都要来。 张老二家,葵花收了1万2千斤,截至目前葵花的价格是每斤1块钱上下摇摆;绿豆收了5千斤,没有收购的客商,当然也就没有价格;高粱收了1万5千斤,收购价由去年的1块钱落到5毛钱。 庄稼是丰收了,可是张老二算了算,这收入怎么还比往年少了许多呢? 过去都说"人算不如天算",现在已经成了"天算不如人算"了。老天给了一个十年不遇的丰年,可是人们的收入甚至还不如往年的歉年。 张老二可能还会在心里问个无数遍:为什么?为什么呢? 西风浓,小城东,五谷万千重。村姑女红,孙戏杖翁,其乐何融融?玉米黄,高粱红,谷贱更伤农。希望哪里,白发秋风,心事与谁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