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质并重，求其彬彬

     中国人里面，名字取叫"文彬"的大概不少，张文彬、李文彬、赵文彬的，多了去了。跟更多作为人名的"建国"、"援朝"等相比，这个名字提供给人的信息区别很大，"建国"、"援朝"自然是追随时政形势而取，"文彬"却更多地折射出父母对子女更多的在修养特别是文采方面的期望。"质"是人的内心，"文"是人的外表，所谓"文质彬彬"就是一个人的外表很好地反应了该同志的内心。文彬这样看似轻松平常的名字，其源头，可以直追到两千五百年前孔子那里。

     孔子有言："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也就是说，没有合乎礼仪的外在形式(包括服饰)，就像个粗俗的凡夫野人；如果只有美好的合乎"礼"的外在形式，能掌握一种符合进退俯仰的，给人以庄严肃穆的美感的动作(包括着装礼仪)，而缺乏"仁"的品质，那么包括服饰在内的任何外在虚饰，都只能使人感到其为人的浮夸。

    这段话看似文、质并重地说事儿，质、文重要性的排名不分先后，质胜文的结果过于原始，文胜质又属于包装过分，需要在两者之间走一条中庸的道路，其实，这一论断的客观效果是在一向重视质的正统道德观的背景下，把文的地位作了提升。文，指合乎礼的外在表现；质，指内在的仁德，只有具备仁的内在品格，同时又能合乎礼地表现出来，方能成为君子。而中国人一向所理解的，不过是只要具备了仁的内在品质，又能认真庄重地言语行事，便是君子之人，在孔子这里，把文与质并论，并水乳交融地挂靠在君子身上，自然是对文的提升。"文"所指的外在表现，包括了人的形貌和言谈举止。一个人就算是本质淳朴，内心善良，但如果不注意自己的言谈举止和形象，"大朴不雕"，也就不能成其为君子，这跟"虎豹之鞟犹犬羊之鞟"（虎豹的皮去了毛，跟狗和羊的皮也就没什么两样了）一样的道理。

    南朝梁的刘勰在《文心雕龙情采》中对这一思想做了举例发挥："夫水性虚而沦漪结，木体实而花萼振：文附质也。虎豹无文，则革同犬羊；犀兕（雌的犀牛）有皮，而色资丹漆：质待文也。"

    汉代的王充《论衡超奇》中也有自己的擅发："有根株于下，有荣叶于上；有实核于内，有皮壳于外。文墨辞说，士之荣叶皮壳也。实诚在胸臆，文墨著竹帛，外内表里，自相副称。意夺而笔从，故文见而实露也。人之有文，犹禽之有毛也。毛有五色，皆生于体。"

    孔子对"文采"的重视，还有一段名言，见之于《左传襄公二十五年》："志有之；言以足志，文以足言。不言，谁知其志？言之无文，行而不远。"他强调"言之无文，行而不远"，这就是对"文采"的高度重视。

    同时，这也反映了孔子一以贯之的中庸思想：不主张偏胜于文，亦不主张偏胜于质；当不偏不倚，执两用中，而做到这点实属不易。一个言语粗俗，举止鲁莽，衣冠不整的人固然不能与"君子"划等号，但如果反过来过了线，所说所做不出自本心，只为装腔作势，博一些喝采或者获得利益，也不是君子，如果硬要跟君子挂上钩，也只能称作"伪君子"。孔子的另一段话，从前朝历史中拈出例子说明："子曰：‘虞夏之质，殷周之文，至矣。虞夏之文，不胜其质；殷周之质，不胜其文；文质得中，岂易言哉？"（《礼记表记》）中庸是一个很好的度，又是很难把握的度。也许，一个人修养到了一定境界，这一切才可以从容自然地做来？想想应当是这样的。

