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里人物]65 洧水桥小学校长李锦云

    (小说)江北川  

    六十年代初的台北市，人口增加，市面繁荣。经十余年稳定的生产建设，经济持续递增，市容有了很好的发展，现代化的大都市已具雏形。
    华灯初上，有些路段上各种地摊己涌上街头，叫卖声、讨价还价声彼伏此起。一个卖汗衫的摊子后枯坐着一位身材高大的老人，顶全谢了，双目既渴望生意开张，又漫无目的、失神地望着远处。此刻，一位年届四旬的妇人快步走到老人的汗衫摊子前，问道："多少钱一件？"
    "12块。"
    "我买一打(12件)。"
    妇人挑也未挑，拿起一打汗衫看也未看，递上200块就转身离开了。待老人发现要找钱，喊道："太太，找你钱！找你钱......！"
    这妇人姓李名锦云，字雨沁，是樊汊镜人三太爷的二侄女婿李大先生的长女，曾是泰州市"洧水桥小学"的校长。她认出卖汗衫的老人曾是国民革命军第100军军长李天霞。李天霞，字耀宗，黄埔军校第三期毕业，陆军中将，在赫赫有名的国民革命军第74军中(整编74师前身)曾任旅长、师长、副军长、与俞济时、王耀武、施中诚、张灵甫等均为该军头面人物，军中称其"霞公"。后任国民革命军第100军军长、国民革命军整编第83师师长、第73军军长等职，是电影《南征北战》中李军长的原型。1949年9月因福建平潭失守，军事法庭以"擅自撤退有亏职守"罪名判处他有期徒刑十二年，从此一撅不振。
    1941年，74军参加著名的江西上高会战。3月17日，李率部在猪头山和敢鼓岭堵击日军，激战一日歼敌1600余人。3月20日，日军20旅团疯狂反扑，李部曾一路败退，他坐在山上休息。片刻，他突然命令退下来的官兵死守那一片山头五分钟，五分钟过去了，稳住了阵脚，一连三个五分钟，阵地巩固了，他电告74军军长王耀武敌人攻击受挫。王即派58师迂回敌后，与李师两面夹击，在锦江南岸给敌人以重创。李部伤亡也很大，连长樊逢春在战斗中率领全连官兵展开肉搏战，结果全部殉国。"上高会战"历时25天，毙伤日军15000余人(日军34师团岩永少将被击毙，参谋长切腹自杀)，以七十四军全面胜利而告结束。何应钦(时任国民政府军政部长)称此役为抗战以来最精彩之战，74军被誉为抗日铁军，授军中第一面荣誉旗。李天霞51师获第一号"陆海空军武功状"，余程万57师获第二号"陆海空军武功状"。
    "1945年4月，李率100军会同18军(胡琏)、73军(韩浚)、74军(施中诚)，参加抗日战争最后一战"雪峰山会战"李率部布防于雪峰山东麓之山门、隆回、淑浦一线。18军、73军将士也奋勇杀敌，同样的给予日军重创。会战为时两个月，终以日军溃退邵阳而告终。此役共击毙日军12498人，伤23307人，100军被列为甲等攻击部队。李天霞在抗日战争中的显赫战功，获得"云麾"、"宝鼎"等勋章。1945年7月，李奉命赴重庆陆大甲级将官班第三期受训。8月中旬，日军无条件投降，李提前返回部队驻地湖南邵阳。不久，100军奉命徒步经湘潭、长沙至岳阳，由岳阳登火车至武昌，稍事修整，即分批乘船沿长江东下至江苏泰州市口岸镇登陆，进驻泰县、泰兴，并接受日军混成第90旅团投降及伪军之改编。"
