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胸口写作者
2004年有一本在读书界炒得厉害的书,是批评家李建军、朱大可等博士联手攒出的一本《与魔鬼下棋--五作家批判书》,书中有一个观点:莫言、池莉、王安忆、贾平凹、二月河都是"伪作家"。按说,一个名词一旦跟"伪"字搭边,往往不大吉利,像解放前的"伪军"就不是什么好鸟。近年却形成一个流行的风气,特别是文人们喜欢动辄说人家伪这个伪那个,比如这两三年出现的"伪学术",比如今年一些年轻学人批评张艺谋的电影是"伪文化",其实通统犯了定义不清的毛病。莫言等人也是写了半辈子小说了,而且成就不算太小,都这样了还说人家是伪作家,就不大讲道理,比如你李建军、朱大可几位弟弟吧,也都在人世间有滋有味地活了三十年上下了,骤然送你一个"伪人"的美谥,您体味一下看?
这样说,并不是说对作家不能批评,而是说你得把力气用到点子上,上面提到的这类批评家没看准确不说,其做派也不够厚道。
一
奥地利的弗洛伊德大夫如果有幸活到今天,相信会目光如炬,将注意力锁定到莫言的作品上,因为作家莫言可以是支持弗氏性心理发展及成熟学说的一个有力的样本。
跟中国古代圣人论事笼统模糊化(孔夫子论人之本性,只不过说到"食色,性也"而已)不同,洋人研究问题则喜欢条分缕析。弗洛伊德将人的性心理发展划分若干阶段,第一阶段"口欲期"为自出生至1岁左右,该时期力比多贯注于口唇、口腔活动,婴儿从吮吸母乳中不但获得必要的营养,而且获得与成人做爱类似的极大快感。因此,人之初的哺乳问题就极显重要,奶水不足或断奶过早,使儿童口欲得不到满足,会影响到该人成年后在一些方面发生偏差,一遇到合适的阳光或空气就不由自主不遗余力地表现出来。另一方面,断奶过迟以及给婴儿长时间塞吸奶瓶或口咂乳头的满足,导致口欲过度满足,也会使力比多发生固着,使其性欲望过多地固着于口欲期。
对莫言小说的评价向来争论极大,像《丰乳肥臀》、《檀香刑》、《四十一炮》几部长篇面世后的际遇如出一辙,都遭遇到两种截然相反的评价:有的评论家认为它是小说极品中的极品,有的读者认为要用刀子架在脖子上逼着才能读下去,甚至刀子架在脖子上逼着都读不下去。极品还是垃圾?这样的价值判断留给专家们去下雌黄。现在想说的是,莫言的小说特别迷恋用儿童视角讲故事,而且还多是营养不良、精神上没怎么长大,甚至年龄长到了成年而智力还停留在少儿时间的角儿,典型适用于弗洛伊德的性心理分析学说。
《丰乳肥臀》,在故事的叙述人上官金童那里,母亲的乳房是贯穿他整整一生的最基本的东西,这种迷恋自其婴儿期开始,统领一生。发生在他身上的在常人看来的种种劣迹,几乎全与恋乳密切相关:七岁时被母亲强行断奶之后,就将注意力转向自己大姐的同一身体部位。在小说中,上官金童与他人的冲突,也全起因于乳房这一焦点,表现为一场又一场乳房争夺战。相信怀着极度喜爱或极度厌恶看过这部长篇的朋友很多,相关细节不再赘述。
引起许多读者和评论家恶骂、同时也引起同样多的读者和评论家的狂捧溢美的《檀香刑》里面,同样有恋乳的描写散落其间,像县令、赵小甲对孙媚娘乳房的迷恋,尽管用语少于《丰乳肥臀》,一样有神入骨髓之效,同时,赵小甲也是一个好像没怎么长大的角色。
二
上两部作品出版时间不短了,较近时期引动读者眼球的是《四十一炮》。评论家吴义勤在《有一种叙述叫"莫言叙述"--评长篇小说〈四十一炮〉》里,称"莫言的小说无疑属于小说中的‘极品',而他的长篇新作《四十一炮》就更是一部‘极品'中的‘极品'。这是一部光芒四射的小说。""《四十一炮》的‘现实主义'是一种把现实虚拟化、荒诞化的‘现实主义',这种虚拟和荒诞,没有把读者推离时代与现实,反而使得时代与现实变得更为真实。某种意义上,小说中的‘肉神节',‘吃肉比赛'等等情节其实就是对于我们时代肉欲本质的一种隐喻。而反复写到的‘雨水'、对‘五通神'和‘肉神'等的狂热也都是当今时代欲望泛滥的一种象征。"但是只要用心看上一遍,就会发现在莫言笔下,肉神节、吃肉比赛,以至村长老兰、罗小通父亲罗通、母亲杨玉珍等角色,所有的人物和情节都是构成故事的必备成分,缺了哪一环故事结构就显得不完整。而在作者笔下,写得更为倾情和传神的,还是故事叙述者对女人乳房的如痴如狂的迷恋,哪怕这样的情节仅仅存在于臆想的层面上。而且在这样的描写中,具有莫言特点的汪洋般恣肆的语言更是淋漓而尽致。
