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装没感觉 (一) 告别那个城市的时候,二卡在一个路边店请了我一顿。二卡说:"喝点啤酒吧,离开这里你就喝不上这里的啤酒了。"我说:"那就喝点吧。" 那个城市的啤酒颇有几分名气,那个城市的旅游口号好像就是:"吃海鲜,喝啤酒,洗海澡。"那里人把游泳不叫游泳,叫洗澡。我刚来这里的时候,一个朋友约我洗澡,我拎了一塑料袋的换洗衣服在他家楼下等他。他拿着一个游泳圈下了楼,看见我的塑料袋,愣了一下。 我说:"不是要洗澡吗?你怎么拿个游泳圈?" 他不屑一顾地说:"洗海澡。" 我说:"就是到海里游泳吧。" 他加重语气说:"是洗海澡。" 回来的时候,我一不留神又说了一句"海里游泳",他说:"是洗海澡,你要记住。我就是要把你的外地话给你改过来。" 其实,我不应该把那个人称为朋友,因为后来我们几乎没有更多的交往。他一开始是我的朋友仅仅是因为我刚去那个城市的时候我们一个办公室,并且是他第一个请我洗的海澡。 每个城市都有每个城市语言,每个城市也都有每个城市的固执。我在那个城市呆了十年,很多次我都对那个城市的人很有感情的谐谑:"中国四大城市:北京、上海、哈尔滨、凤城。"凤城就是那个城市的名字。 那个城市的啤酒很有名,可我从小不喝啤酒,我说:"我二姨说过,啤酒有一股猫尿味。"这话还没说完我就后悔了,这里有一个很大的漏洞,果然有人不怀好意得问我:"你二姨怎么知道?" 一瓶啤酒没喝完我就让服务员给我换白酒,这个服务员可能就是老板或者老板娘,她一直站在柜台的后面,我冲她大叫:"服务员,给我拿瓶白酒。" 她抬起头,说:"什么酒?"我看见她居然长得很有几分姿色,就是年龄偏大了点。我说:"凤城姑娘,光腚的。"那个城市出一种叫"凤城古酿"的白酒,光瓶的那种五块钱一瓶。不知哪个语言大师把光瓶的"凤城古酿"叫"光腚的凤城姑娘。"不过,那个城市的人自己从来不那样说。 服务员看了我一眼,对我大叫:"没有。" 我走过去,看见酒柜上正摆着光瓶的"凤城古酿",我指着说:"就是这种。" 服务员大声说:"我知道是这种,你看清了,是古酿,不是姑娘,是光瓶的,不是光腚的。"说完拿起一瓶狠狠地摔在柜台上,我拿起来,扭头走开,听见服务员在后面又大声叫了一句:"逼养的东西,真没文化。" 我看见很多人都在看着我,我脸不红心不跳地走回桌前,我不在乎,反正我不在乎这个城市的人怎么看我,反正明天我就要离开这个城市了。 二卡回过头,对着服务员用凤城话说:"逼养的东西,你横啥,是不是把我们当外地人了?"服务员看他一眼,又把眼转到了别的地方。 二卡回头对我说:"不和她一般见识,你是文化人。那逼养的东西,没教养。" 我"呸"了一口,说:"逼养的东西,你才是文化人呢,我没文化。" "逼养的东西"简称"逼养的",不管我们这个时代有多少流行色,"爽"、"酷"、"寇"、"GG"、 "JJ"、"MM",不管它们来势多么凶猛,最后留在那个城市的还是"逼养的东西"。掰开指头算算,可能就只有我们的国骂"他妈的"和我们的京骂"傻逼"能够如此根深蒂固,历久弥坚。这是一种深入到了生活的语言,说你是逼养的东西,不一定是骂你,更多时候是无意间说出来的,只是表达自己的某种感情认识,那种感情认识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干脆就三个字--"逼养的",甚至有时,它可能还是一种亲密的暗示、暧昧、夸奖。一次刘爱娥来找我,正好我的宿舍被到那个城市旅游的一对朋友占领了。我从宿舍跑下来,领着她进了对面的一个旅社。走进房间,我的手就开始在她的身上游走,刘爱娥推开我,说:"要不去我家吧,这里不安全。"我说:"你家就安全?"她暧昧地笑了一下,说:"你这逼养的东西,胆子越来越大。"做完爱,刘爱娥拍了我一下,说:"今天你很猛。"我说:"哪地方受不了了?"她说:"你这个逼养的东西。" "逼养的东西",这个词有时候听起来很受用,我很喜欢这个词。如果说那个城市还给我的生命留下了痕迹,那就是"逼养的东西"。但愿刘爱娥不会看到这段文字,否则,她又要说我在欺骗她。 话又说过来,如果没有试管婴儿和克隆技术,这个词还绝对是一个真理,它诉说了一个几千年来人类生活、繁衍、存在的一个最基本的事实。"逼",女性生殖器的一部分,不管你是贫穷还是富有,不管你聪明还是愚钝,不管你是政治家还是要饭的,不管你是警察还是小偷,谁敢说自己不是"逼"养出来的。甚至,从人权的角度来讲,这是一个充分表达了人人平等的词语,应该受到联合国人权委员会的重视和褒扬。 我回到这个城市后认识了陈韦伶,有一次我对她说了一句:"你这个逼养的东西。"那时候她刚刚从中学调到妇联,她瞪着眼说:"什么什么?你再说一遍。"我一个字一个字重复:"逼--养--的--东--西。"陈韦伶皱着眉头重复了好几遍,最后一拍大腿说:"你这逼养的东西,从哪里学来的,这个词太好了,她充分证明了女性的重要和伟大,母性就是本性,母体就是本体,俚语和哲学都证明了这一点。逼养的东西,这个词太好了。"我瞪着她,说:"这个词好不好我不知道,我就知道你的身体太好了。"陈韦伶高仰起她那颗无知无畏的头颅,说:"逼养的东西,就你那小蜡烛也想征服我?每次我都满足不了,你想害死我。"我在她屁股上拍了一巴掌,说:"走了。"然后羞愧地逃出她家。逼养的东西,她会不会向妇联递交一份报告,要求把这个词定为世界妇女联合大会的口号或者纲领什么的?没准。 我不知道为什么对这个城市充满了归来的欲望。因为我在这里度过了二十几年?因为我父母兄妹在这里?因为这里可能有我的事业?因为叶落归根的人生宿命?不对不对,都不对,这些东西和我都不沾边。如果说我是带着很多东西离开它的,比如理想、浪漫、成功、远方的爱情,回来的时候我却两手空空,那些能够勾起冲动的词语对于今天的我来说,好像石头瓦块一样毫无感情。我一直没有成家,回到这个城市甚至连一份正经工作也没有。可我就是想回来,并且回来了。 章道明让我回学校给同学们讲讲我的成功道路,他现在我们的母校当教导主任,我说:"你不是嘲笑我吧?我算成功人士?"章道明不怀好意地笑着:"你不算成功人士,我给他们一吹你不就是成功人士了吗?" 不管怎么样,我还是去了,母校几乎没什么变化,倒是家属楼起了好几座,一大片红专绿瓦,礼堂还是十几年前我在这里上学时的模样,坐在主席台上我忽然有点激动,胸口还"怦怦"跳了几下。在这个学校我上完了初中上高中,不要说坐在主席台上,我连站在上面都没轮到过一次,今天上来居然是坐在这里,还是坐在中间。我就是再没有虚荣心,你要是一点激动都不让我有,那不是要我看着个脱了衣服的大美人一点反映没有吗?我有病呀?不过话说回来,如果突然有一个大美人在我面前脱光了衣服,我可能还真不会有点反映,我可能会害怕。这是怎么回事呀?会不会是个圈套呀?你要让我也一下子脱光衣服就干,我可不敢,我有病呀? 章道明和他们校长都让我讲讲我的奋斗历程,我推托了好一会儿,说:"我还是讲讲文学的一些东西吧。" 章道明说:"可不要可不要,你那些奇谈怪论给他们讲,会害了他们的。你就讲你的奋斗历程,你怎么打好文学根基的,你怎么写作的,哪本书对你影响最大,讲这些。" 我说:"我不知道呀。" 章道明说:"你不会编吗?你们写文章的谁不会瞎编滥造呀?" 我决心按照章道明的命题去做这篇作文,可讲着讲着还是跑了调。我从应该在学生时代打好文化基础讲起,一直讲到了当代诗歌流派,当对诗歌小说散文发了一大通议论之后,我发现我怎么也不能再回到打好文化基础这个主题上来了。这次报告会在我的忐忑不安和几声零落的掌声中结束了。 然后我和章道明到一个饭店吃饭,同行的还有几个老师和学校官员,他们之中就有陈韦伶。那时候陈韦伶是我的母校的副教导主任。现在,陈韦伶是妇联的一个办事员,具体干什么我不知道,没有问过,也很长时间没有联系了。 我给章道明打电话问陈韦伶的电话,章道明说:"你想找死呀?那是头母牛,她会搞死你。" 我说:"我是公牛,西班牙种的,名牌。" 章道明恶狠狠地说:"以后别怪我没有提醒你,你是不是急疯了?" 我说:"哥们,我就是看她是头母牛才找她的,你不知道我在这个城市里一个女人没有?憋坏了。" 章道明说:"滚滚滚,田飞呢?把人家肚子搞大,你跑了,回来了一句话都没有。她的电话我有,你要不要?" 我坚决地说:"不要。你给我母牛的。"
(二) 回到这个城市,二卡给我打了个电话,他告诉我前段时间他去延安旅游了一圈,单位组织的。那个城市的人从来不去别的地方旅游,我说:"你们领导还真有眼界呢,组织你们瞎球转,省得不知道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到底有多大。" 二卡说:"别提了,那也叫旅游,那叫受罪。" 过不几天,刘爱娥给我打了个电话,"我辞职了。"她在那边兴奋地说,"准备在中山路开个服装店。" 我不置可否,我不知道她是不是能开起来,开起来了能不能赚钱。在我看来,好像除了工资和稿费,这个世界上没什么东西一定会赚钱。刘爱娥的生活和我无关,可我还是希望她不费多大劲就能赚钱,不赚钱不赔钱也行。我说:"别把自己给赔进去了,赔进去了还得我来养你。" 刘爱娥在那边明显有点愤怒:"逼养的东西,就知道跟你说也是白说,你怎么知道我就一定要赔钱?乌鸦嘴。" 我说:"开吧开吧,你开什么跟我什么关系呀。" 刘爱娥在那边沉默很久,说:"要是真赔了我怎么办呀?" 我也沉默,说:"我养你。" 刘爱娥说:"我还不要你养,你也不敢养。" 我说:"他呢?他支持你吗?" 刘爱娥说:"管他干什么。 除了出席了几次章道明组织的同学聚会,我在这个城市一直深居浅出,不是我不想找点事干,是我一直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自己能干什么。老扁要我去他们公司上班,我去看了看,是一个婚介所,老扁站在一间很大的办公室里用手一挥说:"你要是愿意,这里的几个人都归你管。" 我看见五六个人都抬起头,莫名其妙的看着我,我说:"得了,我自己还没有老婆呢,别让我遭这个罪了。" 老扁领我进了他的办公室,用手又一挥,里面的一个小姑娘站起来走了出去。我说:"那个谁呀?" 老扁说:"秘书。" 我说:"滚一边去,你一个婚介所还有秘书?" 老扁说:"夏木,你可太小看我了,你看清楚,我现在不是那个亚细亚商场的保安了,我现在是这个城市最大的婚介所的经理。" 我对这个婚介所不感兴趣,我只对他那个秘书感兴趣,我说:"那个秘书是不是兼着你二奶奶呢?" 老扁说:"胡闹,人家还是个小姑娘。" 