    李雨沁校长认识李天霞是在泰州，那时张灵甫74师占领涟水，黄百韬25师克高邮，李天霞83师驻泰州、兴化。李雨沁时任泰州洧水桥小学校长。"洧"字，按《汉语大字典》的注音读wěi，但是许多泰州人却把它读成yòu，不少外地人都以为泰州人把字读白了，其实不然，这里还有一段故事："这里原来有一条明嘉定十三年（1220）开挖的"新河"，由中市河向西通预备仓，后与西市河相连，民间俗称"玉带河"。光绪年间，当地姓肖的士绅出资重修右水桥时，认为这个桥名太俗，想乘此机会为其改个文雅的名字，他从东市河西端的"且乐" 桥联想起《诗郑风溱洧》篇中的诗句，十分欣赏其中的"溱"、"洧"二字，于是便把右水桥改名为"洧水桥"，并勒石于桥栏之上。同时，拟将沈家桥更名为"溱水桥"。取自古《诗》的桥名虽然很高雅，可是平民百姓叫惯了，你把桥的名字改了，平民百姓却不愿改，于是人们干脆把"洧"字也读成"右"。尽管后来肖家在洧水桥旁创办了一所"洧水桥小学"，读书人也未能拗过广大群众，最后还是跟着也把"洧"字读作"右"了。"
    李雨沁任泰州洧水桥小学校长时，洧水桥小学年久失修，师资不足，经费匮乏。李校长的丈夫夏先生远在上海司法界供职，长年不在家。李校长带着三个孩子与丈夫的在室大姐一起生活，生活并不宽裕。
    眼前开学在即，上面的经费无疑是杯水车薪。她与训导主任、老师碰头商量了一上午也没有商量出一点办法。李雨沁最后毅然决定去见驻泰州的83师师长李天霞。当天，身材高挑的李雨沁一袭阴兰士林旗袍显得典雅而高贵，神清气爽。83师司令部值班副官将李校长的名片递进去不久，副官出来喊道："李校长，请！请进！"
    39岁的李天霞将军自有成熟男人的风度，他客气地站起来请李校长坐，笑道："天霞乃一介武夫，不知李校长有何见教啊？呵呵！"一口上海腔的官话。
    "李军长，见教不敢！实因洧水桥小学的经费太少，师资不足，教育可是国家、民旋的希望所在！我亦实出无奈，想请您这位抗日名将登高一呼，解决一些教育经费。呵呵！"
    这事本不该李天霞管，完全可以推掉。也许李天霞看在同姓之缘未忍拒之，也许李校长的一句"抗日名将"让将军听了十分受用。他笑了，站起来踱了几步回头对李校长说："我是没有钱的。不过，我可帮你想个办法，三天后，我设午宴于富春，邀请泰州的社会贤达、富商巨贾，募得多少？那就看你李校长的造化了。呵呵！"
    三天后社会贤达、富商巨贾收到李天霞将军的请柬全到了，富春酒家内的高朋满座，表面上一个个谈笑风生，心中却忐忑不安。11点李天霞到了，副官朗声道：全体起立，李将军到！他脱下将军服换了一身浅色的西装，头发新吹烫过，纹丝不乱。他笑容可掬，缓步走入宴会大厅，并抱拳致意道："让诸位久等了，请坐！请坐！"
    坐定后，他见来的人数差不多了，便从主席桌旁站起来笑道："天霞我今天聊备薄酒与诸位一叙，让你们累步了，来！我先敬诸位一杯，干！" "干"字竟有几分京白的韵味。待侍者斟上酒，他继续道："前几天，洧水桥小学校长李雨沁先生找到我，校舍年久失修，师资不足！我想：诸位是热心地方教育的，也会给天霞我一个面子，多少不限，恳望诸位社会贤达、富商巨贾解囊相助！李校长，请！"
李校长齐耳短发，阴兰士林的旗袍十分得体，她若若大方地起身离席朝前面近十桌的泰州头面人物深深地三鞠躬......。
    1947年，李天霞整编83师因孟良崮一役遗误战机，致使抗日名将王牌师74师师长张灵甫以死殉国，74师全师被歼。后来，李天霞在苏中李默庵那里又被粟裕打得灰头土脸，粟裕能七战七捷也有他李天霞的功劳，为此，李还受了处分。
    台北计程车的喇叭声将仍在教育界供职的李校长拉回到现实中，时事从来难逆料！一个指挥过千军万马的将军，居然沦落到街头摆地摊。