   《荀子子道篇》中记述这样一件事。"子路盛服以见孔子，孔子曰：‘由，是裙裾何也？......今女衣服既盛，颜色充盈，天下且孰肯谏女矣？由！'子路趋而出，改服而入，盖犹若也。孔子曰：‘志之，吾语女。奋于言者华，奋于行者伐，色知而有能者，小人也。'"孔子意思是：你的衣服华丽，又满脸得意的神色，天下有谁肯向你提意见呢？于是子路起身出去换了一身合适的衣服回来，人也显得谦和了。就此，孔子给子路讲了一番道理。

    这个故事，是孔子作为主讲人，正面对子路宣讲自己的主张。这一场，孔子获胜。

    汉代刘向《说苑修文》中记载了一个故事。孔子带着弟子去访问子桑伯子。子桑伯子既不戴冠，也不穿会客的衣服。孔子弟子说：夫子为什么要来见这样一个人呢？孔子说：这个人质美而无文，我要说服他，让他文起来。孔子走了以后，子桑伯子的门人问：先生为何要见孔子？子桑伯子说：这个人质美而文繁，我要说服他，使他去掉文。

    这个故事的有趣之处，是两个对文、质观点相反的人--孔子与桑伯子，进行正面交锋，而交锋的内容没有多写，也没交待到底谁说服了谁，却把两人事后的观点说得很透澈，思想纷纭错落有致。这个故事好像不是出于儒家弟子之口，有些借道家服饰观去贬低儒家的意思，但也从另一个层面提供了孔子对服饰美的评判标准。

    这一场，孔子姑算一个平局吧。

精读

   子曰："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雍也第六》）

  ［今日直解］ 孔子说："质朴超过仪采，就失之粗放；仪采超过质朴，就失之虚浮。一个人既文雅又朴实，这才成之为君子。"

  ［儒者解读］ 朱熹："野，野人，言鄙略也。史，掌文书，多闻习事，而诚或不足也。彬彬，犹班班，物相杂而适均之貌。言学者当损有余，补不足，至于成德，则不期然而然矣。杨氏曰：‘文质不可以相胜。然质之胜文，犹言甘可以受和，白可以受采也。文胜而至于灭质，则其本亡矣。虽有文，将安适乎？然则与其史也，宁野。" 清刘宝楠《论语正义》："礼，有质有文。质者，本也。礼无本不立，无文不行，能立能行，斯谓之中。"

   ［批孔笔记］孔丘关于文和质的说教，也是他的"中庸之道"的一种表现，即要求"君子"从思想到行动、从里到外、百分之百地尊从周礼，不许有一丝一毫越礼，既不能偏于"文"，也不能偏于"质"。这种说教完全是为巩固奴隶制度服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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泛读

    棘子成曰："君子质而已矣，何以文为？"子贡曰："惜乎，夫子之说君子也！驷不及舌。文犹质也，质犹文也，虎豹之鞟犹犬羊之鞟。"（《颜渊第十二》）

    直解  棘子成说："君子嘛，只要有其实质就行了，要那些表面的排场和花架子干什么？"子贡说："先生你这样来谈论君子，我真替你遗憾。一言既出，驷马难追。那些表面的仪采如同君子的实质，君子的实质如同表面的仪采，两者是一样的重要，试想，如果去掉了毛毛，那么虎豹的皮跟狗和羊的皮也就很难区别了。"（鞟：kuò，去掉毛的皮，即革。）

    点评  朱熹说："言文质等耳，不可相无。若必尽去其文而独存其质，则君子小人无以辨矣。夫棘子成矫当时之弊，固失之过；而子贡矫子成之弊，又无本末轻重，胥失之矣。"朱先生的说法，是质与文的排名还是有先后之分的。其实，这段话中的"君子"不宜从道德含义上去理解，而应是指在上位者，向子贡提出探讨的棘子成或许是个办实事而不讲排场的官员。

    子曰："君子义以为质，礼以行之，孙以出之，信以成之。君子哉！"（《卫灵公第十五》）

    直解  孔子说："君子以正义为本质，通过礼义来做事，用谦逊的语言来表达，用忠信来完成自己的人生。这就是君子啊。"

    点评  义是用来给人生压舱的。礼、逊、信诸端则用来表达并充实君子本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