我说:"就是小姑娘好呀,老牛吃嫩草,越嫩越好。" 老扁把嘴咂得"啪啪"响,说:"要说你以前呆的那个地方是个开放城市呀,你不会落伍到这这个地步吧?" 我说:"怎么了?我落伍了?他妈的,我够开放的了。" 老扁不屑一顾,说:"你以为我这里真的就是婚介所,我靠,哪能挣几个钱呀。现在流行什么?现在流行找情人,我这里是情人介绍所。" 我说:"我知道啊,我听说过,大家都懒了,懒得找情人都不想投入感情和时间了,就找到你这个拉皮条的。那个城市也有,我听说过。" 老扁说:"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现在找情人要找什么样的?知道吗?" 我说:"年轻的,漂亮的,有文化的,有情调的,容易甩掉的。" 老扁仰头"切"了一声:"你真白活,你还是个作家,应该领导我们的思维呢,真让你领导,社会就停滞了。" 我说:"怎么?不对?" 老扁说:"知道吗?现在流行小伙找少妇,少夫找少妇,中年人找少妇,老头找少妇,总而言之,少妇吃香,现在进入了少妇时代。"说着,老扁从一个架子上拿出一大推文件夹,"你看看,这是我们这里的秘密档案,都是会员,这些都是少妇,都有家有口。就来找你这样性饥渴的人呢。" 我接过来,看见封面上都贴着一张纸条,"688会员"、"888会员"、"1088会员"、"1888会员"、"2888会员","什么意思呀?"我指着这些纸条问。 老扁说:"我这里会员分等级,交688元注册的就是‘688会员',交888元就是‘888会员'。" 我说:"你妈的真黑,最多的是多少?" 老扁说:"‘8888会员'。" 我翻翻几个册子,没有找到,我说:"没有呀?哪儿呢?" 老扁又"切"了一声,说:"那是绝密,‘3888会员'以上就是绝密,不是同等会员不能看。" 我说:"我也不能看呀?我又不是记者公安什么的,你怕什么呀?" 老扁说:"我不是怕,这是职业道德,职业道德,你能理解吧?" 我说:"逼养的东西,你们也讲职业道德,是不是也学过一段时间李素丽呀。" 我翻开一本"1688会员",第一页,第一条: "秋红,女,33岁,大专,公务员,月薪2000,身高163,体重54公斤,三围:35、28、36,相貌清丽,身材尤好,性格开朗,爱好广泛。 要求你:175以上,70公斤左右,温柔潇洒,身体强壮,成熟稳重,有固定经济来源 联系电话:13702812*** "感情絮语:厌倦了身边的柳绿花红,想看看你在路上如何行走......" 我笑起来:"妈的,交配呢?不过这个感情絮语写得倒有几分味道。" 老扁说:"你接着看,接着看,还有更好的呢。" 第一页,第二条: "丝丝,女,30岁,本科,大学教师,月薪1500元,身高165,54公斤,三围:无,我有俊丽的相貌,高雅的气质,温柔的性格,高尚的情操,我爱好游泳、旅游、交友、跳舞、看书。 要求你:180左右,性格开朗,身体强壮,成熟,有事业,年龄45岁以下 联系电话:13073732*** 感情絮语:在我孤独寂寞的时候,你能陪我走过这个夜晚吗?" 我终于咧开嘴笑出声来,一边往下翻一边说:"我操,这里还有一个拥有‘高尚的情操'的。" 老扁说:"你是不是有毛病呀你?就兴你这样的人到处人模狗样的开会、发言、写文章、做报告,就不兴人家有一点高尚。" 我愣了一下,看着他,点点头,"对对对,"我说,"其实,我相信,这里的人离开这里都是正儿八经,人模人样的,甚至还是精英类的人物。" 老扁说:"本来就是,这里的人很多都非常优秀,你如果和他们接触了,会能感受更深。还没给你看‘8888会员'呢,那是真正的高级阶层,社会地位都很高。" 我说:"那肯定是一群工人农民。" 老扁说:"怎么?" 我说:"工人农民在我们国家社会地位最高呀。" 老扁说:"你他妈就是个农民,就知道你不喜欢社会地位高的人,你嫉妒。" 最后,老扁让我挑几个合适的,他帮我联系联系,"免费,就当我扶贫了。"我说:"算了吧,我有的是时间,我自己会勾引。" 我们这个是什么年代?今昔何昔?邓公说发展再快一点,于是"快"就成了我们这个时代最显著的特点,连婚姻、感情、爱情都非要"速配"不可。这是一个速配时代。二卡给我讲过他的一次经历,他说有一次他在路上溜达,遇到一个女孩问路,问一个宾馆的位置,正好那个宾馆在二卡家附近,他就领她去了,然后她又问他某某公司在哪里,二卡说明天我领你去吧。当天二卡就在那个女孩房间里过了一夜。 "逼养的东西,吹吧你。"我说。 "真的,骗你我八条腿。"二卡说。 我当然相信,二卡这个人就有一条优点,就是不说瞎话,必须要说瞎话的时候,他就一句话也不说。 不管是在那个城市还是在这个城市,我的朋友都很少很少,这让我有时间趴在自己的房间里构思着一篇又一篇的梦言呓语,这也让我的空间非常的广阔,我是一摊扔在一堆牛粪里的牛粪,我不是那堆牛粪上面长出的那朵狗尾巴花,这让我可以躲在任何一个光明或阴暗的角落里自由活动而不被注目。我在经历这个时代,我也融入了这个时代,可我不能了解时代,更不能把握时代,我的生活和别人的生活肯定不同,可我们都是这个时代里的一朵浪花,或者我们都是这一堆牛粪里的一摊牛粪。 就像我也曾经有过和一个女人见第一次面就做爱的经历,比如和陈韦伶;就像我也曾经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溜进一个老公不在家的女人的房间,比如刘爱娥;就像我也曾经在开会的时候昏昏欲睡;就像我也曾经在一个庄重场合以作家的身份接受别人媚俗的掌声;就像我也曾经在憋尿的的时候在大街一个人少的角落小便。 我不一定喜欢寂寞,可寂寞给了我无拘无束的自由。就像老扁的这一本本会员,他们散落在人间,你与他们中的一个人偶然相遇,甚至你们还是同事朋友邻居,可你不知道他在老扁这里注册找情人。你知道有这回事,可你就是不知道他是谁。 "和田飞联系过吗?"老扁突然问。 "没有,你们怎么回事呀?谁见了我都非要想起她不行。"我大声叫道。 "王八蛋,你让我们见了你不想到她,这可能吗?"老扁声音比我还大。 我无言以对。 过"三八节"那天,我接到陈韦伶的电话,她让我到妇联去参加一个联谊会,我说:"你们妇女过节和我什么关系呀?" 她说:"你敢说妇女和你没关系?我和你没关系?那你以后不要猴急一样找我了。" 她的威胁起到了一定作用,我委屈地说:"我没准备呀,我说些什么呢?" 她说:"谁叫你说话了呀?今天我们过节,你是陪衬,陪衬,你懂吗?" 我说:"我懂,就是你主动一些,我被动一些,你在上边,我在下边。" 她说:"你这个人就不能说一些高尚的话,你就和个色鬼没区别,下三烂。" 我说:"逼养的东西,我去就算给你面子了,你怎么现在才通知我?" 她说:"我是临时想起你的。" 联谊会在一个大会议室进行,除了妇联的同志,还请来了两位领导和几个本市的知名人士,演戏的、画画的、写字的、唱戏的,当然还有几个企业老板,茶话会的形式就是我们常见的"文化搭台,经济 唱戏"。演戏的演了一段《姐妹花》,一个老板给妇联捐了点钱;画画的画了一只老母鸡领了一群小鸡,一个老板给妇联捐了点钱;写字的写了几个字"昨日半边天,今日一片天",一个老板给妇联捐了点钱;唱戏的唱了一段"谁说女子不如男",又一个老板给妇联又捐了点钱。轮到我了,我看见主持会议的那个中年妇女手里拿着一张纸生硬又热情的宣布:"下面请著名作家、诗人夏木先生表演节目。"说完她拿眼睛寻找了好一会儿,我心想别让她找了,就主动站了起来。 我说:"今天很荣幸在这个特殊的节日里参加我们妇联的茶话会,我是妇女生的,妇女养的,娶了个媳妇也是妇女,生个孩子要是女孩以后也会变成妇女,要是男孩以后找个媳妇一般也应该是妇女,今天我就说一句话,祝愿在座的所有妇女同志和家里有妇女的同志身体健康家庭幸福。"说到"妇女养的"我感觉自己嘴角不自觉地挑了一下,瞟陈韦伶一眼,看见她也在笑,我们可能都想到了一个词:"逼养的东西"。 会议室里一片欢笑,甚至有人拍着手叫了两声"好"。照例,又有一位老板给妇联捐了点钱。 走出会议室,陈韦伶使劲掐了我胳膊一下,说:"表现不错,没给我丢脸。一会儿还管饭呢。吃完饭去省剧场看钢琴演奏会。" 我瞪大眼睛脱口而出:"哪儿?" 陈韦伶说:"省剧院。你激动什么?没去过那地方?" 我说:"去过,十几年前去过一次。" 生活中的一些东西总是在你最不经意的时候蹦跳出来,你认为你已经掩藏很深甚至遗忘的东西会如喷泉一样泛起浪花。听到一个故事,看到一幅画,甚至听到一声尖叫,看见一片树叶,甚至你什么也没有看到,什么也没有听到,你只是在你的房间里孑然寂寞的时候,曾经的往事也会不经意的跳出来蜇你一下,让你浑身颤抖,不知所措。只要它还在你心里,只要它曾经刺激过你,它就总会冷不丁地再刺你一下。比如田飞。 我第一次去省剧院看演出就是和田飞一起去的,看的也是钢琴演奏,是一个新西兰的独臂钢琴家的专场演奏会。 那时候,我和田飞处在热恋阶段,她为我们未来的生活构思了好多蓝图,她向往一切高雅的富有生活情趣的事物。她喜欢逛商场,喜欢寻找发现家庭摆设的小玩艺,比如一个花瓶,一副挂毯,一个衣服 挂钩。如果便宜了,她会买下来,整整齐齐地放到她的单人宿舍,她说:"这些结婚了都用得着。"如果没有那么多钱,她会很神往地说:"等我们结婚了再买,那时我们就有钱了。"那时我和现在一样没有工作,却不象现在一样还有点稿费收入,她在一个工厂上班,拿一个月不到二百元的工资。她会偶尔在一件衣服前停下 来,仰着脸对我说:"等你参加工作了我要你给我买这一件。"有一段时间,她疯狂地拉着我朝刚开业的家具城跑,一转就是一天。她指着一套标价两万元的意大利家具说:"这一套我们就不想了,一辈子也买不起。我们买浙江的家具,现在流行南方的家具。"她还说:"不能买广东的家具,广东的家具质量不好。"惹得旁边站着的广东老板非要问她怎么知道广东的家具质量不好。她一溜烟跑开了。 吃饭时我和陈韦伶一个桌,她热情地招待大家吃菜喝酒,还每人敬了一杯酒,看得出她在新的工作岗位上如鱼得水,激情满怀,干得不错。最后到我的时候,我说:"我就免了吧,我喝一杯酒就到桌子 底下了。"桌子底下,陈韦伶狠狠地踩了我一脚,然后轻声对我说:"一会儿我们领导敬酒,你一定把这杯酒喝下去。"我没理她。 一会儿真的过来几个领导样的人,都是妇女同志,一人手里端着小半杯啤酒,陈韦伶介绍说是妇联两个主任和一个科长。大家开始说祝福的话,然后一饮而进,我舔了一下,放下酒杯。一个主任端起我的酒杯说:"夏作家,你这个酒可没干完呀。" 我说:"对不起,我不能喝酒。" 她说:"没听说过,没听说过,作家哪有不喝酒的呀?喝了。" 陈韦伶说:"就是呀,李白斗酒诗百篇,你不喝酒怎么写诗呀?