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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 命 不 凡 在我的家乡,整座城市的北部是一片连绵起伏的大山。有一条秀水绵延在城市的南部,依风水学“山环水抱必有气”的理论,这座小城实在是一块风水宝地。 那条秀水有一个好听的名字:“牡丹江”。据考,我的家乡是没有牡丹花的,我知道那是南方的贵族品种,小城何以得其名我不得而知,据说是满语的音译和牡丹没有关系。但那一片连绵起伏的山,大抵是很让先祖们费脑筋的,他们无法就其形状、物产或典故为其命名,千百年来,它的名字枯燥得一蹋糊涂——“北山”,在小城以北而得名。 山上有两条小路,如今已被人修了坚实的台阶,一条名为“金龙踏步”、一条名为“银龙踏步”。 28岁那一年,我一度很失意。当我总结了28岁的生命之后我惊讶地发现,我的生命竟如此糟糕。我很不知所措,我当时的念头只有一个,就是尽快逃离这座城市,这座城市的一草一木都让我撕心裂肺地痛苦。然后我开始策划一次逃离。 不知为什么,我觉得首先应该告别的,是那座大山。当时我正患着感冒,我来到山脚下“金龙踏步”牌坊前的时候,已是汗如雨下。 我惶惶地坐在牌坊前,点燃一支烟,我突然感到一阵极强的倦意。我清晰地感到那倦意不是来自我的身体,而是来自心灵深处。那倦意让我恐怖,我分明体味到那是一种“壮志消磨已尽”之后的疲倦,我几乎恐怖得浑身发抖,我几乎只有抱紧双肩才能不去战栗,于是我站起身,向山上走去。我咬着牙不让自己停下来,一刻不停地向山上走,后来几乎是向上爬了。当我终于爬到山顶的时候,如涛的松声和着绵绵的雨将我的心情弄得更糟,沮丧地熄灭最后一支烟,我开始向山下摇晃。 站在山脚下,回望一眼大山,我觉得这种告别很乏味,也很悲凉。这时候,我见到了这个城市我最不愿见到的人。 他倚在树上,依旧那么清秀,那么咄咄逼人。 “这就是那个自命不凡的泽西吗?北山告诉你什么了?” 这时我已只能坐下来,默默地望着他。他走近我,盘腿坐在我面前:“泽西,别人把你打倒了,你只能怪自己身体不好,然后去想下一次怎么不再被人打倒,这是道理,你懂吗?” 这时我发现自己笑了,心态出奇地平和,我对他说:“我现在高烧39度,但我从金龙踏步走上去了,我一口气都没歇,你信不信我还可以再走上去一次,仍旧是一口气都不歇?” “即便如此,又怎样呢?” 我站起来:“你可以坐在这里等,也可以不等,但你如果等了,我回来也会告诉你一个道理。”然后我顺小路走回去。 我不知道我走了多久,天已经全黑下来了,雨越下越大。有一万次我想给自己找个理由坐下来,但我找不到,那一段路真正让我体验到了绝望甚至死亡的滋味。我发现自己哭了,哭得很凶,但令我奇怪的是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在哭什么。在山顶上,我望着雨中的小城,竟是那么的温馨和亮丽,我想起有人说:成熟的男人一生只哭两次,一次是国破家亡,一次是双亲亡故。及此,索性哭个痛快。下山的时候,我吃惊地发现自己已经很愉快,似乎所有的一切都过去了------人生所有的境遇都远不如死亡的感觉来得逼人魂魄吧。 山脚下,大雨里我看到他竟一如方才的样子坐在那里,便笑着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两个湿漉漉的人对望了很久,我终于对他说:“既然你等了这么久,我就告诉你这个道理:看一个人的身价看什么?------看他的对手。输给你,的确算我身体不好,我自会去打磨自己。但你记着,今后你永远不再可能击倒我,因为我不会给你做我对手的机会--------你不配。” 后来我就离开了那座城市。 后来我走了很多地方,我在内蒙帮人喂过马,在舟山跟人出过海,在宜昌做过晚间节目主持人,在深圳做过自由撰稿人。 后来遇到过很多困难,今天想来都不过是走过的路上的风景。那个雨夜,北山,教给了我怎样行走人生的路。 他也活得很好,自己拥有一所贵族学校,一家画院,一个文化公司,只要我不在那座城市,他会永远开心地活下去。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