叙述人罗小通,面向老和尚讲故事的当儿,眼光却一毫儿也不放过对进出视野的各式女人形象和秀色的大肆掳掠,一副饿鬼的急迫形色,在臆想中将恋乳冲动表达到了极致,姑截取一段:"她坐回到椅子上,分开双腿,双手先是摩弄,然后挤压着双乳,白色的乳汁一股股地射出来。我满怀着激动,像中了魔法一样。我坐着,看到我的身体如同一副蝉蜕,保持着我的形状,留在凳子上,而另一个赤身裸体的我,却迎着那些喷射的乳汁走去。乳汁喷到了他的额头上,喷到了他的眼睛里,挂在他的眼睑上,宛如珍珠般的眼泪。乳汁喷射到他的嘴巴里,我的口腔里充满了腥甜的味道。""头上一声巨响,一堆破瓦烂草夹杂着泥土从天降落。那个用饱满的乳房饲育过我的女人,那个温暖的如同刚刚从灶火中掏出来的热红薯一样的女人,猛地推开了我......"真是够生猛,够倾情,作家本人的感觉一定是够爽。
这叫人想起莫言讲过的一个关于狗的传说,是"我奶奶"那辈子的事了。当年,八路军来到村子里,掀起了一场打狗运动,因为狗到了夜间遇有动静就要叫,会暴露八路军的目标。"我们家也有一只狗,非常通人性,它知道外面在打狗,夜里白天都不出来,饿了就悄悄地晚上溜回家,要了一个馒头,就跑到菜园的草垛里面藏起来,半年没叫一声。八路军撤退后,这条狗在园子里狂叫了整整一个上午,好像在喊:我可憋坏啦!"我想,当莫言还没能成为名作家莫言时,他DNA中的恋乳情结深藏不露,等到了《红高粱》因了电影一炮走红之后,终于熬出了头的莫大作家便在作品中一发而不可收,把对乳房的迷狂水银泄地一般倾注到几乎所有作品当中。
有哲学家说过,中国人有一种不愿长大的心理,总也不想断乳,总想保持着稚儿的单纯、幼稚和洁净。看来,在这上头,极擅形象思维的莫言与那帮抽象思维的学者接轨得很好。
作家毕飞宇说过,莫言的小说是真正的和发挥到极致的"身体写作",他"不仅仅是写身体,而且是用身体去写"。如果指向更明确些,也更与时俱进些,把莫大作家归类到"身体写作"之后流行起来的一个写作门派中更准备精当些,那就是:"胸口写作"。
三
除了"胸口写作"值得说道说道以外,莫言身上(其实是小说创作上)的优点很多。姑举三例。
一)能保持经常性的大脑清醒。比如有人采访莫言时提出:"在全球化的今天,你的作品已走向世界,塑造着我们民族的新形象。读你《檀香刑》、《四十一炮》等作品,让人们不断看到惊喜,就像2004年奥运会夺金牌的刘翔。"莫言回答说:"我的那几本小说不可能塑造我们民族的新形象。在改变‘东亚病夫'形象方面,一万个作家加起来也比不过姚明、刘翔。"至于中国作家是不是有必要如此妄自菲薄、把自己贬得像姚明刘翔跟前的一只蚂蚁一样渺小且不说,起码莫言面对如此宏大的评价,还算没有喝高,大脑够清醒。
二)不糟践农民。中国作家有一个毛病,就是一旦成了名,动辄喜欢以农民自居,像贾平凹的一本书名字就叫《我是农民》。这帮天之骄子,吃着农民种的粮,穿着农民产的棉,临了还不忘踩蹬农民伯伯一把。声称自己是农民,不就是要表示自己人生的低调么?在骨子里还是把农民看得低城市人一等不止。这跟那些临上刑场的贪官们每每哭着闹着要求组织上放过自己一条生路、愿被"罚做农民",本质上有什么区别么?退一百步说,就算向农民身份看齐的作家们没有一丝看不起农民的意思吧,殊不知,从你把户口改成"非农业"那一刻起,你早就与原来的农村家族彻底断了根儿,你吃的是精致得多的细饭食,你呼吸的是充满二氧化碳、硫化氰分子的城市污浊空气,你还好意思把自个儿定位为农民大众的一分子?
莫言这一点做得很好。在一次接受网络访谈时,莫言说:"我不想代表农民,我无法代表农民,一个作家不可能用一个作品提高农民的素养,当然,更不可能推动一个农村的改革。我觉得作家属于能够发现问题的一类人,如何解决这个问题,这是作家难以承担的东西。而且我想我的发现也未必完全准确,我只能代表我的一个视角,只能代表我的一个眼光、一个看法,派另外一个作家,派另外一个人到同样一个地方考察,他可能写出完全不一样的东西。小说当然有教育、劝谕的功能,我觉得作家写的时候不应该去考虑这个问题,作家就是应该用自己的语言讲自己看到的故事,这个故事包含什么,这个故事给别的人看到以后产生什么的效果,这不应该是他考虑的东西。"在这个认识上,莫言比喜欢代平民发言的梁晓声哥哥的见识高出了一大截儿。
四
网上的天涯社区"闲闲书话"论坛有网友语意情愁的一个帖子,题目是:"莫言的小说大家觉得那几本比较好看?"他自己的观点是:"我觉得《玉观音》和《拿什么拯救你,我的爱人》值得看看。但是他的书看多了总觉得写的模式一样。"
网友李异鸣跟帖:"这两本不是莫言的,是海岩的,两者差距太大。" 网友looyg跟帖"楼主,小说封面上作者名字字号一般不太小啊!"
读之堪发一噱。
扯远了。 在我看来,当前中国小说家中,池莉和莫言是两个代表人物。
对池莉来讲,把故事讲得更好一些,是当下以至今后相当长时期的一个主要要求。对写小说的手艺已"近乎道"的莫言同志,应该要求写得更纯净一些,老大不小的了,老是痴迷于少妇的奶水,毕竟高明不到哪里去。 |