喝了喝了。" 我接过酒杯,重又放到桌子上,说:"我真的不喝酒,不能喝。" 主任很和蔼的笑了笑,说:"那你多吃点菜,大家吃好。" 我上了趟厕所,陈韦伶跟出来,她说:"逼养的东西,在我家把我酒柜的酒给喝完了,跑到这里你装处。" 我说:"我今天不想喝,这不是装的。" 陈韦伶说:"能喝死你?你这个人就是处处以自我为中心,从来不懂得尊重妇女,妈的,你就是小男人大男子主义。" 我说:"别动不动就这主义那主义的,我不就没喝一杯酒吗,值得给我扣高帽子?" 陈韦伶说:"小男人,你就希望女人全是猪。" 本来我想再次逃跑,后来还是去了省剧院。 走进剧院大院,我停下来,四下张望,陈韦伶说:"走吧,看什么?" 我用手指了指,说:"那地方原来有一个小卖部,我在那里卖过一袋瓜子,一袋鱼皮花生。" 陈韦伶说:"什么时候?" 我说:"十几年了。" 陈韦伶说:"你有病呀。" 其实,那一袋瓜子和一袋鱼皮花生不是我买的,是田飞买的。那时我兜里天天一分钱也没有,没有钱的状况让我对买任何东西都不感兴趣,包括瓜子和鱼皮花生。田飞总是有买瓜子和鱼皮花生的钱。她 热衷于在我们每次独处的时候买各种小食品。我总是吃不了两个就忘了再吃,她总是把一颗颗瓜子或鱼皮花生塞进我嘴里。就像那次听钢琴演奏会。她一会儿把头靠在我肩膀上,一会儿嗑好一颗瓜子塞在我嘴里,一会儿又左顾右盼。我说:"看看你,闹着看音乐会,你看的什么呀?" 她理直气壮地说:"人家听不懂嘛,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说:"我也听不懂呀,你说你非要来这里干吗?" 她指了指四周说:"你看这么多和我们一样的人都来了。结了婚我要你天天带着我看电影,看音乐会,看展览,游泳,旅游,聚会......" 我狠狠亲了她一下。 (三) 我还是天天无所事事,写了好几篇诗歌和小说都不知道给谁,以前有过联系的杂志和编辑好像都从我的世界里蒸发了,其实不是他们蒸发了,是我回到这个城市后再也没和他们联系。这让我的生活更加 自由,没有任何的压力,甚至还生出了一种恶作剧样的快感。你想想,你突然从人群中消失,想找你的人怎么也找不到你,他们急得满头大汗,而你正在一个角落睡觉或趴在一个女人身上做爱,多爽。 有一天我突然想到一个杂志,就在这个城市,那个杂志发表了我第一篇诗歌。我挑了几篇最近写的诗,骑上自行车去了那个杂志社。杂志社的内部结构发生了很大的变化,门牌上一溜都写着"编辑 室",一时间我不知道该进哪一个,在尽头是"主编室"和"社长室",站在两间办公室门外我又犹豫了好一会儿。最后想想,别浪了,人家谁听说过你呀。然后回头去敲一间"编辑室"的门,里边没有反应,再敲另一间,还是没有反应,敲到第四个房间,里边传出了一声很响亮的回应:"请进。"李晓蕾坐在里面,正对着窗外发呆。 后来我和李晓蕾熟了,曾经回忆过那天我一脚踏进门时的感受。我说:"我当时想,这个小女孩肯定在想晚上谁会请她吃饭。" 李晓蕾说:"什么呀,我当时在想,怎么还不下班呀?" 我说:"当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我就知道,你跑不了了。" 李晓蕾说:"什么跑不了了?" 我说:"就像现在,你终究会躺在我怀里。" 李晓蕾说:"你怎么就那么自信呢?我第一眼看到你可一点感觉没有,你给我的第一印象是,不是好人。" 那个女孩把目光转向我,说:"你是来投稿的吧?请坐。"她指着旁边的一排沙发。 她的这句话让我对她顿生好感,我想象的她的第一句话应该是:"你有什么事?"我说:"我来投稿。"投稿,这件事有时候对一个作者来说是一件很羞涩的事情。 我的这个感受后来也和李晓蕾说过,她说:"我就笨到不知道你进去是为了投稿吗?" 我说:"可是你笨到了不知道我一看到你就在勾引你。" 我没有坐到她指给我的那一排沙发,我绕过一个椅子在他对面的一张办公桌前坐了下来。 她翻看我的诗稿,我目不转睛地打量着她。长头发,大眼镜,小鼻子,大嘴巴,白皮肤,很清秀的脸庞,身材很好,个子应该很高,脱光了衣服会是什么样子?在床上是什么样子?我连看带想,反正也没闲着。 "你多大了?"她忽然抬头问。我想她肯定看到了色迷迷的眼睛,她也直视我。 "比你大点。"我咧了一下嘴, "我29"她说,然后用眼睛询问着我。 我指指她手里的稿子,说:"老师多赐教,我喜欢诗歌,可越来越不会写了。" 她说:"你的这些诗歌我们这里不好发,这种形式的诗歌我们这里没有发过。" 我笑着说:"我也不是来专门投稿的,我是来找个老师给指点一下。"停了一下又说:"请问您是 ┅ ┅ " 她反应很快,理解很准确地说:"我也是写诗的。" 我很高兴地说:"太好了,写了很多年,始终没有找到一个老师,您就当我老师吧。" 她说:"老师不敢当,我们可以互相交流一下。" 我说:"老师老师,就是老师,我可找到一个老师了。" 我们都笑了。她笑起来很好看,很纯洁的笑。 她说:"你发表过诗歌吗?" 我说:"发表过。" 她说:"那些杂志呀?" 我说出了一串中国闻名的杂志,甚至还有《诗刊》。 她"哦"了一下,说:"小杂志。" 她的这三个字真的把我震住了,我不知道中国诗歌杂志,还有哪个比《诗刊》更大。 我说:"您的诗发在那里呀?" 她说:"都是一些大杂志,《汉诗》,《创世纪》┅ ┅" 我当场晕掉,不过还是很在行的"哦"了一声。 我说:"您看我的这些诗,您给指点一下。" 她开始分析我的诗:"如果你不告诉我你写了十几年的诗,从你的诗里我不会看出来,诗歌语言应该是很美的语言,诗歌语言是一切语言的精华,可你的语言应该说比较粗糙。" 我凝视着她,心里一直在想的一个问题是,今晚怎么约她出去吃饭。 我说:"最近我一直在考虑的一个问题是,诗歌的形式,就是说,汉语诗歌到底用什么样的形式来表达。" 她说:"我觉得不用注意形式,只要作者喜欢,什么样的形式都可以。" 我没有理她,接着说:"比如押韵,汉语诗歌到底该不该押韵,怎么押韵?" 她说:"自由诗不用押韵。" 我说:"我甚至觉得延续了近百年的自由诗是一个错误,诗歌最终的功效还是语音功效,朗诵功效。" 她说:"诗歌是表达诗人的思想感情,朗诵倒在其次。" 我知道,我们谁也没有听进去对方的话,我所想的一个问题还是怎么样和她约会。她在想什么?后来,我问:"当时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烦人呀?甚至有点可笑,和你这个编辑斗嘴。"李晓蕾说:"不 是,我当时什么也没想,就是没目的的和你聊天,要不是后来那件事,我可能不会在意你,我们编辑部每天都要见到很多你这样狂妄无知的人。" 李晓蕾说的后来的那件事就是她喝水的那件事。她说:"你喝水吗?" 我说不喝,她站起来,给我倒了杯水,然后拿起她的水杯,她的水杯是一个罐头瓶。这也让她给我留下了很好的印象,这么年轻时髦的诗人拿着一个罐头瓶喝水,这应该能够成为一幅画。我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喝水。 李晓蕾后来说:"我对你的最初的异样感觉就是从你目不转睛的看着我喝水开始的,你的眼神太大胆、太专注、太无所顾忌。也正是你的那样的眼神,让我的手抖了一下,水洒了出来,流到脖子上,流到胸前。" 我们都很镇静,在水流到李晓蕾的脖子上、胸前时,谁都故意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李晓蕾一边和我说话一边用手擦去脸上的水,然后一边和我说话,一边打开抽屉,她合上抽屉,显然没有找到纸巾,然后她一边和我说话,一边打开自己的挎包,然后又合上,显然她还是没找到纸巾。我知道,我的机会来了。机会总是在它该出现的时候轰然出现在你面前,只要你能够敏锐地发现它,迅速的抓住它,冷静地利用它。 我一边和她说话,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一包餐巾纸,扔给她。妈的,那是我昨天晚上和章道明吃火锅,走的时候顺手从服务台拿的一包。感谢章道明,感谢火锅,感谢餐巾纸。当然,最主要的还是感谢我的专注的眼神,是它让李晓蕾慌乱的。 李晓蕾接过纸巾,掏出一张擦了擦嘴,又掏出一张擦了擦脖子,又掏出一张擦了擦胸口,又象征性地擦了擦胸前的衣服。我一直在滔滔不停地议论着自由诗的韵律。 李晓蕾叠起剩下纸巾,对我说:"还还你吗?" 我笑了,说:"不用。" 她拉开抽屉,把剩下的纸巾放到抽屉里。抬起头。 我说:"晚上有什么事吗?" 她不假思索地说:"没有。"说完,我看见她脸上露出了一丝类似觉得失态的难堪。 我说:"晚上请你吃饭。" 她说:"不好吧?我们刚认识。" 我说:"就是因为刚认识我才请你吃饭呢,如果早就认识了我就不请你吃饭了,请你吃方便面,康师傅,名牌。" 她笑了,说:"哪好意思叫你破费,你的这稿子我们杂志又不能发。" 我说:"你是我老师呀,学生请老师吃顿饭,不过分。" 她说:0"你还不知道我的名字。"说着从旁边的工具盒里拿起一张名片。 我说:"不用了,你叫李晓蕾。" 她很吃惊:"你怎么知道?" 我指了指她的名片说:"我早看到了。" 她又笑,说:"你不要写诗了,你去写小说吧。" 我说:"我也写过小说。" 她说:"发表过吗?" 我说:"发表过。" 她说:"哪个杂志呀?" 我胡乱说了几个名字。但是没有说他们这个杂志。 我和李晓蕾下楼时一个人拎着个文件夹上楼,那个人我认识,就是十几年前编辑发表我的处女作的编辑丁冬。李晓蕾和他打招呼:"主编开会去啦?" 他说:"诶,下班啦?" 李晓蕾说:"诶,下班啦。" 他和我错了一下肩,突然停了下来,我也停下来,然后互相打了一拳,然后两个人"哈哈"大笑。 李晓蕾回过头,愣在那里,指指我又指指丁东说:"你们认识?" 丁东也愣在那里,说:"你们两个一块的?" 我说:"是,晓蕾今晚请我吃饭,没想到让你给逮住了。" 丁东一挥手,说:"等一会儿,走走走,办公室。" 丁东真的是主编呢,他的钥匙能打开"主编室"的门。 他说:"你们两个怎么认识的?" 我说:"早认识了,开一个笔会时认识的,那时候我还在外边,一说是老乡,就认识了。这不刚回来,过来拜见你,你不在,就找到她了。" 丁东说:"好啊你,夏木,刚回来,我早听说你回来了,就是找不着你。" 李晓蕾说:"你们这么熟呀?" 丁东说:"晓蕾你还不一定知道,十年前苏老师就曾经说过这个人,好好写文章,十年后可不得了。得过全国诗歌大奖的。" 我看见了李晓蕾笑脸后面的愤怒,她咬牙切齿地说:"这可不能怪我,你没有和我说过的。" 