    八十年代后期，藏得知退休的堂表姐李校长携儿媳从台湾回到阔别四十余年的故乡樊汊为父母扫墓，特地派干练的三儿子老巴子、老四夫妇去上海迎接表姑母婆媳。到樊川，她仍然按老习惯住在其母亲二姑老太的堂侄藏表弟的家中，藏表弟是镜人三太爷的独孙。当然，凡是到樊川的徐氏堂房叔伯兄弟姐妹都要到藏的家，这早已成了一个惯例，这惯例在创办了"徐荣盛"镜记米厂、糟坊的镜人三太爷手上就形成了。可是，如今工薪阶层的藏却不惜精力、金钱，不！简直是超负荷把这一惯例传承下来，并视为家庭的光荣传统。其时樊汊徐家大院早己物是人非了，镜人三太爷、笑山三爷、二姑老太已辞世二十多年，在室四姑老太、三奶奶也去世近十年了，徐家大院昔日的辉煌早已不复存在。
    但是，李锦云依旧十分喜欢这里，藏的儿子曾撰文：妈妈特意做的头菜和皮棍烩虾饼，这两只菜也是我妈妈从祖传下来最拿手的菜。冷碟、热炒吃过，头菜上桌，年过古稀的表孃孃（李锦云）注目良久，似乎勾起了久远的回忆，她对我父亲说："表弟呀，这是你家过年传统的头菜！小时候在你家吃过的，一晃四十年了，真快呀！"
    "是的，是的。趁热，你趁热来，看看味道如何？"
    表孃孃吃后，连夸不丑，不丑！真鲜！皮棍烩虾饼上桌了，她笑道："弟媳你也来吃吧！你厨艺挺好的，与我从前吃的一样的味，真好！"妈妈叫她请，不用客气！你难得家来一趟。妈妈说着又上锅做淡菜萝卜羹了。表孃孃的媳妇是台湾人，她对我们说："舅母烧的菜真好吃，比星级饭店里大师傅做得还好。
    她和快退休的藏表弟谈得非常投机，青少年的记忆仿佛使年逾古稀的她回到了从前。"藏啊，抗战爆发，三公公、三婆婆还有你曾住在小纪一段时间的，我几乎天天到磨子街去看三公公、三婆婆，那时你还小呢！呵呵！"
    "是的，是的。你父亲我的二姑父有时晚上也去过的，一次差点闯祸！夏天，爹爹、太太乘凉着的蚊烟。我们住的这家是开磨坊的，驴子扣在老扬树下。二姑父高度近视，爹爹急切地喊他："文彬、李文彬！李文彬！那边当心驴子！驴子！二姑父一身杭罗长衫，被驴子踢了一脚，他刚巧也让了，好在不太重，二姑父退了两步，一个踉跄也就站稳了。"
    "他眼睛近视一千多度呢，唉！"
    "二姑父肚里学问好呢，在小书房教过我和荣、安子好几个人的，他新旧学皆通。"
    "是的。1950年我的大女儿倩雯能去成台湾还是我父亲找的蒋凤椿带的，我们走时只好带了两个小的，那时候是一票难求啊，金条抓在手上也换不到票啊！后来，倩雯做了蒋家的媳妇。"
    蒋凤椿老家在汉留，能说能写能画，尤擅书法。1950年春，己去台的李雨沁写信给上海的父亲李大先生，请其找欲去台湾的人将倩雯带来，若他家有儿子，日后就给他做媳妇，若他家没有儿子，就给他家做干女儿。李大先生除了教学外，通过各种关系打听，联系了几个人。综合考虑对方的诚信度，最后看中了曾是高邮县樊汊镇民众教育馆馆长的蒋凤椿，并一次给了蒋凤椿足够的盘程钱。
    蒋凤椿亦带着12岁的倩雯辗转广州多日、一日数警！后经香港，倩雯终于回到了父母的怀胞。蒋凤椿供儿子读到大学毕业，再也无力送子留洋了。李雨沁主动资助其留学加拿大。后来，倩雯与丈夫看不惯"台独"势力，均定居加拿大。台胞中许多杰出的人物多耻于与李、陈卖祖求荣之流为伍，如世界著名大诗人洛夫、痖弦也定居加拿大。他说:"只要我心中还有屈原,心中有华文,那么故乡就在我的心中。"大诗人洛夫多次回国讲学，曾数次莅临扬州、江都与当地诗人、文学爱好者举行诗歌讲座、诗歌朗诵。
    李雨沁退休后，又重新拾起年轻时就十分爱好的水墨丹青，她尤擅牡丹，书法亦颇见功力。那幅寄自台北款提：藏表弟雅正的设色纸本牡丹图仍挂樊川徐家大院的老屋里。

                                                  2008.6.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