我说:"你没给我自我吹嘘的机会呀,不过你应该感到安慰,十年后我没有像苏老师说的那样不得了,而是现在这个样子。"我耸耸肩,咧咧嘴。 丁东说:"你们两个吃饭,也不联系我一下,幸好我闻见味儿了。" 我说:"谁不想找你呀?有你在还用我们两个掏钱吗?还巴结你去呢。" 丁东说:"好,今晚我就请客。你们两个就不要单遛了,有什么不好让我知道的你们以后再说吧。" 我说:"看看,看看,思想深处的阴暗面又如春潮泛起了不是?" 李晓蕾说:"主编,我可没结婚呢,你不能用这样的方法让我嫁不出去呀。" 我说:"啊?你还没结婚呀?那你怎么和我说你小孩三岁了?" 李晓蕾说:"看你对我有想法,骗你呢。" 三人大笑。 趁丁东不在的时候,李晓蕾说:"你有一个很大的优点。" 我说:"我知道,诗写的好。" 李晓蕾说:"说瞎话脸一点都不带红的。" 我说:"那我该怎么说?我对你们领导说我和李晓蕾刚认识,我约她去吃饭,好不好?反正是你的领导,不是我领导。" (四) 我与以前的同学朋友的聚会越来越多,这都和章道明、老扁的热心分不开,他们到处招摇说夏木回来了,有人就说:"这个臭小子,我还以为他走了就不回了,听说他成作家了?真的假的?"有人说:"夏木是谁?"章道明和老扁就说:"就是田飞十年前的男朋友呀。"那人说:"哦,想起来了,他们两个到底怎么分手的呀?"章道明和老扁说:"谁知道, 他们都没说过。" 更多的时候我和他们一起在露天的大排档豪饮,我还是不喝啤酒,却发现啤酒在我们这个盛产白酒的城市越来越流行,几乎所有的时候都是我一个人抱着一瓶白酒,其他人喝那种黄色的液体。边喝边聊,有时候喝完了还聊,经常是老板等着收摊了,我们还不好意思地对老板说:"一人再拿一瓶。"其实那时候喝得很慢了,几乎所有的人都喝不下去了,不过,有着一瓶没喝完的啤酒,我们就可以理直气壮的再坐下去,没有这一瓶啤酒了,谁还好意思赖在那里不走。出现这种尴尬局面的直接原因是我的这些朋友都结婚了,并且他们好像在家里的地位都不是太高,没有人敢把一群不三不四的狐朋狗友领到家里去。我居住的地方倒是方便,一人独处一个两居室的套间,可我同样不敢把他们领回家,否则,他们留下的一堆秽物谁来收拾? 有一段时间他们忽然对喝酒聚会不感兴趣了,我也有了一段相对完整的时间。突然有一天,不知谁又想起了打牌,四个人打的那种升级,在那个圈子里,大家又开始了另一种聚会。打牌倒是谁家都可以去,哪一家的女主人都非常欢迎,我就不只听到一个女主人说:"你们没事打打牌多好,不比天天喝得醉醺醺的好?"甚至有时候,女主人还会和自己的丈夫争着上场,或者在旁边唠叨,不是这张牌出错了,就是该亮"主"了没有亮。 我也突然喜欢上了这种简单的游戏,他既不象打麻将那样要跟着上家、顶着下家、防着对家,输了钱心疼,赢了钱不好意思,也不象喝酒那样一群人在大街上吆三喝四推杯换盏,明知道喝多了谁都难受 还用尽一切办法要让别人多喝一点。打升级多好,不用费多大力气,也不费什么脑子,你甚至可以一句话也不说,偶尔还可以安静地抽颗烟,喝杯水。既不伤感情,又不伤身体,还不用为钱操心,还能打发时间。有一段时间,我真的以为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没用了,什么事情也不会做,所以,打发时间对于我非常重要。更重要的,我觉得这个游戏太适合我了,我喜欢一切可以躲在一个角落里玩耍的游戏,一个人的,两个人的,三个人的,四个人的,甚至更多人的,只要能躲在一个安静的角落里玩,只要没有旁观者冷眼观察着我。 我接二连三地听到了关于田飞的消息。连在一起大概成了这样一个情况:我走了后田飞接连换了好几个男朋友,几乎我的所有的同学朋友都见到过田飞和一个又一个男人参加各种聚会,后来田飞怀孕 了,让田飞怀孕的那个男人也走了,并且好像和我一样从此没有了踪影,田飞生下了一个女孩,现在七八岁了。后来田飞所在的工厂倒闭了,田飞先是开了一家服装店,后来开了一个饭店,现在开了一个茶社。现在应该没有生活之虞。 我对他们讲述的每一个片断都深信不疑,因为我除了从他们嘴里得到信息,再也没有途径知道关于田飞的事情了。我只有相信,我不得不相信。特别是关于田飞开服装店、饭店、茶社的事情我更是深信不疑。在我和她在一起的时候,田飞就表现出了生意人的精明和勇气。那时候她就在上班之余开了一家音像店,她妹妹田立给她看店,卖各种正版的或盗版的录音带和光碟。我的这些同学朋友认识田飞就是从那时开始的,我总是把我一个又一个同学朋友带到她音像店里,对他们说这是我女朋友开的,然后任由他们从店里拿走一盘又一盘录音带或光碟。那时候,田飞总是在一旁幸福地看着我和同学朋友聊天。有时候,她还会向他们推荐:"这一盘是张学友刚出的,你拿走听听吧。"遇到客气的人会说:"那不好意思,听完我还给你。"田说:"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两三块钱,都是盗版的。"我的同学朋友,谁没有从田飞那里拿过录音带或光盘?老扁拿的最多,他最少从田飞那里拿走了二十盒录音带,还有章道明,她从田飞那里收集全了罗大佑的所有专辑。事实上,他们今天对田飞的关心,对我的仇恨,每一句话每一个举动的后面都有着一盘录音带或光盘。人是感情动物,谁会忘记在自己贫困的时候给自己带来帮助和快乐的人? 我还记得田立,那时候她刚刚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也没工作。她总是在我的同学朋友走了后和我说:"哥,你怎么那么大方呀?" 田飞就会说她:"一盘磁带,不值两个钱的。" 没有人说起田立,我也就不知道田立在干什么。 陈韦伶的丈夫又出差了,这个臭男人一个月在家呆不了十天,害得我一个月有三分之二的时间被陈韦伶吆来喝去。 做饭的时候我就开始用手摸陈韦伶的胸部和屁股,陈韦伶扭过身,手里挥舞着炒铲,对我说:"你这个人最没劲了,见了女人就猴急猴急,一干起来就早泄,人家还没感觉呢,你就完事了。" 我逃出厨房,躺在沙发上看电视,一个节目的主持人在和一个嘉宾聊天,那个嘉宾说:"人和人之间的关系非常微妙,有时候非常难以沟通,动用身体语言可以使两个人非常容易地亲密起来。"她的话让我一下子想到了李晓蕾,我觉得有道理,那天如果李晓蕾不是把水洒到了自己的胸前,并用我的纸巾檫了一下胸口,她肯定不会那么痛快地答应和我一起吃饭。不过也无所谓,我又想,丁冬是他们主编,我就早晚会和她见面,不管什么时候,见到她,我都有机会约她,她应该遇见我,命中注定的。呵呵,我不自觉地笑了一下。命中注定,命中注定,命中注定,妈的,我讨厌这个词。 陈韦伶躺在沙发的另一头看电视,手里的遥控器不停地从这个台换到那个台。我慢慢靠过去,用手揉她的乳房,然后把手伸进她的衣服。她看了我一眼,接着换她的电视频道。我用手试图解开她的裤子,她站起身,换了一个沙发坐下。 她看我一眼,我用手指指我下边,她冷笑一下,接着换她的频道。 我一下子感到非常的愤怒,想站起来对她用武,撕烂她的衣服,让她光着身子蜷曲在沙发上,一幅很害怕的样子。我冷冷地看着她,忽然明白了这是陈韦伶,陈韦伶永远不会光着身子很害怕地蜷曲在沙发上。这样一想,我的身体也安静了下来。 再说,我也早过了用武力去解决女人的年龄,我不能忍受把一个女人紧紧压在身下,一只手抓住她的两只手,另一只手伸向她的敏感部位,直到她慢慢失去反抗的能力和意识。我本来就不强壮,并且还有点羞涩,那种紧张的过程会使我因紧张而丧失战斗能力,最后在面对一具赤裸白腻不再反抗等待进行的肉体时却陷入无能为力的尴尬。 陈韦伶躺在床上叫我,我没有理她,一个频道一个频道换着电视节目。她披着一件半透明的睡衣走过来,拉起我的手,说:"生气了?小男人。" 她关了电视,我走进卫生间。 从卫生间出来,陈韦伶已经又躺在床上了,睡衣也扔到了地板上。她说:"来,小男人,今天我让你干个够,只要你有本事。" 我疯狗一样跳到她身上,粗鲁地掰开她的大腿。 我动作极快地运动着,却越来越感到身体的某个部位在慢慢地疲软下来,最后一下子趴在陈韦伶身上,再也没有了起来的欲望。 陈韦伶大叫:"你怎么了?刚开始不是挺好的吗?" 我说:"哎呦,累死了。" 陈韦伶说:"你有病。真没用。" 睡到半夜的时候我被身边的声音弄醒了,我听见陈韦伶在小声地呻吟。陈韦伶皱着眉头,闭着眼,双手在下边摸索着,身体还有一点扭动。我赶快闭上眼,用鼻子发出鼾声。我感觉自己的脸在慢慢发烫,这时候,如果陈韦伶看我一下,她可能会看到我的脸在微微发红。 我开始希望黎明早点到来,让我早一点离开这个房间。或者,让我躺的这半边床突然塌陷下去,让我掉进一个黑洞,我会沿着一个黑暗的隧道经过漫长的跋涉回到人间。 我决定离开陈韦伶,离开这个逼养的东西。
(五) 我对生活的把握几乎是个智能低下儿,比如二卡经常和我说,有一些女人是不能惹的,你惹上了她,不但不能愉快,反而会惹一身骚。这个道理我懂,这道理谁不懂呀。可我就是不能控制自己。章道明早就说,陈韦伶是头母牛。可我明知道自己不是公牛,却还吹牛说自己是西班牙牌的。在女人身上我真的和疯狗没什么区别,不管什么样的女人,我都疯狂地扑向她,我总是认为女人会在疯狗面前降服,却忘了一件事,疯狗毕竟是疯狗,疯狗在关键时候拿不出自己的本钱。 可我还是疯狗,就像狗改不了吃屎一样,我见了女人不能控制自己扑上去的意识。 我开始和李晓蕾约会。 那天李晓蕾说她在"佳士客"门口等我,我过去却发现她根本不在门口。我给她打手机,她说:"你到四楼‘新雨竹'服装专卖柜找我。" 李晓蕾穿着一套黑长裙、白无袖背心,一见到我就说:"你看这一套怎么样?" 我端详了好一会儿说:"背心要是带袖的就好了,胸口再低一点。" 李晓蕾说:"我觉得也是。" 她挽住我胳膊,我们就在商场里乱转,看见一件有点顺眼的衣服,她就试一下,然后不管服务员说多么好看,不管我的意见怎么样,她都会脱下来,走人。 我说:"你是不是想买衣服呀?" 她说:"不想。" 我说:"那你试来试去干什么呢?折腾人呢?" 她说:"我不喜欢名牌,我喜欢到批发市场买衣服。" 我说:"没钱?" 她说:"和钱没关系。" 我说:"那你试它干什么呀?你又不喜欢。" 她说:"我就是想体验一下,看看什么样,要让我穿,我真不习惯。我不习惯穿一身名牌站在人群中,好像我是个什么东西似的。" 我说:"其实,别人不一定注意你,可能只有你自己注意你自己。" 她说:"我知道,我就是不习惯,我习惯普通,普通的衣服。" 她的这句话让我一下子想起了她的那个罐头瓶。我笑了笑,冲她挤挤眼,她也笑,冲我挤挤眼。 我一直觉得男人有两件苦差,一是陪领导吃饭,另一个就是陪女人逛街。女人逛街必须要去的地方就是商场,这一点连李晓蕾也不能免俗。有钱的女人毫不顾及衣柜里的二十条长裙,就像歌手经常宣布他的最好的歌是下一首,她能始终认为她的最好的一条长裙是就要买的第二十一条;没钱的女人试遍了整个商场的长裙,然后问售货员打折不打折,然后再问为什么不打折;腿粗的女人穿上一条紧身裤,搂起上衣,先给你一个肚子再给你一个硕大的屁股,然后问你她穿上好看不好看,腿长的女人穿上一条紧身裤,先从你左边走到右边再从你右边走到左边,然后问你她穿上身材显出来了没有。所有的女人走进了商场就变成了发情的母猪,要不就是赶上了生理周期。 如果女人要求你陪她买一件衬衣,千万别认为她会直奔衬衣柜台,一手交钱,一手拿货。只要走入商场,男人就必须拿出颜回对孔子的态度,颜回说他是,"夫子步,亦步;夫子趋,亦趋",男人也只有"女人步,亦步;女人趋,亦趋"。颜回亦步亦趋是因为他对孔子的景仰,"仰之弥高,钻之弥深,瞻之在前,忽焉在后"。男人亦步亦趋是出于对女人的渴望,有了对女人的渴望,男人就必须先在一些无伤大雅的时候保持良好的态度,随着她在人潮中南征北战,在各个服务员面前丢人现眼:仰之三楼精品廊,钻之地下二层超市,瞻之前边化妆品专柜,忽焉身后珠宝首饰店。拎在手里的一个又一个纸盒塑料袋,却早已与衬衣没了关联。 和李晓蕾逛街却没有这种感觉,甚至还是一件非常舒服的事情。她唯一的目的就是乱转。她试着一边又一件昂贵的名牌时装,却压根没想到过再穿它一次,在我看来她甚至有点恶作剧的样子,调戏着名牌,也调戏着服务员。 走到二楼首饰和化妆品专柜,我说:"你不到那边再去试试?" 她说:"免礼。"却在一个内衣专柜停了下来,指着一套裤头胸罩说:"强烈要求你给我买一套。" 我说:"那得先让我摸摸你的尺码有多大。" 她抬手拧了我一下,说:"你怎么会这么坏呢?" 我走到那套内衣旁边,仔细打量,对她说:"好像是编的,全是窟窿眼,这玩艺穿到里边能舒服吗?" 她说:"你懂什么?这不是穿到里边的,是穿到外边的。" 我说:"你太夸张了吧?没见谁穿着它在大街上遛呀?" 她说:"愚蠢,我说的是在家里穿的,不是在大街上。" 我说:"何必,在家里要脱就脱光,反正又没人管你,穿个这跟不穿有区别吗?拿捏人呢?" 她说:"这一回可碰到你不懂得东西了,这叫情调、时尚,你懂吗?" "佳士客"的一楼有家"肯德基",我们走下来时正好该吃午饭,我指指那里,说:"走,吃饭去。" 她说:"去那里吃?" 我说:"你不喜欢吃吗?" 她说:"我猜你也肯定不喜欢,你要喜欢了我现在就狠狠亲你一下。" 我说:"我不喜欢。" 她说:"我也不喜欢,走,我们去吃羊肉烩面。" 她挽着我的胳膊,边说边走。她突然停下来,把我拉到她面前,上下打量着我,说:"我应该给你买一件中西合璧式样的橄榄绿的麻布衬衫,然后带你出入各种宴会、舞会,那样你一定象一个老流氓一样。" 我说:"你应该穿一件紫红色的吊带衫,一条白底暗蓝色团花织锦缎的九分裤,十公分厚松糕鞋,然后我把你送到哪里去。"我用手指了指旁边的一个洗浴中心。 李晓蕾狠狠地砸了我一拳,说:"你真恶心,真应该给你买十份‘肯德基'让你吃下去。" 我说:"给你买十个透明包装纸包的镶嵌着美国蓝绿色提子的裸麦面包,还有蓝色纸盒包装的半脱脂奶粉、世界第一名牌‘奥的利'牌黄色干脆饼干、又香又甜还带点咸味的燕麦片、表面一层白霜的透明的酸酸的澳大利亚话梅,最后再给你一杯奶白色磁杯装的‘星巴罗'咖啡,还给你端来一桶白糖,你想放多少放多少。" 李晓蕾说:"你真会恶心我。你还不如给我买青柠味道的香皂、砖红色浴巾、深紫色草木焗油膏、粉红色无油唇膏、天蓝色植物睫毛膏、一瓶橄榄大小的放在手里把玩圆润略带凉意手感很好的瓶子里装的墨绿色的指甲油。咳,咳,夏木你恶心死我了,中午饭没法吃了。" 李晓蕾终于说不下去了,捂着肚子笑弯了腰。 我绕到她的前面,她把头顶在我胸前,使劲地笑,我抓住她的胳膊,推开她,说:"喂喂,丫头,刚才我们说的可都也是时尚啊,你不用这些,不吃这些,不穿这些,怎么能证明你高贵典雅文明富有情趣盎然气度不凡" 她说:"别恶心我了,再说真的吃不下饭了。" 说李晓蕾不时尚还真有点委屈,不知道一个天天跑步上班的女孩算不算时尚,不知道一个在十二月洗冷水澡的女孩算不算时尚,不知道一个喜欢听爵士乐的女孩算不算时尚,如果算,李晓蕾还真有时尚的时候。 时尚是一个很难定义的词,有时候一些东西可能流行,它会让万人评说,千人瞩目,百人效尤,却不小心陷入媚俗的泥沼。今天时尚这个东西其实越来越和情调无关,仗着长了一幅无知无畏的嘴脸,看过两部王家卫的电影,傍过三个老板或老板娘,认识四个舞厅歌手,听了六首欧美流行乐,谁都开始试图把自己打扮得高雅、情趣、先锋、另类。每个人生活方式不同,他心中的时尚也会不同。有的人却一辈子和时尚无缘,比如我。我的思想应该算是解放的,我能接受各种在我的父母看来都颇难以理解的事物,可我还是固执地认为把头发染黑比把头发染黄好看,男人的平头比男人的披肩发好看,高跟鞋比松糕鞋好看,穿布鞋比穿皮鞋舒服。当然,我还一直觉得羊肉烩面比加州牛肉面好吃,道口烧鸡比肯德基好吃,茅台酒比人头马好喝。我的这句话里也有一个明显的漏洞,因为我虽然喝过茅台酒,却真的没喝过人头马。这个漏洞会让那些时尚的同志把我置于死地。 我和李晓蕾一人吃了一碗羊肉烩面,又跑到省博物院转了一圈。博物院正举办三个青年的书画展,李晓蕾从熟人那里要了两张票,我们大摇大摆地走进去,我却什么也没看懂。我对书画的评价一律是这个好看,那个不好看,或者是这个比那个好看。李晓蕾看得很仔细,每幅画都靠近了去看,有的甚至差点把脸扒到了画上,还时不时的用手去摸一下颜色。走出博物院,我问:"你懂画?" 她说:"我大学时学的美术专业。" 我说:"还画吗?" 她说:"不画了。" 我说:"真可惜。" 她扭过头,突然说:"给你画一幅肖像吧?拿你的头试试刀。" 我说:"丫头,我怕你用刀把我鼻子给割掉了。" 她说:"再叫我丫头,我拿刀一片一片旋了你。"
(六) 吃过晚饭,我和李晓蕾走了很长很长时间的路,最后在一座住宅楼前停了下来,我指着四楼的一个窗口说:"我在那里住。" 李晓蕾说:"敢情你是有预谋的。" 我说:"碰巧转到这里来了。" 进到屋子里,我赶快把沙发上的几本书收拾起来,给李晓蕾腾了个地方,她左右打量我的房子,每个房间都进去看了看,甚至还去了厨房和卫生间,说:"没想到你的房间里这么干净,比我想象的要干净得多。" 我说:"你要喜欢这地方就搬过来住吧,租金看你的表现再定。" 她说:"我才不来呢,我来了你就不方便了。你说,你在这里糟踏过多少纯情少女和浪漫少妇?" 我说:"你是第一个进来的异性,并且我还没糟踏你。"很明显,我是在说谎,最少,陈韦伶就经常出入这个房子。可我没法和她说,我怎么能在她面前说我和陈韦伶的关系呢。让她明明知道我在说谎也比坦白出来要好。最少显出我尊重她的感受。 李晓蕾从我的书架上拿下一大摞书,一本一本慢慢翻着,说:"真有点小看你了,这书我看不下去。" 我说了一句很严肃的话:"你是靠感觉写诗的,我是靠思想。" 李晓蕾说:"不要和我谈诗,听见就烦。" 我说:"那也别看书了,我们聊天吧。" 李晓蕾说:"聊什么?都聊一天了。" 我说:"讲故事,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李晓蕾说:"好啊,不过两种故事不听,一是关于感情的,一是黄色的。" 我说:"这两种故事我根本就不会讲,我给你讲一个很久以前发生在北大荒的故事。那里据说以前都是茫茫的平原,乡镇与乡镇之间离的很远,交通都是通过长途公共汽车联系,以前的公共汽车和现在的不一样,相邻的两排座位是相对的,就像现在的火车,所以有的人上了车就可以脸朝车后坐着。 在一个很黑很冷的夜晚,一辆公共汽车在野外行驶,很晚了,天早黑下去了,司机和售票员也都很累,只想早点回家睡到热被窝里去。车上只有两个客人,坐在车子最后面,背对着售票员和司机。从背影上看是一男一女,女的留着披肩长发,头发很长,可能都到了腰部。这两个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上的车,上车后就一直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也不买票。那时反正都是国家的车,售票员也不着急催他们买,就这样一直都很安静。快到目的地了,那个女的对男的说:‘你把票买了吧,好吗?'声音非常平静温顺柔美好听,男的应了一声,站起来走到售票员面前,从口袋里拿出钱,递给售票员,然后说:‘同志,我买......'他的这个‘票'字还没说出来,忽然从他嘴里滚出一条一尺多长的黄绿色的舌头来,耷拉在胸前晃来晃去,那个售票员连叫也没来得及叫一声就昏过去了,那男的也急了,赶紧抓起舌头塞进嘴里,又回到了座位上。 这边司机感觉哪地方不对,就回头查看,一直坐着没动的那个女的悠悠地叹了一口气说:‘你呀,就是办事毛毛草草的,要不我们俩也不会落到今天这地步。'然后女的很温柔地对司机说:‘同志,我来买票吧。'说完女的就站起来,转过身......那司机也是叫也没来得及叫一声就昏过去了。原来那女的转过身来,还是一头披肩长发......" 李晓蕾一直很认真地听着,最后焦虑地问:"那,车呢?车怎么办?" 我看着她,她看着我,都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我说:"居然没吓住你。" 她说:"好你个夏木,又没安好心,你是不是设计的吓我一下,我一害怕就不敢走了,就和你媾和了。" 我说:"去去去,真是个小人,小女人。" 她说:"我就是小女人,怎么了?可我能保持我的冰清玉洁的身体不受你的糟踏。" 走的时候我下楼送她,用胳膊碰了我一下,说:"夏木,谢谢你。" 我说:"怎么了?" 她说:"我没想到我今天还会走,其实,和你上楼的时候,我就作好了上床的心理准备,没想到......" 我说:"慢慢来吧,好吗?" 她说:"慢慢来吧。"然后,把头靠过来,亲了我一下,走了。
(七) 在这个城市里我还是很寂寞,经常抓耳挠腮东撞西突不知该干些什么。尽管章道明和老扁经常约我喝酒打牌,尽管在我想发泄的时候陈韦伶会随叫随到,尽管我和李晓蕾频频约会,可回到房间里,常常还会有一种被世界抛弃的感觉。记得有一次,夜深人静,躺在床上,我左右睡不着,感觉浑身被毛茸茸的鸡毛撩拨一样难受,我爬起来,经过十几分钟的寻找,终于捉住了两只蚊子,我把她们放进蚊帐,看着她们,然后平静地睡着了。第二天,我捉住她们一夜之间变得很笨重的身体,打开窗户,对她们说:"谢谢你们。"然后松手,放飞了她们。 有时候我开始回忆我以前的生活。我发现,其实我一直都是生活在陌生之中。过去生活的哪个城市我一直感觉是别人的城市,那里的一切都和我无关,在那里我既不表扬也不批评,既不欣喜也不愤怒,既不热爱也不憎恨。我回到这个城市,本来以为我会很快融入这个城市,开始崭新的生活,尽管我和它割断了十年的联系,它却一直是我心中的期盼。可我忽然发现我和它不只割断了十年,而是整个生活,可能还是一辈子的生活。我感觉自己根本无力去融入它。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甚至有时候在心里会生出一种恐惧。走在路上,满大街都是不认识的人,哭也好,笑也好,漂亮也好,难看也好,都是别人的事情,与我无关,我也与别人无关。有时候走在大街上,好像连自己也不认识了,连我也和我自己无关。 我决定出去转转,我给二卡打电话,二卡说:"好啊,你过来吧。" 我说:"我想去西藏。" 二卡说:"你疯了。" 我说:"我神经了。" 我把我的决定和李晓蕾说了,她的第一反映是:"我也去。" 我说:"我要去的这个地方叫察隅,察隅在西藏人看来就像我们看西藏一样遥远。" 她说:"那我也要去。" 我说:"一路走下来,你可能会散架,也可能会掉下悬崖,当然,最大的可能还是让肺气肿把你送入天堂。" 她说:"那我也去。" 我说:"丫头,你等着吧,等以后我带你去武义看廊桥,去弥渡爬天生桥,去番禺吃东山乳羊。" 陈韦伶给我打电话,她很兴奋地说:"我刚买了一套衣服,晚上过来看看,我保证你会喜欢的,你们男人都喜欢。" 我说"什么衣服呀?" 她说:"你看了就知道了。" 我说:"我肯定不会喜欢,因为我最喜欢你什么衣服也不穿。" 妈的,我就是一点出息没有,没几天前还信誓旦旦再也不见这个逼样的东西了,可她一叫我,我还是忍不住就想去,甚至就在电话里调笑几句也让我的身体发生了明显的变化。 陈韦伶穿着一个杯罩样的胸罩和一条半透明花边内裤给我开的门,然后她就在我面前转圈,问我:"好看不好看?" 我说:"这就是你新买的衣服?" 她说:"是。好看吗?" 我说:"这也显摆?我前两天刚见了一种网状的内裤,跟渔网似的那种,全是窟窿眼,那才叫性感呢。" 陈韦伶说:"让你看看机关。"说着在我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来,把两只腿分开翘到沙发扶手上,然后用手指了指腿中间。 我看过去,天哪,这个逼养东西,这条内裤居然是开裆的,恰巧在两股之间空无遮拦。 她说:"怎么样?是不是男人都喜欢?" 我说:"你这个逼养东西最差劲了,一面高举着女权主义的大旗,一面想方设法勾引男人。" 她说:"我这不叫女权主义,我这叫自我解放。" 我说:"那你就是在自我解放的旗帜下发泄着自己的性欲。" 她说:"我穿又不是给男人看的,我是给我自己看的。" 我说:"你就是要用自己身体流露出的色情勾引男人的欲望,然后再说男人都是色鬼,又在心里洋洋自得。" 她说:"我就说男人都是色鬼,怎么了?你个小男人,你敢说你不喜欢我这里?"她用手指着她的下边。 我扑了过去。 走的时候,我对陈韦伶说:"我要出趟远门,可能要一个多月。" 她说:"你去哪里跟我有什么关系。" 李晓蕾非要拉我去云屿观,她说:"察隅你不让我去,还不陪我去一趟云屿观吗?" 经不住她磨蹭,我只好随她前往,我说:"好吧,那我就陪你‘云雨'一番吧。" 云屿观不大,由三清殿、六合殿和文昌殿构成,另外就是两个亭子,坐落在这个城市西南边距城四十公里处黄盖山上。与别的庙宇不同的是,大多数庙宇建造在山脚或半山腰,"云 屿观"却直接建在了黄盖山的山顶。我想,这可能与黄盖山本身不高有关。黄盖山高不到三百米。我小时候经常到那里去玩,在这个城市里,人们一想到郊游或野炊什么的,首先想到的就是黄盖山。和它的名字不一样的是,黄盖山上树很多,大多是衫树和松柏,山不高,却因树的张扬显得郁郁葱葱挺拔遒劲。 我以为李晓蕾带我来这里,一定是想在那些树林里找一些诗情,谁知她却一路拉着我直奔云屿观。 走过正山门,李晓蕾向一个小道士买了一大柱香,整整十根,每根都和烟花一样表面花里胡哨,有两尺长,指头粗细,就着酥油灯点燃,一下子冒出很大的火苗。李晓蕾看着火苗慢慢熄灭,一股青烟袅袅生起。三清殿里坐着玉清元始天尊、上清灵宝天尊、太清道德天尊,李晓蕾低着头,捧着香火,轻轻走过去,站在那里,眼睛从三个道士身上慢慢滑过,然后闭上眼睛,嘴唇轻轻地蠕动着,双膝慢慢跪了下去。我站在她旁边,注视着她。磕完三个头,李晓蕾站了起来,看看我,轻轻地笑了一下,露出了两排洁白整齐的牙齿。然后把手里的香火小心地放在了旁边的香火炉里。打开包,从里面拿出一百元钱,塞进斋箱里。 我再也忍受不住了,拧紧眉头说:"干什么呢?干什么呢?是闲着没事了,还是钱多了?" 李晓蕾又笑了,拉住我的手,出了三清殿。 我又一次问她:"你今天来就是要给假人儿磕头呀?" 她说:"我是来许愿来了。" 我说:"你能把我气死,一个穿着牛仔裤、体恤衫的年轻女诗人跑了一百里路给三清许愿来了。" 她说:"很灵的,真的很灵的,我相信一定会灵的。" 我说:"许的什么愿呀?是不是期盼三清早点把你嫁出去呀?" 她轻轻地说:"许给你的愿,祝你平安,祝你这次察隅之行,平安。" 我愣在那里,张了几次嘴,都没能说出话来。 她推了我胸口一下,说:"傻样,怎么了?神经了?" 我一把把她抱过来,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我吻着她,说:"丫头,我会的。" 她推开我,说:"别这么肉麻,三清会看见的。"
(八) 我和朋友说我想去一趟西藏,去看看布达拉宫,看看罗布林卡宝贝公园。朋友说,操,布达拉宫有什么看的,来西藏就要来察隅。 朋友就在察隅,他大学一毕业就去了那里,已经十几年了。 隅,在藏语中是角落的意思,传说是西藏早期流放犯人的地方。拉萨人说察隅,就像内地人说西藏,遥远到渺不可知。 朋友到察隅,靠着内地人固有的阴险狡诈,十几年来骗了不少催人同胞的人民币,居然还买了察隅第一辆吉普车。察隅是如此之大,我们整整一天在它的脊梁上奔跑,恐怖的路况弄得我心惊肉跳。离朋友家还有不足百里了,我想终于可以缓口气了。朋友停下车,眼睛极力看着远方,说:"完了,今天回不了家了。"我说:"怎么了?"他指了指前边很远的地方,说:"那地方发生了泥石流,车过不去,我们要绕道走。"朋友接着说:"妈的,我们察隅让人喜欢让人憎恨的地方都是这些,雪崩、山洪、泥石流几乎每天发生,所有能够被称为路的地方都会被冲垮。每到雨季和冬季,察隅便成为一座孤城。" 他一路走,一路说个不停:"我们察隅风景世界一流,物产丰富,民风纯朴。妈的,就是路不好,不是政府不管,是根本没法修,今天修明天塌。不过也幸好没有路,要是有路,这里可能也早就和内地一样肮脏了。我们那儿的人家现在还夜不闭户,多爽。" 我说:"是不是给你提供了很多方便,晚上想摸到谁家摸到谁家。" 朋友说:"我就知道你会这样想,只有你们这些人才会这样想。我们不会。" 不知怎么,朋友的这句话居然让我有点不好意思。妈的,在圣地,人真的也会变得圣洁一点。 朋友一路给我指认,这是野牦牛、藏羚羊,那是编牛、野驴。一路上我们的车前时不时就会突然会出现一只狂奔的山羊,一会又有一只木木呆呆从草丛里探出的牛头,一会又碰上一群怡然自得的野狗......它们一点都不怕人,很温柔地看着我们,就象看着一块石头一样沉默。人与动物契合得如此和谐,人在动物面前没有一点优越感,动物在人面前也决不低下。没有优越感地活着,这里的人活得这么平静。 朋友的车突然停了下来,叫我下车,指着远方说:"看见没有,那头猪......" 我顺着他的手看过去,是有一头猪在草丛中晃来晃去,他说:"那是我们家的猪,脖子上有我绑的红布条。我们察隅所有牲畜都是放养,我们的小猪一出生,打上了记号就放进山里让它自生自灭。想吃猪肉了,带上猎枪进山认准了自家的猪开枪,绝不乱打。" 我说:"察隅这么大,能找到吗?" 朋友说:"十有八九是找不到,找不到了成了野猪就拉倒。养猪就一定要吃它吗?让它自生自灭不好吗?" 我无言。逼养的东西,我的脑子是让谁给污染的?我的脑子里总是想着两个字:回报,养一头猪也要必须让猪回报给你猪肉。 朋友一路和人打着招呼,离他远的他就大声地叫唤,别人也挥舞着手里的东西对着我们蹦跳。离他近的他就必须要停下车,用我听不懂的话热情地问候着。 我说:"这些人你都认识吗?" 他说:"大部分不认识,不认识也要打声招呼,这就是我们察隅,我们察隅没有陌生人。" 我说:"妈的,在我生活的那个地方,全是陌生人。" 朋友娶了一个当地的姑娘,是催人,已经有了三个孩子。大的七八岁,小的也有两岁了。女主人能和我说简单的汉语,她先给我鞠了个躬,说:"夏木,你好,欢迎你来到这美丽的高原。" 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她,只好发挥我的强项,说:"我来这里有一个目的,想找一个像你一样漂亮的催人姑娘。" 结果你可能也猜出来了,当天晚上,女主人就领到家三个姑娘。她和朋友大声地说着什么,朋友对我说:"你就是一个不要她们,也要每人送她们一件礼物。" 朋友的话让我很兴奋,我打开旅行袋,拿出了一本书、一副眼镜,还有一张照片。三个姑娘很高兴,在房子里兴奋地又是跳又是唱。我不懂她们的语言,可我听出了她们的温柔与纯洁。 女主人跑来跑去,忙着为每个人倒上酥油茶、青稞酒。然后切了块酥油坨坨,放在铜碗里,又倒进炒熟的香喷喷的青稞粉,用手指抓成小疙瘩,然后又特意给我加进了奶渣和糖,递到我的面前:"吃,糌粑。" 我"狼吞虎咽"起来,不时地对女主人挤眉弄眼,女主人高兴得频频点头。 朋友的大孩子是个男孩,长得一个很乖的样子,他把新鲜的核桃端上来,捧着奶茶壶,鼻子眉眼全是笑地站在我的身旁。那灿烂的笑容啊,让人忘了这是在人间,让人忘了历史的车轮已经撵过了二十一世纪的门槛,让人忘了这是"酷"时代,这是"少妇"时代,这是后现实主义时代。 他看着我,我看着他,忽然都咧嘴笑了。我们视若无人地笑着,从微笑一直笑到了眼泪都快流出来了。这孩子非常壮实,眼睛大而亮,红红的脸蛋。顶奇特的是小男孩小小年纪,眼角一笑竟有皱纹,那是不是笑出来的? 他呶呶嘴示意我喝茶,我刚端起碗,他就来了个预备姿势--提壶斟茶。我喝一点,男孩给添一点,碗里一直保持满满的,弄得我不敢再喝了。 这孩子,他真不知道怎样款待我才好。我从人间走来,突然受到这样热情的礼遇,我的眼眶有些湿润。 我在察隅呆了半个月,尽管我找不出回到人间的理由,可我还是回来了。 走的时候,全镇的人都来送我,车外面黑压压的人群。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扒在窗户上,抱着我,不停地吻着我的额头。老人的古铜色的脸闪耀在太阳光下,不停地在扭曲着。朋友说,老人在表达着她的一种担心,这里和外界联系的路非常艰辛,常常有路人被道路吞噬,每个人外出,这里的人都要表达自己的担心,常常哭着相送。老人老了,她已经哭不出来了,她只能用她扭曲的脸表达自己的感情。 朋友的话让我一路无言。一个人受到别人的关怀和重视是多么幸福的事情,幸福得我连一句话也不敢说,生怕说出来,那关怀和重视就会随风而逝。 在拉萨,我给李晓蕾打电话,她说:"如果再没有你的消息,我就要去西藏找你了。" 我说:"我很好,真的很好,非常好。" 她说:"快回来吧,丁冬一直在找你。" 我说:"什么事呀?" 她说:"我也不知道,领导的事我怎么知道。" 我本来想坐飞机回去,却实在不忍放弃这个难得的旅游观光的时机,坐了一个星期的汽车、火车,才回到这个城市。
(九) 丁冬要我到他们杂志社上班,我对他说想休息几天,我需要整理一下这次西藏之行的笔记。 我想把我回来的消息和要到杂志社上班的消息告诉李晓蕾,拿起电话却又生出了一种很恶劣的想法。一定要等到李晓蕾反映不过来的时候告诉她,那样她可能会在兴奋之中不知所措,然后我就趁热打铁,趁她迷迷糊糊的时候,把她抱上床。 我靠在沙发上,闭上眼睛,想象着李晓蕾见到我时的样子,听说我要到他们杂志社上班时的表情。朦胧之中想了好多,想象着李晓蕾脱光衣服站在我面前的样子,甚至还想到了我要找个合适的机会领着李晓蕾去见我父母,想到了把李晓蕾介绍给章道明和老扁。 就在我陷入幻想的时候章道明给我打了个电话,他说:"你去哪里了?一个多月找不到你。" 我说:"去了西藏一趟,上午刚回来,正想向你汇报呢。" 他说:"去西藏了?活着回来了?" 我说:"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可怕。" 他说:"今晚让老扁请客,给你压压惊。" 我说:"今晚我有事呀,约了人了。" 他说:"胡说八道,别以为我不了解你,你是不是想约哪个女人放松一下你的神经呀?喝酒不一样吗?非得要女人吗?" 我说:"好吧。" 他说:"还有个事,不知道你爱听不爱听,关于田飞的。" 我犹豫了一下,说:"你见她了?" 她说:"没有,不过我见她妹妹了,田立。" 我吃一经,说:"你认识她?" 他说:"我就和你一样没良心?这十几年我们一直联系。" 我说:"你和她说我回来了。" 他说:"是的,还把你的电话给她了。" 我无语。 章道明说:"她可能会给你打电话。" 我说:"田飞呢?田飞知道吗?" 他说:"你还有脸问她。田立说田飞挺好的。具体的你问她吧。" 我没说话。 喝完酒,一群人张罗着要打牌,老扁说:"去哪儿打呀?一个个喝得醉醺醺的,谁家的老婆待见呀?"章道明说:"你办公室呀,行不行?" 老扁一拍脑袋,说:"对呀,以前怎么就没想到呢。走。" 我说:"你们打去吧,正好四个,我回去睡觉。" 老扁说:"不能走,还想接着听你讲西藏呢。" 我说:"以后吧,真有点累。" 章道明说:"不能让他回去,肯定约好了哪个娘们,急着发泄兽欲呢。" 我被一群人拉到了老扁的婚介所。我说:"你们四个打,我看看老扁的会员,看看有合适的没有。" 然后对老扁说:"你的那些‘绝密'呢?给我拿过来挑挑。" 老扁说:"看了不许宣传,听见没有?就怕你们这些写文章的掺乎。" 我说:"妈的,看完了我就到电视台做广告去。" 老扁扔过来一串钥匙,说:"右边抽屉。" 其实,在这里注册的"3888"以上的会员不是很多,从"3888"到"8888"加起来也就是一百来个。注册形式与"3888"以下的会员比也没有什么区别,就是有的多了一张照片,有六寸的大照片,也有一寸的标准像。 我无聊地翻着。妈的,这真是一个后现实主义的时代,现实之后的现实,现实得人们连满足自己的欲望都不愿有一点浪漫了。 老扁不同意我的认识,他说:"浪漫?我这不更浪漫吗?本来不认识的两个男女,一见面就目的明确。没感觉了,拜拜;有感觉了,上床;感觉好了,长联系。多好,谁说不浪漫了?" 陈道明说:"快点出牌。有诗人在这里坐着,轮得上你浪来浪去的,你不用狡辩了,你就是个皮条客。" 老扁说:"你们根本不懂。这是一个什么时代?这是一个渴望性爱的时代,一个渴望越轨的时代,一个渴望情人的时代。男人也好,女人也好,在这个时代里都满怀热情,跃跃欲试。你们谁敢说自己不是这样?" 章道明说:"你出牌不出?" 老扁还是说了一句:"你们根本不知道,你们和你们老婆的关系是多么的脆弱,脆弱得随便一个机会都会让你们某一个人出轨。" 章道明说:"你先不要出‘鬼',有红桃没有?有红桃出红桃。" 这是怎么了?记得小时的一个玩伴一次说:"女人只分两种,可以性交的女人和不可以性交的女人。"当时我们还都只有十四五岁,听得我惊世骇俗,甚至还有点害羞。快二十年过去了,这句话在今天居然成了现实,这让我不得不对那个玩伴肃然起敬。对于女人,这句话可改为,男人只分两种,可以性交的男人和不可以性交的男人。 一切都变得如此简单。简单得男女都不会谈恋爱了,我们所能感受的男女关系第一是性,首先是性,过程是性,最后还是性。在男女双方性爱得疲惫不堪的时候,偶尔会想起,哎,我们的爱情呢?爱情?多么肉麻的词汇。爱情已经十分的简单,简单到没有了那种悸动和不安的等待;简单到没有了睡梦中的缠绕和思恋时的缠绵;简单到没有了任何传情的方式,而是直接进入主体;简单到让异性之间才有的感觉在不到一个时辰就消失和扩散成为毫无兴致的回忆。说毫无兴致或许也不对,性爱不是爱情的基础和最高形式吗?我们从性爱出发,最后到达性爱,有头有尾,有开始有结局,很完整的呀。 我一边胡思乱想,一边翻看着"会员注册本",然后就在一个叫"诗若"的女人的登记内容里看到了一个电话号码,13838558***。 我皱起眉,越看越熟悉,再看看,还是很熟悉。1383855***,1383855***,谁的?谁的?李晓蕾,李晓蕾,李晓蕾的。 我急忙拿出手机,在电话薄里查找李晓蕾的名字。是的,是她的,是李晓蕾的。 这个逼养的东西。 我给陈韦伶打电话告诉她我回来了。陈韦伶用有气无力的口吻说:"我有病了,你过来看看我吧。" 我说:"什么病?" 她说:"动了个手术。" 我说:"什么手术?"她犹豫了好一会,说:"夏木,你不要来了,我害怕见到你。" 陈韦伶穿着一件宽大的袍子,脸色不好看,感觉一下子老去了十岁。 我说:"哪地方动手术了?" 她指了指胸前,说:"你没看出来吗?少了一个。" 陈韦伶得了乳腺癌,我走没几天查出来的,然后就动了手术,把左边的乳房割掉了。 我搂住她,说:"没关系的,我还会喜欢你的。" 她笑了一下,说:"不会的,你不会再要我了,我不是个女人了,我不是个女人了。"说着,爬到我肩上哭了起来。"我不是个女人了,我不是个女人了......"陈韦伶一直在呻吟。 等她平静下来,我说:"让我看看。"说着用手去掀她的衣服。 她推开我的手,捂住自己的衣服,说:"不让你看,看了你就再也不会理我了。" 我说:"逼养的东西,我就那么卑鄙吗?" 她不停地亲着我,说:"夏木,你要是离开我,不要和我说,好吗?你就悄悄地走开,那样我也许不会太伤心。" 我说:"谁说的?谁说的我要离开你了?" 她说:"你不会喜欢我了,你会离开我,我不是一个女人了。" 我说:"我一辈子也不会离开你,我会永远守候在你身边。" 说完这话,我自己先愣了一下,这,这,这......这话怎么这么熟悉,我想起来了,我和田飞说过很多这样的话,好像每次我们亲热的时候我总是要说几句这样的话。可我最后离开了她,而且是没有理由没有征兆地突然离开了她。十年前的一个早晨,当我醒过来,阳光直射到我的脸上,我用了好大力气才睁开眼睛,看着窗外明媚的阳光,我突然想,也许,我该出去走走。于是,我收拾了两件衣服,拿了两本书,走出了这个城市。并且,十年,再也没有回来过。 只有傻逼才相信男人的誓言。这话让女权主义者看见可能会毫不犹豫地给我一块盘子一样大的奖牌,不过,这只是半句话,后边半句是:也只有傻逼才相信女人的誓言。 陈韦伶很感动,轻轻地在我脸上亲了一下说:"夏木,你真好。" 人总是被异性的欲望所引导。如果有一天,当他们突然失去了那些传统上被认为是"女性特征"、"男性特征"的部位,他们才认识到自己是多么需要一种完全不同的性,自己多么渴望被异性承认。 电话铃响了,是李晓蕾。 她说:"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说:"三四天了。" 她说:"你真是个混蛋,回来三四天了也不和我打招呼。你猜我现在哪里?" 我说:"不知道。" 她说:"一辈子你也猜不到,我在凤城,前天来的。" 我说:"干什么去了?" 她说:"出差。你猜我现在和谁在一起?" 我想猜丁冬,又一想不对,昨天丁东还给我打电话,商量我去他们杂志社上班的事。 我说:"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孙大圣,我怎么知道。" 她说:"刘爱娥,我和刘爱娥在一起。" 你要我有多吃惊我就有多吃惊,张了好几次嘴,才说出了一个字:"谁?" 她说:"刘爱娥,想不到吧?" 我说:"胡闹。你们怎么会在一起呢?" 她说:"这有什么胡闹的?我们就是在一起。" 然后我听见那边刘爱娥说:"给我,我和他说两句。" 刘爱娥说:"你好。" 我一时语塞,不知说什么。 刘爱娥说:"听出我是谁了?" 我说:"听出来了。" 刘爱娥说:"听说你去西藏了一趟?" 我说:"是,刚回来。" 刘爱娥说:"还好吧?" 我说:"还好。" 刘爱娥说:"那你和你的朋友说话吧,我不浪费你们的电话费了。" 我说:"好。" 李晓蕾接过电话,说:"相信了吧?" 我说:"真是胡闹,你们怎么会在一起呢?" 她说:"这有什么不可能的?我来凤城出差,正常吧?" 我说:"正常。" 她说:"来了凤城必须要逛逛中山路,这正常吧?" 我说:"正常。" 她说:"我是个女人,逛中山路就要逛中山路的服装店,这正常吧?" 我说:"正常。" 她说:"我逛到一家服装店,看见女主人正在看一本书,是你写的,这正常吧?" 我说:"不正常。" 她说:"如果这家服装店是刘爱娥开的,这个女主人是刘爱娥呢?" 我说:"正常。" 她说:"我一看她在看你的书,就和她聊了几句,一聊就发现我们都认识你,这正常吧?" 我说:"正常,正常个屁,不正常。" 她说:"夏木,接受现实吧,这又不是什么丢人事,我们又没说你坏话,还互相比着夸你呢。" 我说:"三个女人一台戏,你们功底都挺扎实,两个女人也能把戏撑起来。我要是听到你们谁说我半句坏话了,我一个个把你们屁股打八瓣。" 她说:"没空说你,我们要去洗海澡,你洗不洗?过来吧。" 我说:"新闻联播上说的,凤城浴场的防鲨网破了个洞,小心你们喂了鲨鱼。" 她说:"那也比喂给你强,我们乐意。" 逼养的东西,这是什么世道。
(十) 你永远不能希望女人为你保守秘密,她们的鼻子永远比狗鼻子还要灵敏,她们能在一百米之外或在一百天之后准确无疑地嗅到你附着在另一个女人身上的气味。她们虽然没有孔雀美丽,却比孔雀更善于展露自己,她们同样能在一百米之外或一百天之后准确无疑地把你附着在她们身上的气味传达给另一个女人。 我完了。 李晓蕾问我去不去车站接她,我说:"到时候再说吧。" 她愤愤地说:"你走的时候我去送你,我回来的时候你却不接我。" 我说:"我去,如果明天我还没死的话我一定去接你。" 她说:"怎么了你?你要不想接就算了,我不是求你的。 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按理说我是一个很想得开的人,不可能轻易就因为一点小小的变故心理就发生很大的变化。李晓蕾不就在老扁那里注册了个会员吗?这和我有多大的关系?谁的生活和我有多大关系呀?我为什么会因为在老扁那里看到李晓蕾的电话而感觉昏天黑地呢?你能保证李晓蕾真的对你怎么怎么在意吗?你自己的生活乱七八糟一塌糊涂,你有什么理由要求别人就一定中规中距冰清玉洁?李晓蕾和刘爱娥相遇,或许成了姐妹,如果你不知道李晓蕾的注册,或许还会胡思乱想呢,你会不会恶劣地想到做通她们两个的工作,让她们成为一妻一妾呢?你自己也承认,在老扁那里注册的人不少是非常优秀的,再说了,她优秀不优秀对你有意义吗?再进一步,或许李晓蕾会不会根本就没有参加什么注册只是作为她的一个朋友的中间人呢?这不是没有可能。 每个人的生活都象一间房子,他只在需要的时候走出这个房子,我们看到的也只是他走出房子时的模样,谁知道他在房子里什么样子。就像陈韦伶,如果她戴着一只铁网的乳罩外出,谁会知道她只有一个乳房。有人总是想试图走进别人的世界,试图去了解另一个人的灵魂,逼迫别人讲诉自己的故事,傻逼。 可我还是在接二连三地接触着别人的隐私,这不是我愿意的,却让我的心理有了很大的波动。 田立打电话来。 她说:"哥,你回来了?" 我说:"回来了。" 她还叫我哥,并且语气、声音和十年前没有任何差异。这让我浑身颤了一下,不知该说什么。 我说:"你姐还好吗?" 她说:"挺好的。" 我说:"还是一个人吗?" 她说:"一个人,带着她那个女儿。" 我说:"女孩她爹呢?" 她说:"不知道,我姐一怀孕他就失踪了。" 我说:"什么时候?" 她说:"你走后不到两年。" 我说:"为什么要生出来呢?" 她说:"那时候田飞万念俱灰,她和我说想把这孩子生下来,然后和孩子一起生活。" 我们都沉默了很久,我说:"你姐恨我吗?" 田立犹豫着,说:"我不知道。" 我说:"你呢?你恨我吗?" 田立甚至连我的话还没说完就迅速作出了回答:"恨。" 又是很长时间的沉默,我说:"把你姐的电话给我吧。" 她说:"我怕你打搅她。" 我无言,无言地放下了电话。 李晓蕾一看到我就跑过来,张开双臂把我抱住。这让我一点思想准备也没有,想了好一会儿,才开始配合她,抱住她的头,狠狠地在额头上亲了一下。 我迅速作出了决定,解决她,解决这个女人。 我说:"去你那里还是去我那里?" 她冲我拌了个鬼脸,说:"你回你那里,我回我那里。" 我说:"绝对不行,今天就是海枯石烂天翻地覆冬雷阵阵夏雨雪也不能让我们分离了。" 她说:"去你那里。" 一进到房间我就把她抱上床,一边亲吻一边解开她的衣服。她推开我说:"我先洗个澡。" 我说:"一块洗。" 她说:"想得美,我先洗,你再洗。" 李晓蕾披着浴巾从卫生间出来,我向她伸出手,她一下子跳到了我身上。我看着她,她看着我,然后紧紧地贴在了一起。 我们一次又一次在床上颠来倒去,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终于感到都累了。李晓蕾跳下床,光着身子站在那里,用手捋着头发问我,"怎么样?我的身材不错吧?" 我说:"很好,和我想象的一摸一样。" 她说:"你也很好,比我想象的还要好。" 我说:"那当然,你现在不以为我是靠几篇爱情诗欺骗少女了吧?我是有实力。" 李晓蕾愣了一下,拿起浴巾朝卫生间走,说:"谁知道呢。" 我说:"天地良心,我要是用诗骗过一个女人我对不起屈原。" 李晓蕾没说话,"怦"地一声关上了门。 我真无耻,一边和人家做爱一边想象着这个女人还有一个名字叫"诗若",想象着她在别的男人面前也是这样光着身子站着。 我躺在床上,突然生出一种很压抑的感觉。 李晓蕾走出来,一边揉着头发一边说:"几点了?我饿了。" 我说:"快十二点了,我洗一下,我们吃饭去。" 她说:"还有饭吗?" 我说:"有,那边有个夜市。" 吃过饭,回到房子里,李晓蕾一边脱衣服一边说:"你知道吗?你的那个朋友要离婚了。" 我说:"谁呀?" 她说:"刘爱娥。" 我说:"为什么呀?" 她说:"我怎么知道,你的朋友你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呢。" 然后她一下子蹦到我身上,卡住我的脖子说:"老实交待,你和刘爱娥什么关系?不说我掐死你。" 我说:"朋友啊,你刚才不是说我的那个朋友吗?" 她说:"哼,骗我,夏木你知道吗?女人对这种事有一种天生的敏感。我一看见她在看你的书就知道你们什么关系。" 我说:"我们什么关系?" 她说:"懒得理你。" 我们都不再说话。李晓蕾靠在床头,手里胡乱翻着一本书。我用手在她身上上下抚摸着,这真是一副好身材,欣长细腻,光滑柔软。 她扔下书,抱住我,庄重地说:"夏木,我告诉你一件事。" 我说:"什么事?" 她说:"我想离开这里。" 我说:"胡闹,什么时候了?一点多了。" 她说:"什么呀,我和你说我想离开这个城市。" 我说:"什么?" 她说:"我的辞职报告已经交上去了,我想差不多已经批下来了。" 我说:"你什么时候想辞职的呀?" 她说:"没有认识你的时候我就在想这件事,后来认识了你,把这事先放了放,你去西藏的时候我交的报告。" 我说:"天哪,我要知道我就不去西藏了。" 李晓蕾长长地叹了口气,更紧地抱着我,说:"夏木,我喜欢你。" 我说:"不爱我吗?" 她说:"喜欢和爱有区别吗?" 我摇摇头。 她突然跳下床,走到沙发旁,拿起自己的挎包,从里边拿出唇膏,又迅速跳到床上,把唇膏递给我,说:"我要你在我身上写字。" 我说:"写什么?" 她想了想,说:"写诗吧。"说着,平躺了下去。 我拿起唇膏,想了想,从她胸口开始写起: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 她坐起来,使劲辨认着,突然凄惨地笑了。一边笑,一边用手慢慢地把字擦掉,然后把头扭到一边,悠悠地说:"你知道我想你会写什么吗?" 我没有说话。 她接着说:"我想你会写‘我爱你'三个字。" 我亲她乳房一下,还是没说话。 她说:"我真傻,爱情早就不存在了,我还期盼着你对我说你爱我,我还在想如果你写‘我爱你'三个字,我就一定留下来。" 我说:"现在说晚吗?" 李晓蕾回过头,说:"夏木,你这个人让人爱让人恨的地方都在这,你对什么好像都很真诚,又好像对什么都不在意;好像什么都可以使你感动,又好像你对什么都非常冰冷。" 天快亮的时候,我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借着微弱的晨光,看着李晓蕾光洁的身体,伸出手轻轻地摸着她的脸颊,然后慢慢地向下抚摸。李晓蕾一下子翻过身来,把我压在下边。 我们再次精疲力尽。 李晓蕾站起来,倒了杯水,站在窗前。 我说:"你想好去哪里了没有?" 她说:"广州有一家时尚杂志,我和它们联系过。" 我说:"你不会离开诗歌吧?" 她说:"不知道,你不是说过吗?中国现在没有诗歌,还怎么说离开不离开呢。" 我笑了一下,说:"你想不想出名呀?" 她说:"怎么?" 我说:"你把我们今天做爱的过程写本书。" 她说:"怎么?" 我说:"出名呀,你把细节写得详细一点,说不定比卫慧、棉棉、九丹她们还出名呢。" 李晓蕾端着一杯水,赤裸着身子,坐到沙发上,看着我,摇了摇头,说:"夏木,我真的不知道在你心里还有什么是纯洁的高尚的可以让你珍藏的。" 一天下午,李晓蕾提着两个重重的提包敲开我的房门,她告诉我明天上午十点的飞机。 我说:"能不走吗?" 她说:"你放心,如果我在广州过不下去了,我还会回来找你的。" 第二天,我送她到飞机场,要走的时候,我对她说:"那天你问我在我心里还有什么是纯洁的高尚的可以让我珍藏的,我和你说,有很多东西在我心里都是纯洁的高尚的弥足珍藏的,有很多东西都让我感动,包括你,可是,我越来越不会表达我的感动。" 丁冬通知我下个星期一到杂志社上班,我拒绝了他,我说:"我想我真的无法忍受坐在办公桌前上班,我还是不去了吧。" 其实,真实的想法是这样的,我无法忍受坐在李晓蕾留下的那张办公桌前安静地上班。 我给田立打电话,我说:"告诉我你姐的电话。" 她说:"我怕你们互相打搅。" 我说:"告诉我你姐的电话。" 她说:"我怕你打搅她。" 我声嘶力竭地叫了一声:"告诉我你姐的电话。" 过了很长时间,田立说:"哥,不要再让我姐伤心了,好吗?" 我拨通了田飞的电话。 她说:"喂。" 我说:"喂。" 她说:"哪位?" 我说:"是我。" 过了不知道多长时间,她说:"你在哪里?" 我说:"我回来了。" 她飞快地说:"你回来了?" 我飞快地说:"我回来了。" 她说:"你回来了?" 我说:"我回来了。" 她说:"你回来了?" 我说:"我回来了。" 她说:"你回来了?" 我说:"我回来了。" 她说:"你回来了?" 我说:"我回来了。" 她说:"你回来了?" 我说:"我回来了。" 她说:"还走吗?" 我说:"不走了。" 她说:"还--走--吗?" 我说:"不--走--了。" 我感觉,有两行泪水,正在肆意地,流满我的脸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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